第20章 (1)

在悲劇止息,無面者離去之後,幸存者在地上發現了一粒水晶般的種子。它是黑暗中唯一發亮的東西,像長夜中的星光般給人以希望。那不幸又幸運的年輕人便帶着這粒種子,繼續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有了這粒種子的庇佑,名為沙利爾的年輕人躲過了很多災禍和不幸,追随他的人也自此慢慢變多。他在雅門圖的阿維拉停留下來,那是東大陸盡頭與深淵之間的一塊小小的土地。那裏既不貧瘠也不豐饒,既沒有人類也沒有精靈。神的兒女們遺忘了那裏,只有許多古怪的小生靈在當地栖居。

除了一粒種子,旅行者們一無所有。

最初的客人是矮人。他們願意幫助人類建造屬于人類自己的城,代價是那枚種子。沙利爾拒絕了。其後到來的是妖精,他們帶來了不計其數的珍寶和黃金。旅行者們心動不已,但沙利爾仍然拒絕了。

最後的客人在夜中登門。她有一頭銀色的秀發,鬓邊綴着一枚白水晶。她向沙利爾講述那種子的由來,并祈求他将種子歸還給神明。作為回報,她可以盡力滿足他一個願望。

沙利爾隐約猜到了來客的身份。他答應了她的要求,但請她暫作停留,因為他要仔細考慮自己的願望。沙利爾和他的夥伴們商議,每個人都提出了不同的想法。我們可以許願讓她留下。有個聰明人提議道,這樣她就可以滿足我們無數的願望了。但沙利爾認為這樣不妥當,他拒絕了他。

聰明人認為他的夥伴都是笨蛋。當衆人仍在商議時,他悄悄溜去了來客的房間。

我們願意把種子還給神。他說道。但你要随時随地滿足我的一切願望。這就是我唯一的願望。

姑娘對聰明人的要求感到驚訝。但她仍然答應了他。種子從沙利爾的口袋裏飛了出去,消失在了天空中。

沙利爾和其他的夥伴們感到既生氣又無奈。聰明人洋洋得意,他命令她建造城池,并帶來無數的財富,姑娘一一照辦。他又命令她讓自己成為衆人的王,并囚禁了昔日的夥伴,姑娘也一一照辦。最後他要求娶她為妻,讓自己也成為神明。

姑娘告訴他,這個無法辦到。因為她只是創世神座下一個小小的侍神。

然而聰明人用契約威脅她。神的契約不能違背。

姑娘就笑了起來。夜色褪去,城池,財富,王冠和牢獄都在晨曦中消散。她在聰明人震驚的目光中來到了沙利爾的面前,你已履行了你的諾言,賽伊絲已經回到了我主身邊;現在,該我來履行我的諾言了。說出你的願望吧。

沙利爾誠實道,我別無所求,只願我和我的族人,能如從前一樣,在黑暗中也能獲得神明的庇佑。

姑娘便摘下鬓邊的寶石,放在他手中。太陽一露出頭來,她便消失了。

從此以後,沙利爾和他的夥伴們,在阿維拉安然地生活了下來。

《萬物紀元 月光寶石》

修補房子和器具花了蘇利梅爾好多天時間。盡管龍在破壞上能量巨大,對于修複之類的事卻顯得十分笨拙。罪魁禍首之一的羅西亞先生銷聲匿跡了。治療師不認為自己有時間和勇氣跑去白水湖向一頭龍索要賠償款。幸運的是,一些東西即使壞掉了也仍然保有部分價值,他的損失并沒有一開始計算出的那樣慘重。

半精靈從拉奇德先生那裏得到了一些銀鼠草幼苗。阿曼雷亞把他托起來,送到天花板上去。這讓蘇利梅爾想起那天意外的碰觸。他感到尴尬。龍則始終維持着那個若有所思的表情。已經壞掉的團絨絨套裝被蘇利梅爾清洗後拿來修補地毯了。那是個繁重的大工程,讓他突然有了飼養一窩織仙的沖動。清洗團絨絨套裝的水被他順手拿去澆了花,第二天溫室裏被澆過的植物長成了原來的三倍大。他差點被自己養的獅牙花咬死----那原本柔軟的花齒變得如同龍牙一般。驚慌失措地半精靈向阿曼雷亞求證傳說的真僞----那個有關龍的精液創造世界的故事。阿曼雷亞看上去非常不屑。它沒有回答半精靈的問題,而是順手把那朵正打算咬人的花劈成了兩半。

