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讨喜

翌日大清早,熬夜到半宿的卻漣漪就披着紅狐鬥篷到了既霞軒。

既霞軒是沈酩殷的院子,一個侍女都沒有,一路走過來只有三四個小厮向她行禮。

卻漣漪還記得以前打趣過,說他住了個和尚院。

當時沈酩殷還沒娶她,聽了這話後就揚着唇回了句:“那不如你搬來跟我一同住,這樣就不是和尚院了。”

當時自己回了什麽卻漣漪已經記不清了,反倒是男人失望又裝無事的表情印在腦海裏抹不去。

真是可笑,他對她掏心掏肺的時候她不願意搭理,現在人家不跟她玩了她倒是恨不得黏上去。

自嘲地嘆了口氣,卻漣漪的步子立馬又快起來。手裏的小木鳥攥得很緊,就藏在袖子裏面,任誰也看不見。

她盼着第一眼能給沈酩殷。

可是空蕩的書房讓她的心頓時涼下去一截。

皺着眉心,她招呼過來一個路過的小厮,正好是昨天跟他一塊送琥珀的那個:“你們世子人呢?”

小厮抓了抓頭發,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但他眼底的慌亂被卻漣漪逮了個明明白白,小姑娘眯眼一兇,前者馬不停蹄地就招了。

“世子去駿陽王府了,那邊派人來說是從揚州接來了好幾個貌美的畫舫瘦馬,說讓世子去挑個……”

小厮也知道這事有多不正經,說到後面的地方幹脆折頸,腦袋垂得極其低,聲音也是,跟蚊蟲爬過似的。

後面的話卻漣漪也不想聽了,眼不耐煩地擺擺手讓小厮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可小厮卻還伫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卻漣漪眉心現出川字:“你還待在這裏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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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身子略顯僵直,硬着頭皮挑明了卻漣漪接下來的想法:“世子臨走前吩咐,說您如果來了,絕不能讓您進他的卧房。”

卻漣漪冷笑兩聲,諷弄的意味一點也不比當時那人擺出來的淺:“他倒是安排的巨細無遺,若本郡主非得進去呢?”

剛說完,跟前這個跟她差不多個頭的小厮就直直跪了下去。

因事出突然,堅硬的膝蓋骨骼與木質地板猛地撞在一起,聽着都疼。

剛想讓他起來,就又聽到小厮的哭喊。

“郡主您行行好,放過我們吧,世子若是知道我們沒攔住您,定是要打斷我們一條腿的!”

您行行好……

又是這句話。

卻漣漪煩悶地動了動嘴角,有點想發脾氣。

但是一垂眸,這個幹柴的身影跪得又這麽可憐,她實在是不知道肚子裏的火氣應該超哪個方向撒出來。

“罷了罷了!”卻漣漪咬牙:“本郡主才不稀罕看他的‘閨房’呢,書房總能去了吧?”

小厮激動地站起來,好像是真的吓哭了,眼角還殘存了點兒濕潤,看得卻漣漪心裏一毛。

這些人為什麽這麽怕沈酩殷?他明明很溫柔啊,看他的反應,不知道的還以為沈酩殷是個長了五只眼睛八只胳膊的大妖怪呢。

小厮擡手把那點不符合男子氣概的晶瑩擦得幹幹淨淨,指了書房的方向,忙不疊說道:“可以,書房可以。”

總算是被順好了脾氣,望着小厮離開的身影,卻漣漪的心裏還是感覺悶悶的。

就像是很喜歡的木偶娃娃突然有一天說不喜歡她了要跟別的人走了,她明明不想讓它走,卻怎麽都留不住。

那種豐沛的無助感像是死氣沉沉的水,将她的四肢百骸都灌滿,讓她除了唉聲嘆氣想不到別的應對方法。

沈酩殷回到齊雲侯府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了。

屠氏搬着把椅子安坐路中央,看來是等候多時了。

聽見近處的腳步聲,她看過來:“呦,我們的世子爺回來了?揚州的貌美瘦馬呢,怎的沒帶回來一個讓我見識見識。”

頓住腳步,沈酩殷面如死水,波瀾不驚:“您若是實在想看,我現在掉頭回駿陽王府也不是不行。”

“你敢!給我過來!”

還是被逼急了,屠氏緊繃着一張臉站起來:“我懷胎十月生下你就是為了讓你給我作對的?”

聽到這句熟悉的話,沈酩殷的臉才算是有了別的顏色。

他站在原地,顯然是不太敢随便動作:“倒也不是這個意思,不如您先把告小狀的人說出來?”

沒好氣地剜了他一眼,屠氏的嗓音都厚了兩分:“沈酩殷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與駿陽王府的人有來往,你看看他們家的三個兒子,哪個是能扶上牆的,你若是真想走正道就離他們遠點!”

