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南瓜先生6
在下雨天,埃利森必做的事就是寫信, 可是今天這封信寫的并不愉快,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又闖了什麽禍, 是不是傷害到了無辜的人, 這種失憶一般的感覺真是太讓人痛苦了。
大概兩年前, 埃利森有一天夜裏醒來突然産生一種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感覺,他躺在床上,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麽陌生,那種陌生不是對不熟識環境來說的, 而是明明記得屋頂的燈的花紋,書架上籃球買來的時間, 櫃子裏的衣服的擺放位置, 可就是産生了做客般的拘謹, 仿佛主人曾向你詳細介紹了自己的房間, 然後把你一個人留在了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的。
他在惶惑中再次睡着, 早上醒來卻忘記了夜裏的奇怪感受。
可是過了幾天,又是在夜裏,他睜開眼睛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睡在了誰的家裏, 他被吓得掀開被子跳到地上, 打開燈才發現還在自己住了許多年的房間裏,但是他這一晚上沒能再閉上眼睛。
從此以後每天晚上都成了埃利森的噩夢, 那種你睜開眼找不到一絲熟悉感的恐懼就像旅居他鄉的人深夜在客店驚醒, 清楚的知道自己無依無靠, 孤孤單單。有時候竟會下意識的嘆氣。
從此以後他只能在夜裏打開燈抱着做賊的心虛感翻出自己從前保留的東西,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是哪一年我在那裏買到的,那是誰誰送的,這樣才能讓自己相信這裏是屬于他自己的。
然而後來夜晚再也不是他的了,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他不是魔法學校的學生,父母對待他的态度也不是記憶裏的和藹,他母親甚至當着他的面說:“你使我們的家族蒙羞。”
到底出了什麽事,他害怕,難過,無所适從,直到有一天他在另一個埃利森的夢裏發現了自己身上的秘密,難怪自己每次醒來時間都不連貫,難怪自己感到陌生,原來他已經成年了,愛上了一個麻瓜女孩兒,還害死了她,他的家族榮譽全部沒有了。埃利森不敢繼續待在家裏,他給母親留了信然後跑到鄉下避開所有人生活,可是夜晚的埃利森才是真正的埃利森,他搶走了不屬于自己的時間。
所以活該忍受心靈的折磨。
夜晚的埃利森是痛失愛人的埃利森,是和家族決裂的埃利森,是被十六歲的自己搶走時間的埃利森,所以他把一腔怒火都發洩在了無辜人身上,他偷學了暗黑魔法,他用殺戮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所以我活該忍受心靈的折磨。埃利森放着手裏的筆,轉頭看到蒂娜在悶悶不樂的南瓜先生身邊撒嬌。
“南瓜先生,昨天晚上你是醒着的嗎?”埃利森忍不住問他。
葉徙擡起頭看了坐在桌邊像個乖小孩一樣的主角,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所以我該向他告狀嗎,還是保持沉默呢?
“昨晚……我不記得了。”算了算了,萬一告狀被晚上的埃利森知道了,那自己的舌頭估計真的保不住了。
“你今天還願意陪我去寄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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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南瓜先生說不記得了,埃利森松了一口氣,然後溫柔的問道。
呃……這大下雨的,又要變成濕南瓜了。
“當然願意,讓我們帶着傘一起出發吧。”葉徙裝作備感榮幸的樣子把蒂娜推開,然後邁着小短腿站到了門口。
埃利森看了一眼窗外,露出一個微笑,可這微笑裏又難掩惆悵。
最近經常下雨,自己寄去不下五封信,可是對方都沒有回信,他是出了什麽事嗎,還是已經厭倦了彼此這種傾訴的方式?
“南瓜先生,如果有一個人把他的故事全告訴了你,你會覺得這個人可笑嗎?”
啊,這跟可笑有什麽關系?