唯一一個好消息,是尋物中心有了走路花的線索。不好的消息是,工作人員催促蘇利梅爾提高賞金額度。半精靈離開妖精銀行時,對着賬戶的餘額感到十分愧疚。他還是動用了父母留給他的存款。

除了瑣碎的日常,生活裏也會存在特別的節點。比如說,治療師蘇利梅爾,要在有生之年裏,第一次參加金蘋果節的慶祝活動。戲劇《月光寶石》将作為本屆金蘋果節慶典的開場。在經歷了長達三天的各種培訓之後,半精靈作為代表納爾塔市治療中心的參賽隊員之一,拿到了一張珍貴的入場券。

遺憾的是,他日常用來出席正規活動的那件長袍已經在秘境中完全毀掉了。半精靈在塵封的衣箱裏翻找了很久,最後發現了一件深綠色的長袍。它沒什麽裝飾,看上去莊重有餘而華麗不足。這是他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一件衣服了。半精靈整齊地穿戴好,用銀別針把過長的下擺別起了一些。他端正地戴好了白水晶額鏈,在鏡子前整理袖口。舊衣服有點毛邊,但也只能将就----他沒有多餘的錢去買新衣服了。

阿曼雷亞一面咀嚼莴苣葉子,一面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半精靈。最後他趴了下來,打了個呵欠。

“我要去參加金蘋果節的活動,恐怕得過幾天才能回來。”蘇利梅爾提醒道:“注意不要踩客廳的地毯,它們正在生長。”

“我也會在那裏。”龍乏味地說:“獵魔人和龍衛得負責活動的守衛。”他說起“守衛”那個詞時語氣有些古怪,聽上去像是想不通為什麽非得這麽做。

半精靈背起背包:“那麽,很快見,阿曼雷亞。”

龍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劇場和金蘋果園都在瑟丹,離納爾塔市區有一段距離。托德科瓦爾先生的福,治療中心的工作人員們不必去飛行站排長長的隊。當龍降落在指定區域時,半精靈被那個可怕的人潮震驚了。平日裏廣闊無垠的花海上,懸浮着各種各樣的帳篷和奇形怪狀的小房子。由于彩虹花海受到保護,工作人員們設置了懸浮結界,保證大家不會踩在地面上。一次性的懸浮紙板被發到了每一位不能漂浮的來客手上。引導人員聲音嘶啞地向來客介紹懸浮紙板的用法,并不停強調入場規則:“絕不可以主動離開懸浮區!不小心掉下去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我們在這個區域施了完善的空間魔法……主動踩在花海上可能會遭到彩虹蛇的攻擊!然後你就會變成透明的,再也沒有人能看到你了!這不是開玩笑!彩虹蛇咬傷很難醫治!先生!請您認真聽我講話!彩虹蛇咬傷很難醫治!重者會直接變成空氣死亡!鑒于本次活動參與人數太多!我們不能保障那些不遵守規則的游客的安全!……”

在工作人員講解了入場須知之後,就是涅瓦先生嚴厲的訓導了:“我們的目标,是得到至少一個蘋果。但在那之前你們需要向世界各地的同行們展現最好的姿态。要嚴格注意自己的舉止和行為!絕不可以在活動中弄出任何差錯……如果我聽說了你們中有誰丢了納爾塔市治療中心的臉,或者因為玩得太過火而無法參加正式比賽,不要怪我把他從治療中心開除!”他的目光落在蘇利梅爾臉上,半精靈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冗長的訓話結束後,就是自由活動的時間。盡管任務艱巨,但實在機會難得。七位隊員大多都是初次參加這次活動,很快就把面色難看的副主任丢在了身後。

弗蘭多買了兩份薄荷檸檬氣泡酒,拉着好友在漂浮的花傘下擠到了一個位置。他們一面觀賞不時旋風樣飛起的花瓣,一面在驕陽下品嘗着新鮮消暑的氣泡淡酒。蘇利梅爾感到心情慢慢放松下來,焦慮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久違的輕松自在。

年輕的巫師喋喋不休地說着組隊的八卦。七位隊員,按照規則,要來自六個以上不同的種族,并且要求從沒參加過以往的摘蘋果比賽。由于拉奇德先生極力推薦了蘇利梅爾,導致了涅瓦先生一位同族的年輕精靈差點失去參與比賽的機會。蘇利梅爾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但我……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我會好好努力的……”

“這不是努力的問題。”弗蘭多喝光了氣泡酒,開始吃一塊日光果雪磚:“涅瓦本來就不怎麽喜歡你,以後你得更小心點兒……老天啊,都已經什麽年代了。他真是不讨人喜歡。對了,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年輕的巫師轉過頭來,擠眉弄眼:“你和那位阿曼雷亞先生……還和諧麽?”