這話雖然有些鋒利,卻也不無道理。

駿陽王祖上雖然是開國以來第一位異姓王,饒是他本人再如何英明神武,卻也生了了個糊塗兒子,糊塗兒子再往下,就是三個混賬孫子,說他們是無惡不作喪盡天良一點都不為過,甚至都覺得不夠。

那可真的是走到路邊狗看了都得嫌棄地跑到另一邊撒尿。

而沈酩殷不同,這是齊雲侯府未來的頂梁柱,是自開蒙起便備受贊譽的,連陛下都誇過好幾回。

想起曾經種種,屠氏自然不希望他在臨近科考的這個節骨眼上被那家的三個人帶壞。

見他硬的不吃,屠氏只能熟練地放下架子,語重心長地說道:“距離科考最多也就一個月出頭,他們還特地這個時候找你,你這麽聰明不會想不到其中緣由嗎?況且他們早就站隊,是大皇子一黨的人,若是你今天去駿陽王府的事情被太子殿下知道,你覺得他會怎麽想?”

終于,那雙潋滟生姿的桃花眸閃了一瞬。

夕陽斜下,熔金燦燦的霞光為蜀京諸多樓宇披上了層紅紗,連屋檐上的瓦片都添了新衣。

幾縷不安分的發絲從臉上被他撥到一邊,眉心朱砂生于身/下白皙肌色,偏偏此時不覺聖潔,只嘆詭谲。

“母親說的這些我自然明白。”

他主動破冰,瞳仁泛着幽幽的光,神似雪原之上數日未開葷的銀狼:“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不會放在眼裏,他們影響不了什麽,我是如此,太子殿下那邊亦然。”

最後一句話他說時的音色不算特別重,但是每個字應在濃烈的夕陽下都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這是他對東宮那位的信任。

或者說,如果連這種毛毛雨似的玩笑計劃都看不出,那這位太子殿下确實也蠢到不值得幫。

也不知清楚是不是沈酩殷說話時的語氣太過篤定,反正是直接打散了屠氏那些藏在嗓子眼裏的規勸。

最後,那一大段的話只能換成幹澀的兩個字:“當真?”

沈酩殷颔首,眼神也算是真誠流露。

屠氏把沈酩殷放走的時候,餘晖已經剩下只有一點點的,連原本團在天邊的絢麗霓虹般的火燒雲也早就跑回家睡覺。

回到既霞軒後,他習慣性地先跑了一趟書房。

在靠牆壁一側書架子中抽選出來幾本比較有興趣的書和圖冊,一轉頭的功夫,目光正好定在筆墨邊上的小木鳥上。

他挑眉,疑惑地走近。

幾本書被随意地放到了一邊,那只手再一轉方向,拿起來了小木鳥。

興趣使然,他從小就對各種名貴的木頭有興趣,大部分的時候基本只要看一眼紋路或者是聞一下它們特有的木香便能輕而易舉分辨出來品種。

這次也不例外,幾乎是拿在手裏的一瞬間,他就認出這是一塊頂好的沉香木,市價少說上百兩銀錢。

但有個地方倒是相當可惜,那就是這麽好的木頭卻被雕刻成了這種不入流的模樣。

饒有興趣地打量起來,沈酩殷猜這可能是一只鳥。

只是這鳥做的未免太不堪入目,先不說雙翼臂膀沒有認真雕出層次感,連原本應該作為畫龍點睛的瞳孔也很是奇怪,就好像是多了幾個本不應該出現的棱角。

除此之外,還有尾翼和嘴巴,能挑出來數落的地方簡直不計其數。

“可惜了這麽好的木頭。”

沒多想,他将小木鳥扔到桌案的另一邊。

而後者好像是聽到了傷人心的批評話,竟然就這麽叛逆地翻了好幾圈,最後滾落到了地上。

無奈地瞥了眼,他還是好脾氣地又給撿了起來,但想不到剛剛還勉強算是五髒俱全的木鳥竟然就這麽傷了嘴巴,瞧着更醜了。

沈酩殷沒多想,以為是哪個粗心大意的家夥忘在這裏的。

這時,書房外傳來恭敬的聲音。

沈酩殷連一個眼神都沒分出去:“怎麽了?”

小厮的手絞在一起,手汗滿滿:“回世子,您出門的時候,郡主來過了。”

“是嗎,”眼睛眨都沒眨一下,沈酩殷繼續問:“她來做什麽?”

指了下桌子上被冷落嫌棄的小木鳥,小厮道:“說是親自來給您送禮物,就是桌上的那個。”

“這是卻漣漪送的?”

他罕見地喚了她大名。

臉上和語調上終于有了劇烈的變化,只見沈酩殷第三次拿起那只小木鳥。

只是嘴角的弧度在人看來未免太過不善:“果然是人傻錢多的郡主,真是不知道她是從哪裏買來了這麽一塊破爛。”

話音剛落,小木鳥就被結結實實地扔到了小厮懷裏,後者手忙腳亂地接住從被砸的胸口落下來的木鳥,不知所措地擡起頭看過去,顯然是沒懂世子的意思。

與此同時,傳來了男人不容置疑的命令:“拿去丢了,別再讓我看見,髒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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