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薄情郎

卻漣漪本來是想親自去接沈酩殷出貢院的,但是人還沒出發,就得知他被樓家的世子爺樓雲銜帶走了。

樓雲銜是何許人物啊,整個蜀京數一數二的風流子,據說光他躺過的花魁嬌榻,少說也得十好幾個。

一想到根正苗紅的沈酩殷跟那種貨色玩得近,卻漣漪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會的不會的,沈酩殷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帶壞的。

就這麽又等了幾天,卻漣漪下定決心,要在放榜那日去“偶遇”。

起初燕屠也想一同,但是話還沒說完,就被跟在一側的老太監搖頭否了,理由也是陳詞濫調,“您是東宮,若是突然現身定會引起騷亂的,不可啊”。

擔心這個聒噪的老太監又去陛下那裏告黑狀,卻漣漪便出聲勸燕屠打消了這個念頭。

看出後者恨不得磨牙的不悅,又笑吟吟地晃了晃他送過來的重金折扇:“放心,我一個人可以的。”

燕屠局促地坐在小方凳子上,膝蓋并在一起,雙手安分地托着杯熱茶,一股束身自好的清泉模樣。

但眸底的海域卻還翻騰,暴雨連天,好似已經淹沒了無數艘巨船,隐着常人難查的狠戾。

頭頂華曙流瀉,大片的燦光被高牆攔住去路,好不容易冒頭,就馬上被人群頭頂的樹枝分割開來,最後被四分五裂地丢回地面上。

卻漣漪圖喜慶的着了一身赤紅。

本就明豔張揚的五官還攜着不加掩飾的笑,如火焰般耀眼。又斜風路過,吹得衣衫翻飛。

貢院榜牆前人潮湧動,不少年輕的學子相互推搡,從左數到右,又從上數到下,有的是一臉愁容,有的則是興奮地直拍手。

除了親力親為的學子們,裏外三層還站了一堆替自家少爺看榜的小厮侍從,他們的眼神裏往往沒什麽太興奮的意味,更多的是戰戰兢兢的聚精會神。

卻漣漪到的時候左右看了一圈,沒瞅見沈酩殷,便心覺他應該還沒來。

想着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多看幾遍那個挂在名列前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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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正氣的墨跡落下三個筆畫複雜的字,而這個名字坐落的位置,正是屬于探花郎的。

跟前世一樣。

“姑娘,地上掉的這個是你的香囊嗎?”

一道熟悉的男子聲音來自身後,熟悉到卻漣漪不用回頭,甚至用手指頭想就知道是誰。

幾乎是那句話剛進耳根的一剎那,強烈的不适感直沖天靈蓋,她全身的汗毛都聳立起來,成了嚴陣以待的野刺猬。

顫巍巍地轉過身,看清了玄明軒的臉。

“是我的。”卻漣漪脫口而出,蹙着好看的秀眉,剛想彎腰去撿,但對方動作更快,先他一步把香囊撿了起來。

繡了木棉花的芙蓉色香囊就這麽靜靜躺在他的掌心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卻漣漪總覺得那只原本很喜歡的香囊已經被這個惡心家夥的氣息浸染了,根本不想去拿回來。

忍住想把他踹飛的沖動,她故作鎮靜地擠出一絲笑:“仔細一看好像不是我的呢,應該是別人掉的吧。”

她聲音不大,淹沒在周遭的人流中。

擦肩而過的人推推搡搡說說笑笑,除了玄明軒更是無人聽到這句話。

而沈酩殷與他們,就隔了不足十步的距離。

他冷着一張臉,雙手環在胸前,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撞在大臂內側,再往上看,就是男人強撐着的一雙淬了毒的眸子死死盯着不遠處的二人。

樓雲銜的手還搭在他肩上,突然聽到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便也懵懵地擡頭順着看過去,但當看清那是誰,徹夜宿醉的酒氣立馬煙消雲散。

他不确定地偏首:“那是蕙安郡主嗎?”

“怎麽不是,”沈酩殷好笑地哼了聲,愠怒不掩:“不愧是小郡主,身邊根本不缺人。”

察覺到這人的氣壓越來越冷,樓雲銜眼疾手快地把人拉走了,還美其名曰地說“先去慶祝”。

但他倆走得快,沒看到卻漣漪把玄明軒糊弄走後踩了香囊幾腳的一幕。

小姑娘氣呼呼的,兩頰也變得圓滾,繡花鞋連續擡高,一點兒都不客氣地踩上去,等氣焰壓下去不少,才心疼地去看已經變形的香囊。

悔不當初地呢喃起來:“早知如此就不把你帶出來了……”