“什麽?!”半精靈手一抖,裝淡酒的魔法泡泡噗地一聲碎掉,沒有喝完的飲料灑進了花海裏。

弗蘭多很老道地拍了拍他:“聽着,夥計,這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享受生活麽。而且你是個漂亮的家夥,我說真的。雖然我不喜歡同性。這事兒早該發生了,如果你需要一些藥……”

“我們……不是那種關系……”不知道為什麽,蘇利梅爾有點底氣不足:“真的不是。他……從前是我的一個病患,你知道的……我們現在是朋友。”

弗蘭多狐疑地看了他一會兒:“真的?不過你要知道……你們看上去真的很親密。艾莉娅偷偷向我抱怨過。”他觀察着半精靈的表情,神色慢慢嚴肅起來:“你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對自己更好一點。你不能總是想着羅傑爾。龍雖然不是合适的伴侶種族,但在某些方面,他們相當不錯。”

“我沒有想着羅傑爾。”半精靈苦惱地擦了擦長袍上的水漬:“已經過去了。那時候我還很小。那時候……總之,一切并不像你想的那樣。話說回來,為什麽你會對這類話題如此熱衷,藥劑師很清閑麽?”

弗蘭多的面色重新愁苦了起來:“繁重壓力之下的調劑而已……我已經第一百一十一次失戀了……搞不清楚女孩子們都在想什麽啊……”

半精靈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一隊衣着開放的人群身上:“或許你該更認真一點,對着同一個目标努力的話,成功的可能性會大大提高……”

那群人裏一個背上布滿紋身的女精靈回過頭來,驚奇地發現了蘇利梅爾。半精靈不安地動了動。

精靈向着她的同伴說了句什麽,聽上去像是:“一只美麗的小鹿。”她的同伴,一個高大的惡魔轉過頭,很感興趣地打量着蘇利梅爾。女精靈也回過頭來,向着蘇利梅爾舉了舉手裏的飲料,熱情地笑了一下。

“雅門圖來的。”弗蘭多的情緒重新雀躍起來:“那邊的來客都相當有趣。”

有趣的客人很快向蘇利梅爾一行人走來,操着蹩腳的通用語與弗蘭多和蘇利梅爾攀談起來。半精靈很快了解到,他們是參與這次比賽的另一支隊伍,來自雅門圖的王都阿維拉。不知道是不是蘇利梅爾的錯覺,那名為薩莉亞的女精靈一直用一種過于熱情的目光打量着他。

“這裏真的很涼爽。涼爽得甚至有點發冷了。”薩莉亞瞥了蘇利梅爾一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不知道有沒有什麽東西能讓大家暖和起來。”

蘇利梅爾看了一眼頭頂高懸的太陽,猶豫道:“或許您可以來一杯姜汁熱可可。這邊傳統的驅寒飲品……”

她身邊名為迦那格的惡魔嗆咳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來。薩莉亞微嗔着瞪了他一眼。扭頭的時候半精靈看見了她肩頸上的紋身----手執龍鱗的撒旦。或許是蘇利梅爾的目光太直白,精靈瞥了他一樣:“怎麽?”

蘇利梅爾趕忙道歉,解釋說那個紋身的圖案很美,也很少見,他不是有意冒犯。沒有說出口的是後面的話----精靈通常不紋身。他們傳統的信仰中,身體和靈魂都是神賜的恩典,無端擅自更改本來的形貌屬于自戕,是有罪的,或者至少也屬于離經叛道。

薩莉亞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幹脆将整個身子轉了過去,撩起了後背的長發----她光裸的背上是一整幅紋身。撒旦在左肩,手執樹枝的埃達在右腰,中間是龍,怪物與樹構成的大片繁複的圖案----精致又詭豔,有種奇異的美感。