“為什麽會覺得可笑,難道不應該為自己獲得的信任感到榮幸嗎?”南瓜努力仰起頭想讓埃利森看見自己這話說得有多認真。
聽到他這樣說,埃利森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信,然後終于點點頭說:“那我們走吧。”
上一次葉徙在半路逃跑了,所以沒看到埃利森把信放進郵筒的場景,這一次他跟在埃利森身邊,看到他把信貼在胸口無比真誠的說:“願上帝保佑你,我最珍貴的朋友。”然後吻了吻郵箱,才終于把放了進去。
這樣的場景是很容易讓人動容的,葉徙想,這一定是一位特別特別重要的朋友。
“埃利森,我想有了你的祝福,上帝會保佑他的。”
“但願如此。”
葉徙覺得埃利森似乎有心事,他回去的路上猶豫了好久,才試探性的問道:“埃利森,你今天不開心嗎?”
埃利森面對南瓜先生的這個問題顯得有些驚訝,他轉了轉手上的雨傘,終于沒能把心裏的苦惱說出口。
“埃利森,你的朋友叫什麽名字。”葉徙見他不想回答,立馬換了個話題。
“他說他叫賈維斯。”提起自己的朋友,埃利森顯然開心了一些“他住在倫敦,似乎經營着自己的手工作坊。”
……
賈維斯?
不會是我想的那個賈維斯吧!
“那你知道他的手工作坊是制作什麽的嗎?”人生真是處處有驚喜啊。
“朋友之間,不應該打探過多生活細節。”埃利森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6哥啊,你猜他說的那個賈維斯,是我想的那個賈維斯嗎?”葉徙覺得在安慰埃利森的過程中,自己的心情越來越不好了。
系統覺得自己不用繼續勸宿主逃跑了,難怪會有宿主的戲份,他絕對就是埃利森的神秘筆友啊!
“葉徙啊,下回,等下回,我肯定選個時間更短的世界,而且選個你不用說話的。”
“……”好的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我是不是應該繼續隐藏自己的身份呢?
“南瓜先生,你和蒂娜成為朋友了嗎?看得出來它非常喜歡你。”
呸!它那是沒見過我這麽神奇的南瓜。
“蒂娜是一只很棒的貓小姐,我從沒見過那麽美的貓。”葉徙套用昨晚埃利森誇安琪拉的話,滿臉深情的捧了蒂娜一回。
埃利森笑笑沒再說話,似乎對于它們相處愉快感到很欣慰。
……
等兩個人回到了家才發現剛剛被葉徙誇贊為“最美的貓”的蒂娜跟壁爐打起來了,準确的說是跟壁爐裏的灰燼打起來了,那些灰燼是昨晚埃利森燒掉的那本《浮士德》,灰燼看到埃利森進來,操着一口老學究的語氣說道:“黑暗孕育了光明,而光明卻背棄黑暗,詛咒黑暗。”
這是歌德在書裏寫到的話,可是埃利森知道這話是夜晚的自己留下的,他覺得自己背叛了他。
所以我到底是什麽,無恥的偷用這個身體的時間,還無恥的改變着這個身體的生活方式。
“黑暗孕育了光明,而光明卻背棄黑暗,詛咒黑暗。”那灰燼飄在半空中,變成一張巨大的臉,臉上有一個窟窿一樣的大嘴巴,嘴巴一張一合,又狠狠說了一遍剛才的話。
蒂娜呲牙咧嘴,拱起脊背,一副準備好跟灰燼戰鬥到底的模樣,它以為埃利森會借給自己力量打敗這個黑乎乎的怪物,可是等了半天,卻見埃利森呆呆站在那裏,臉上還有了羞愧和不安。
葉徙一瞧現在這種場景,馬上也猜到這些話應該是晚上出現的那個埃利森留下的,可是讓他疑惑的是,現在這個埃利森為什麽露出了那樣的表情,莫非他有什麽對不起另一個自己的事情?
