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木鳥
沈酩殷推開如意院門的時候,卻漣漪正側坐在小秋千上睡覺。
她有說夢話的習慣,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了,直到長大後也沒改過來。
“沈酩殷你個大窩瓜,你知道給你買那些東西花了本郡主多少錢嗎,你個不識貨的,真難伺候……”
她越說有人的臉色就越難看,最終實在是聽不下去,他遞給側後方的小厮一個目光。
小厮雖然立馬心領神會,但難免還是一頭虛汗:“見過蕙安郡主!給郡主請安!”
突如其來的一聲撕心力竭的尖銳喊叫,直接将與周公打牌打得正歡的卻漣漪拉了回來。
猛地睜開眼睛,她懵懵的掃視一圈,最終目光定在那個負手而立的男人身上。如果忽略那張鐵青的臉,卻漣漪定是得好好誇上一句秀色可餐。
“秀色”開口了:“沈某竟不知,郡主對沈某的意見這麽大,連在夢裏都不願放過。”
眉毛抖了兩下,卻漣漪無地自容。
為什麽這一點前世今生沒變啊!上輩子也是這樣,她在夢裏說他是小白臉的話被聽了個原原本本!
其實也不能說沒變,畢竟上輩子的沈酩殷雖然聽到了,卻也沒說什麽,只是笑笑問她要不要去吃全魚宴。
想到這裏,她擡眼偷瞄了面前人一眼,啧,冷得跟什麽似的,一看就是真的動怒了。
小指不自覺攥緊了袖子的一點,她像個認錯的小孩子:“夢裏的話才不作數呢,夢都是相反的,如果我在夢裏說了你不好的話,才證明我覺得你特別特別好啊。”
沈酩殷怒氣反笑,倒是有些佩服她這套信口開河的本事:“這麽說,我倒是應該謝謝郡主了?”
卻漣漪有個優點,那就是再冷的場子她都能假裝視而不見。
所以即使現在知道這人已經在被自己徹底惹惱的邊緣,她也得硬着頭皮接下去:“那還是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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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聽到了一聲極其細微的怒哼聲,還是那種氣得不願意張嘴,直接從鼻腔裏發出來的。
活了小二十年,卻漣漪并不怎麽會哄人,尤其是哄他,畢竟……以前她都是被哄的那個。
但俗話說,沒吃過豬肉倒也見過豬跑,她清了清嗓子,學着小時候沈酩殷似天際雲朵的軟綿口吻,小聲收道:“你吃不吃糖啊?吃了糖就不會生氣了。”
沈酩殷眯了眯眼,饒有興趣地審視起這個性子跳脫的小郡主。
故意沒有回複她的問題,沈酩殷擡手把小厮抱着的琥珀拿出來,懶洋洋地丢過去:“你的東西,還你,以後別再送了,我什麽都不會收。”
潤涼的質地貼在掌心,來不及深一步感受,卻漣漪着急地說道:“為什麽啊,以前你也給我送過很多東西啊,我不也沒有還。”
“我又沒說讓你也還。”
他促狹一笑,明明是極正派的長相,這麽一勾唇反倒是品出兩分痞氣的壞,跟他眉心的那一點朱砂格格不入,可偏偏又讓人覺得恰如其分。
卻漣漪握着跟自己半個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琥珀,有種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硬是被堵死在半道的窘迫。
嗓子尖有點幹啞,剛想說點什麽,唇邊倒挂的大段讨好就被男人不留情面的一句話堵得沒活路。
“郡主,我沒工夫陪小姑娘玩,您行行好,別打攪我了,糟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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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烘烘的旭日不知何時被突然跑出來的陰雲遮蔽住,風勢愈加浩大,一陣陣地撞在門上窗上,烏泱泱的聲音好似孩童在哭。
幽靜如斯的房間裏點着香爐,是素靜的木香。
“他為什麽覺得我是在玩呢……”
小姑娘的臉埋在枕頭裏,軟綿綿的布絨将音色削得沉悶低啞。
郁悶了好一會兒,她才不慌不忙地把臉從枕頭裏挪出來,但也僅僅是轉了個方向,側着眸去看手裏的琥珀。
殘存的光透過窗柩打進來,正好整個掃在琥珀上,小家夥亮晶晶的,被她這麽握在手裏簡直像握了個夕陽的分身。
腦袋猛地放空,她像個逃避夫子留堂作業的小屁孩,假裝平靜地看了琥珀一圈又一圈。
餘光一轉,最終定在琥珀邊邊的位置。
她唇邊下墜的弧度一滞,突然意識到什麽,立刻來了精神,喊道:“花青,你進來!”
本就候在門口不遠處的花青聽到聲音趕忙推門而入,可能是聽出來房中人音色裏的急迫,她的步子也比往常快了不少。
“郡主有何吩咐?”