“雅門圖的風俗。精美的紋身可以代替衣服。”迦那格解釋道:“不過這個也與個人喜好有關。他向下拽了拽長褲,露出了腰間的紋身----一圈荊棘玫瑰,纏繞其上的毒蛇正在吞吃一只知更鳥。

薩莉亞轉過身來,妩媚地微笑了一下:“我身上還有更多。”

半精靈的耳朵有些發燙:“您背上的那些已經非常美麗了……它們是我見過的最精致的紋身。”

精靈露出了一點惋惜的神色,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真可惜。摘蘋果的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接着她轉向弗蘭多,與他聊起了藥劑學方面的工作。

蘇利梅爾還沒有舒一口氣,就看見那個高大的惡魔靠了過來,用充滿誘惑的聲音輕聲問道:“比賽結束的時候,你願意帶我嘗嘗這裏最烈的酒麽?我們或許可以共同度過一個非常美好的夜晚……”

半精靈的心髒重新提了起來:“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先生……”

迦那格停頓了一下,微笑道:“真的不考慮?或許我們也可以聊聊工作,我很好奇,作為半精靈……”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

惡魔的表情一瞬間凝固了。如果蘇利梅爾沒看錯,迦那格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耐。他揉了揉眉心,轉過身去,語氣平平道:“羅傑爾。我以為這次出差是個交朋友和适當放松的機會。”

“我們身上有更重要的任務。帶着攝政王殿下和整個雅門圖的希望……你身前那個是……半精靈?”名為羅傑爾的精靈震驚地望了過來。

半精靈離開了迦那格的遮擋,深吸一口氣:“好久不見,羅傑爾。”

羅傑爾似乎石化在了那裏,好半天,他才低低道:“你好,蘇利梅爾。”他看了一眼半精靈身邊的惡魔,神色慢慢變得複雜起來:“看來離開了學院,你變得更加……放任自流了。”

溫暖的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本來的溫度。半精靈沒有替自己辯解:“這是你唯一要和我說的話麽?”他看向羅傑爾:“我以為你至少……”至少會問候我。

羅傑爾看上去也為自己的言語感到不妥:“并無他意。只是……維達爾和我說了你的事。我很擔心你。”他急切地補充道:“我們畢竟來自同一部族……”

蘇利梅爾看着他。這個部落中最近一百年誕生的,唯一一個精靈。他銀色的禮服上繡着金色與綠色的聖樹紋樣,額上的綠寶石和他的容顏一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在整個部族的祝福與期盼中誕生,一切都無可挑剔。有些驕傲或許是與生俱來的。

悠遠神聖的豎琴聲從空中飄來。所有人都忍不住擡起頭,一隊聲勢浩大的飛馬隊伍打着旗幟從空中飛來,整齊劃一白袍騎士簇擁着一架樸素的馬車向着營地飛來。

薩莉亞直起身,眉頭擰了起來:“拉依提的信衆……他們來這裏做什麽?”

蘇利梅爾也随着衆人的目光看向那邊。白底旗幟上那獻祭者的剪影讓他的心髒再次揪緊了。

人群中有誰攥住了他的手腕。半精靈心髒一沉,猛地回過頭去。

“你怎麽了?”艾麗娅擔憂地望着他:“你看上去不太好……弗蘭多!你給他吃了什麽?!”

弗蘭多收回了望向天空的目光,詫異道:“艾麗娅……什麽也沒有啊!我們只是喝了些氣泡淡酒。夥計,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惡魔女孩嘆着氣把成套的徽章和領針發到他們手裏:“你們跑得真快,留我一個在那裏應付層出不窮的宣講。親愛的,你要不要回旅巢休息一下?”

半精靈摸了摸額頭:“沒……沒關系。我很好。大概是因為陽光……”

艾麗娅摸了摸他的額頭,看上去略微松了一口氣。她很快留意到了身邊的陌生人:“這幾位是……”

弗蘭多向她介紹了雅門圖的客人,艾麗娅身後的同事們也向着外地的同行們打了招呼。迦那格伸出尾巴,和艾麗娅的尾巴輕輕碰了一下。高大的惡魔似乎察覺了什麽,笑道:“幸好這裏不是深淵。”