可是這時候葉徙也不能上去就問埃利森是怎麽回事,他把礙手礙腳的蒂娜推開,猛得往上一跳,沖着灰燼變成的臉就撲了過去,結果那臉突然變了表情,嘴巴張的更大,把南瓜整個吞了進去,等他再出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成了黑南瓜了,可憐一旁的蒂娜也受到牽連,身上的皮毛都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埃利森站在他們後面,高高舉着魔杖,似乎還沒回過神。
“埃利森?”葉徙叫了他一聲。
埃利森終于把手裏的魔杖換了個方向,對着南瓜先生和蒂娜使用了清潔咒語,然後他走到壁爐前面,雙手捧住落在地上的灰燼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那些灰燼迅速聚攏在一起,變成了一枝嬌豔欲滴的玫瑰。
葉徙看着壁爐前手握玫瑰的金發青年,突然覺得自己是在看一副畫,這畫太美,美的讓他移不開眼睛,多像莫奈其中一副《睡蓮》啊,安靜又質樸。
“埃利森?”葉徙忍不住又叫了他一聲。
埃利森轉過身來,把玫瑰遞給了他,然後充滿感激的說:“謝謝你願意為我戰鬥。”
葉徙作為一個糙漢子,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收到花,可是他絲毫不覺得別扭,反而接住了花,很珍惜的說:“花真漂亮。”
埃利森有一顆赤子之心,他對待生活,對待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善良的,可是這樣善良的人卻因為愛人的死去而出現了這個黑暗的人格,這麽美好的人,真是太可惜了。
系統聽到葉徙的心聲,也懶得解釋黑暗的埃利森才是主人格了,呵,反正也走不了,你盡情發揮演技吧。
“南瓜先生,我很高興你喜歡這朵玫瑰,或許你願意去我的房間參觀一下。”
埃利森頗為紳士的邀請葉徙。
參觀房間?要不是我現在是個南瓜,我真的會想歪……
“我當然願意!”
葉徙自從來到埃利森家,這是第一次上二樓,二樓房間不多,可是都布置的十分舒适,只有盡頭的一間隐藏在黑暗裏,顯得與這溫馨的家居氛圍格格不入。
埃利森打開自己房間的門,然後給葉徙讓開進去的路,葉徙擡眼一看,覺得普普通通,沒有什麽稀奇,可是等進去了,埃利森拉住窗簾以後,他震驚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是星空,每一面牆壁上,都是浩瀚星辰,光是微弱的,溫柔的,像埃利森給人的感覺,可是這樣的溫柔裏又有自己的力量,每一個看到的人都會覺得安心和暖。
“真是太美了……”葉徙忍不住感慨。
“我很久沒有看過夜空,所以把房間裝飾成了這樣。”埃利森解釋道。
葉徙聽他說很久沒有看過夜空,心裏有些難過,埃利森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見過了他夜晚的人格,所以他也不知道葉徙明白了他話裏的含義。
每一個夜晚都不是屬于他自己的……
“埃利森,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埃利森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在黑暗中臉上盡是羞愧和痛苦,然而葉徙沒有看到,他還在用無力的需要安慰埃利森。
埃利森想着自己的心事,沒有回應葉徙,他慢慢拉開窗簾,窗臺上的一排玫瑰暴露在葉徙眼前,葉徙又是一驚。
剛才明明沒有的!
“這些玫瑰……”
“是假的,像你手裏的那枝一樣”埃利森伸出手憐惜的摸摸玫瑰花瓣“只有假的東西才能永遠保留,世界上所有美麗的東西都是脆弱的。”
“怎麽會,春天不也很美嗎,春天每一年都會來。”葉徙覺得自己有必要給埃利森搞搞心理疏導“我躺在門廊上的時候看到栅欄旁邊有一些變黃了的小草,每年春天它們一定都準時冒頭的,那時候我就在想,草綠了時候該有多美啊!你瞧,一株草也那麽美,它可不脆弱。”
埃利森本來有些傷感,突然聽到葉徙這段話,既覺得有趣,又覺得心裏舒服了不少,他微微一笑,說道:“神奇的南瓜先生,我想你可不是普通的南瓜。”
那當然啦,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南瓜先生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