從小凳上“噌”地站起來,卻漣漪指着琥珀說道:“這不是我白日送給他的那顆,你現在去既霞軒打聽一下情況,別讓他察覺。”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沈酩殷。
随着她的話,花青先是看了一眼那塊光澤動人的琥珀,雖然她不懂這等寶物該如何鑒別,但知道服從主人家的命令就可以了。
福神行禮後一刻也不耽誤。
直到花青的腳步聲再也聽不到,卻漣漪胸腔裏的熱烈跳動都未結束。
心頭湧現出一種陌生的情愫,很怪,說不上來的怪。
小手下意識摸過去,掌心貼着皮膚,與那顆火熱的心髒只有一層之隔,她能夠清楚地感知到裏面的不尋常。
屋外的風還沒結束,依舊是持之以恒的劇烈聲響,可那些聲音根本傳不到屋內人的耳畔。
花青很快就回來了,消息是從沈酩殷身邊的小厮口中打聽來的。
那小厮也是怕極了自家世子,聽花青來問,還左顧右盼地拉着她到了兩道牆之外才說出來。
“所以這塊琥珀是沈酩殷為了頂之前被他捏碎的那塊,才特地找出來的?”卻漣漪挑眉,咬重了“特地”二字。
白嫩的食指指尖推着桌案上的琥珀翻了兩圈,雖然是在問花青,但是滾燙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未曾離開琥珀光滑的外身。
花青點了兩下頭,又把小厮剩下的話說出來:“他還說這是世子去年尋遍蜀京名鋪得來的,用心珍藏了好一段時間。”
得了令她欣喜的答案,卻漣漪很快就将午時那人的冷言冷語抛之腦後。
又讓花青端了個小盒子,她還謹慎萬千地塞/進去了好幾條質地綿軟的手帕,生怕以後哪個不小心把這塊被“特地”送來的寶物磕着碰着。
抱着小盒,花青問道:“需要放到庫房嗎?”
“不用,就放我床頭的櫃子裏即可,這樣才好讓我一睜眼便能看見。”
美眸笑得半合,雖然沒有發出太大的動靜,可那張明豔非凡的小臉上倒是已經把“欣喜若狂”四個字烙印上去了。
收在廣袖之下的手早就攏成了拳頭,還躍躍欲試地晃了兩下。
她送禮物在前,雖然過程坎坷不平,但勝在結果無比夯實。
而且這還是他珍藏了許久的寶貝,如此這般豈不就算是交換信物了!
所以——這是沈酩殷給她的定情信物!
待花青出去,卻漣漪又拿出那塊已經做了七八成的木雕。
原先比手掌還大出一圈的沉香木現在被削去了三分之一,成了只五指微收就能緊緊懷住的小鳥。雖然羽翼之上還待雕琢,但對于這個作品,卻漣漪是打心底裏滿意的。
說起來,這好像是她第二次給沈酩殷送木雕了。
不知不覺間分了心,二指相捏的小刀絲毫不客氣,在她另一邊的食指上華麗地留下了一條口子。
小刀鋒利,加上她推刀催木屑的力氣不算小,傷口直通兩側,而疼痛還沒來得及出現,殷紅的液體就汩汩流出,從指腹淌到了木鳥未完工的圓溜溜眼睛上。
倒吸了口涼氣,她趕忙放下小刀和木鳥查看傷勢,不想驚動旁人,便直接蹲下身子去拿先前堆在床底下的金瘡藥。
她運氣不錯,正好是她要的。
小心翼翼地把瓶口的紅布塞子拔出,又捏着小瓶的脖頸,慢慢傾斜,将色澤淡黃的藥粉撒在傷口上。
但運氣實在是不好,一個手抖,大半瓶金瘡藥都灑了出來,尤其其中還有好多都飄飛到了她的裙擺上。
她今天穿了件水綠色的煙羅錦裙,裙擺上原先繡是正是銜枝而飛的喜鵲,現下多了這麽一層,倒是讓它們顯得滑稽了不少。
掃了眼一片狼藉的地面,卻漣漪的心又平又慌。
無可奈何之下,她還是低頭了:“花青。”
花青聞聲而動,似乎是習慣了卻漣漪惹麻煩的性子,倒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就是走過來溫柔地給她上了藥。
“郡主應該慶幸還好只是傷到手,若是不小心上了容貌才是大麻煩。”
一邊給她重新包紮,花青一邊說着,像個老婆婆。
自知理虧,卻漣漪沒有吭聲,稍顯溫吞地附和了兩句,末了又指向被她放在桌上的母鳥,語氣委屈巴巴的:“那上面還有血,得擦擦。”
花青哭笑不得,站起身後佯怒地點了下小郡主的眉心,口氣別提多無奈了:“自己的血都止不住還惦記着一只木頭塊,您的心還真是大。”
卻漣漪搖頭,認真地說道:“那不是木頭塊,是我的姻緣神,是能保佑我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