“也幸好我們都懂得入鄉随俗。”艾麗娅挑了挑眉毛,漫不經心地瞥了羅傑爾一眼。

似乎是為了避免尴尬。對方已經和納爾塔的一個精靈寒暄起來。那是涅瓦先生的同族,一個名叫埃爾默的年輕精靈。當羅傑爾低聲說着什麽時,埃爾默的目光向半精靈投來----和涅瓦先生一樣冷淡嚴肅。

蘇利梅爾僵了一下。然而埃爾默只是疏離地向他點了一下頭,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薩莉亞。看得出,比起半精靈,渾身布滿紋身的同族更讓他不适。

薩莉亞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回以一個譏諷的微笑。她對迦那格打了個響指,惡魔很快會意,向着納爾塔的同行們微笑了一下:“比賽時再見。”他意味深長地望了艾麗娅一眼,同時不忘對蘇利梅爾眨了眨眼睛。

半精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羅傑爾面色很差地看着自己的同事,然而迦那格只是聳聳肩,轉身和薩莉亞一起離開了。年輕地精靈轉向蘇利梅爾,似乎有千言萬語。但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那麽,摘蘋果時再見。”

半精靈沉默着點了點頭。弗蘭多在他旁邊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煙。

就在這片刻間,天空中的豎琴聲停了下來。馬車的車門打開,奇異的芬芳伴随着一個純白的身影,浮現在衆人面前。

不論蘇利梅爾多麽反感大祭司拉依提,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精靈在他目前見過的所有精靈中,氣度與容貌都是首屈一指的。他擁有一張超越性別的面孔,銀色的長發像水一樣垂至衣袍下擺。當那低柔而悲憫的聲音緩緩響起時,熱鬧的空氣似乎一瞬間停滞了。

比起激進的着作,這次布道的內容倒是相當溫和。大祭司講述了自己在納爾塔沿途所見的美麗風景,充滿柔情地稱贊了這裏的寧靜祥和。“諸神的光輝籠罩于此,凡受恩澤者,自然心懷感激……蒙福之地的生靈如此幸運,讓吾等侍奉者即喜悅又憂慮……”

人群中自然有好奇者追問:“此地既已蒙福,祭司為何憂慮?”

“擔憂那失福之地的哀歌,也将在蒙福之地傳唱……當那光輝已落下,守護它便成了凡靈的職責……願我們都能在安樂中保持警覺……”

“祭司指那些黑暗生靈的傳言麽?”有人小聲問道。

“不止于此。黑暗之恐怖,在于它可能隐藏在任何地方。那些引人犯錯的言語,那些誘人生罪的凡靈……焉知不是它的試探。僅僅心懷光明與虔誠,還遠遠不夠……”

“聽上去好像也沒傳說的那麽糟糕……”弗蘭多轉向蘇利梅爾:“為什麽你那麽不喜歡他?”

半精靈深吸一口氣:“可他正在把侍奉者的戒律變成對普通生靈的誡訓……”

“一派胡言。”一直默不作聲的埃爾默突然說道。

半精靈攥緊了衣袍,正想辯駁幾句,卻見年輕的煙地精靈轉身離開了。

衆人立刻跟了上去。“蘇利梅爾說的難道不對麽……”

“不是他。”埃爾默硬邦邦地回答:“是那個祭司。這世上早已沒有真正的蒙福之地了,他只是在恭維我們,讓我們能耐心聽從他接下來的話。諸神早已衰落。他是個騙子。”

在人群中逆流而行花了一點時間。大祭司的風度與學識顯然打動了不少聽衆。開始有人向半空中的高臺抛撒鮮花。有信衆激動地攔住他們:“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難道你們不留下多聽聽麽?”

“哦,可我們有任務在身,實在遺憾。”艾莉娅露出了面具式的微笑。一直默不作聲,抱着紙袋子吃個不停的德科瓦爾先生停止了咀嚼,瞳孔迅速拉長。

一條狹窄的通路終于讓了出來。

團隊的旅巢在休息區的邊緣,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依然能遠遠聽見花海上傳來的贊美與歡呼聲。神聖的歌聲很快響起----那是侍奉者麾下的聖樂團。

不過一旦進入旅巢,外面的煩惱似乎就被留在了外面。半球形的帳篷裏,随機排列的球狀軟室圍繞着一個舒服的小客廳。客廳中央燃着一只镂花的半球爐,一個矮人姑娘正在向爐子上方的大鍋裏添加香料。七個碩大的軟墊散落在爐子周圍,每個軟墊前都有一張小浮桌。除此之外,角落裏還圍着一些各式各樣的小櫃子。

一個妖精睡眼惺忪地撩開最下面一間軟室的簾子:“你們回來了。”

蘇利梅爾記得他,他是財務室的古瑞德----最近發工資時對倒黴的半精靈表現得十分幸災樂禍。

矮人姑娘吧切好的土豆倒進鍋裏,笑眯眯地向着大家打招呼:“嗨,我是烏娜,在器具室工作。”

“我認得你!”弗蘭多愉快地說:“斯圖恩先生是你……”

“是我老爸。”她俏皮地嘟了嘟嘴:“啊,你一定就是蘇利梅爾吧?還有埃爾默……你們吃牛肉麽?要是不吃的話,我再煮些蘑菇雜燴……”

“沒關系。”蘇利梅爾也笑了起來:“是牛肉蔬菜湯?聞起來很棒。”

“沒那麽多講究。”埃爾默點了下頭,看向古瑞德:“如果沒記錯,那是我的休息位置,我挂了标牌。”

古瑞德打了個呵欠:“別那麽較真。妖精可不好飛那麽高。最下面的兩個位置應該有一個屬于我。”

艾莉娅皺了皺眉頭:“那蘇利和烏娜怎麽辦?”

妖精轉了轉眼珠:“行吧行吧,小氣鬼。”他起身走到小櫃邊,把大量日光果醬抹在面包上,吃了起來。

埃爾默一言不發地上前整理軟室。

蘇利梅爾拉住欲言又止的艾麗娅,小聲道:“沒關系,我可以睡上面那一間。他擡頭看了看:”這個高度可以爬上去,沒問題。讓弗蘭多給我施個吸盤咒就好。

“我說,把帳篷打開一點吧,這裏面憋氣極了。”德科瓦爾先生無精打采地說。

“當然。”蘇利梅爾挂起了帳篷的門簾:“這樣會好一些麽……咦,那是什麽?”

艾麗娅湊過去,語氣複雜:“拜朗公爵的衛隊……自由議會有五分之二的席位都是這位的人……”

“不……我是說……剛剛有什麽飛過去了……”

“什麽?”艾麗娅的眉頭依然緊緊盯着那位大人物的馬車。那華麗的黃金馬車在半空中與拉依提擦肩而過。出乎意料,高貴的大祭司向着那馬車微微颔首。車門開了。

艾麗娅把還在張望的半精靈拉進了旅巢:“別看了。無非就是交際的那一套。來吃點東西吧,烏娜的手藝棒極了。”

牛肉蔬菜湯的味道恰到好處,半精靈慢慢喝着湯,聽着同事們一面吃東西一面商讨比賽的策略。旅巢外漸漸響起了沉悶的雷聲。在由小變大的隆隆聲中,一座紅布包裹的巨大建築慢慢在天空中浮現出來。驚嘆與歡呼聲在紅布緩緩揭下時響起----那是浮空大劇院,世界上最大同時也是最古老的可移動建築之一,常常伴随着大型演出出現。

“為了建造這座劇院,他們幾乎砍光了諾達洲的所有的輕輕樹。”弗蘭多惋惜道:“那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了。樹洞裏生長着的那種團絨絨也因此消失了。随之而來就是失去團絨絨的龍把整個諾達洲變成了死亡之地……巨人與龍一直厮殺……不知道現在龍是如何做到心平氣和地在那裏演出的。”

蘇利梅爾看着那做劇院。它保持着古早時期那種精致華麗的建築風格。浮雕立柱姿态各異,美輪美奂。龐大的法陣符文在半空中包圍着劇院,大量工作人員正在緊張有序地穩定建築的位置。一些龍落在劇院頂部,拍動翅膀,似乎在幫助工作人員調整建築的角度。

與此同時,一隊長長的演出隊伍正如一線流沙般落入劇院。當一架銀馬車出現時,歡呼與尖叫聲再次遙遙響了起來。

“希芙的車隊……”弗蘭多把脖子抻得長長的:“好可惜,太遠了看不清楚……後面那是誰的車隊?竟然比希芙還華麗……老天,他們是在抛灑寶石麽?”

“是薩蔓莎。”古瑞德也湊過頭來:“她有錢極了,連伊修塔爾也得在她的財富面前甘拜下風……據說同拜朗家族關系匪淺……不過她竟然敢宣稱自己同時擁有妖精,精靈和人魚血統。看在蒂芙娜的份上,她的腦子一定有什麽毛病。”

或許出于對伊修塔爾的好感,半精靈對那位過于高調的女演員生出了一點微妙的情緒:“她演什麽角色?”

“還不知道。據說不久前她還和希芙因為争奪角色大打出手……不過小道消息一向不太可靠。很難想象希芙會打架。要知道,除了演出,她幾乎從不講話。”烏娜插嘴道:“真希望她能多說說話,她的聲音多美啊。”

“侍奉着本就應當保持緘默。”埃爾默放下了勺子,皺眉道:“她和拉依提,也不知道到底哪個更丢精靈的臉。”

“希芙是祭司?!”艾麗娅震驚道。

“是的。”蘇利梅爾解釋道:“好像很多人都不知道……但她,确實是貨真價值的侍奉者。現存的七位大祭司裏血統最高貴的一位。她是光之精靈。但她的地位……”

“是七位侍奉者裏最低的。因為她最年輕。”埃爾默語氣平平地說:“但在我看來,在她選擇将自己暴露于衆人面前時,便失去了侍奉者的尊嚴。侍奉者有侍奉者的本分,既然流連俗世的歡樂,就不該緊緊攥着大祭司的榮光不放。”

好在德科瓦爾先生及時打斷了這個話題:“面包還有麽?”

“當然。”烏娜回過神,把裝面包的大筐整個抱起來,遞了過去。

半精靈看着一線絲線般的閃光劃過車隊。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而什麽都沒發生。他起身探出頭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卻見旅巢下方的人群中伸出了一只舉着燭臺的手。那蠟燭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

冰冷的感覺一瞬間爬上了蘇利梅爾的脊背。然而在幻覺控制他的意識之前,另一只手從人群中伸出,變魔術般地帶走了那根蠟燭。

半精靈在冷汗中驚醒,看見一個黑頭發的高大青年正在把什麽東西塞進口袋。似乎察覺到了蘇利梅爾的目光,那人擡起頭來。

是摩瑞亞先生。

蘇利梅爾慌忙把腦袋縮回了旅巢。他呼吸了幾下,重新探出頭去。

不見了。不管是燭臺還是黑龍。毫無所覺的人群正向着劇院湧去,那詭異的片刻仿佛只是他的幻覺。

然而事實上,留給他胡思亂想的時間并不多。因為埃爾默和艾麗娅很快就比賽策略吵了起來。這中間不時夾雜着古瑞德的冷嘲熱諷和德科瓦爾先生響亮的呼嚕。弗蘭多正在同烏娜講一個笑話,矮人姑娘咯咯直笑。蘇利梅爾很快有了新的擔憂----他真的很懷疑這樣一支隊伍是否能夠摘到至少一個銀蘋果。畢竟沒有一家治療中心的治療師是吃閑飯的。他想起了雅門圖的那支隊伍,看上去就厲害極了----他了解羅傑爾的實力。

在短暫的休息之後,暮色很快降臨。半精靈惴惴不安地和大家一起整理裝束,把代表治療中心的徽章和領針佩戴端正。古瑞德在他旁邊喋喋不休地嘟囔着入場流程和禮儀規範。這讓蘇利梅爾更緊張了。

時間一到,入場專用的飛毯就停留在了旅巢前。涅瓦先生,奧露娜女士還有拉奇德先生,已經在飛毯上等待他們了。

蘇利梅爾不得不承認,在飛行這件事上,最令人感到安心的還是龍。柔軟的飛毯在氣流中颠簸,像一小片羊皮紙似的。年輕的治療師一直緊緊抓着德科瓦爾先生的長袍,而他自己則被烏娜緊緊抓着----因為只有龍族看上去在飛毯上最穩當,其他人則呈現出了不同程度的東倒西歪。

當飛毯越過劇場的高牆時,他在這趟驚險的旅程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阿曼雷亞正倚在看臺最高處的彩旗旁,看上去昏昏欲睡。在他們掠過他上方時,龍打了個呵欠,擡起頭來。

半精靈确信自己一定被看到了。龍的視力都好得驚人。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想法讓他感到了一點古怪的安心。

貴賓區在梯狀環形劇場看臺的正中,團絨絨與蠶絲混紡的織錦将此處隔成了一個華麗舒适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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