直到日暮黃昏,直到最後一個嘆氣搖頭的學子離開,卻漣漪都沒有等到沈酩殷。

藏在手裏的重金折扇被她來回打開又合上幾十遍了,但屬于它的那個主人就是不露面。

無計可施之下,卻漣漪只能登了齊雲侯府的門。

她的本意是不驚動屠氏偷摸來這一趟,但剛拐入琳琅大街正巧碰見了侯府的小厮,得知屠氏夫妻倆進宮了不在。

心裏不免松了口氣,卻漣漪也大大方方地走了正門。

好久沒踏進既霞軒,胸口處鼓聲陣陣。

院子裏有兩個浣洗打掃的小厮,一擡頭就看見了卻漣漪,剛想打個招呼,但又想到屋內的世子,最終還是悻悻低下頭。

阿彌陀佛,為什麽這兩尊大佛間的争鬥會變成他們這些小魚小蝦遭殃啊。

世子上午回來時臉黑得跟什麽似的,光是一碗紅豆粥都挑出來二十多個錯,更別說隔壁的醋芹炒肉和酸菜魚了,感覺世子沒掀菜盤子都算克制。

不過這些話他也就是在心裏念叨一圈,怎麽敢說出來呢。

剛擡頭,就看見小郡主已經叩門,得了屋裏人的首肯後進去了。

袅袅白煙從香爐頂端升騰出來,素雅的香氣沁人心脾,不是濃烈的花香,嗅起來像草木,還是頂級雪杉的那種。

點香的人坐在書案後面,手裏捏了只紫豪筆,好像正在寫什麽。

因為卻漣漪敲門的時候沒有挑明身份,導致沈酩殷以為是買燒雞回來的阿桑,但停下手看過去,高大的身形滞停一瞬。

薄唇彌出一絲笑,是不怎麽規矩的嗤笑。

紫毫筆被松開,咕嚕嚕地滾到了桌案邊緣:“郡主怎麽有空來找我?”

卻漣漪拿出那把重金這扇,嘩啦一下在他面前展開,指着上面親手寫的一句祝詞,獻寶似的送過去:“我來送禮物,恭喜你金榜題名。”

潋滟桃花眸定在折扇上好一會兒,良久不曾離開。

折扇的金邊材質堅硬,被軟軟的指頭捏在手裏,好像還能看到從指尖處隐約顯出的白。

終于看夠了,他的大掌慢悠悠地接過扇子,拿在手裏看了會兒,最後又随意地把扇面籠起來,再扔到桌上。

沉重的金質撞在實木上,發出的聲音醇厚動聽,在安靜的房間裏驟然響起難以忽略。

卻漣漪有點看不明白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還沒來得及問,對面的人就先出聲了:“想不到郡主還是一個朝三暮四的人呢。”

随着話音落地,他故意帶着席卷全身的壓迫感朝前走了兩步,逼得卻漣漪只能示弱後退:“白日裏才跟登科的舉子聊得歡快,晚上就又來找我,怎麽,把我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尾巴蟲?”

小姑娘額角滲汗,面色也不大好看:“我不是那個意思……”

從他的話裏也能聽出來,他肯定是看見白天玄明軒給她撿香囊了,但為什麽不能看全呢!她都把荷包踩得不成樣了他為什麽就沒看見呢!

卻漣漪在心裏怒吼,杏眼急得泛淚花,但自尊心還在,讓那圈熱淚只能在瞳仁周圍打轉,根本不敢落下來。

“你是不是誤會了,當時的情況我可以跟你解釋的,是我的香囊掉了,他給我撿起來,但我很快就把他打發走了,根本沒說什麽。”

因為着急澄清,卻漣漪的語速極快,好不容易把連珠炮般的大長一段說完,她再也忍不住。

美眸一眨,清淚滾落。

滾燙順延而下,很快就到了顴骨邊上,卻漣漪飛速地把那點兒眼淚抹走,還倔強地仰着臉:“這是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可能是聽到了合理的解釋,也可能是看到自己又把她弄哭了,總之沈酩殷的臉色比剛剛兇得吓人時好看了不少。

僵硬的手臂拿起一旁的潔淨手帕,遞到半空中:“等會兒再說吧,你先擦擦。”

銀色小爐裏的香料已經燃盡了,但空氣中的香氣卻依然充沛。

房間內再次歸于寂靜,靜到人心慌。

用他遞過來的手帕将淚痕擦幹淨,卻漣漪別扭地說道:“我、我洗了再還給你吧。”

“不必了,”沈酩殷背對着她,直截了當:“不用還了。”

氣氛正詭異呢,突然就有人從推門踢開了門。

因為站位遮擋,樓雲銜第一眼沒看見卻漣漪,扯着嗓子說道:“走啊沈酩殷,春夜樓的花魁今天晚上唱《驟雨敗花》。”

沈酩殷:“……”來得還挺是時候。

清冷的泉調從那雙桃花眼中淌出來,算是個簡單的提醒。

好在樓世子生了慧根,在看清站在屋內的人到底是誰後,終于意識到自己剛剛是說了多離經叛道的話。

夭壽了,怎麽偏偏讓蕙安郡主聽到他要拉着沈酩殷去青樓了!得,此地不宜久留。

他猶豫地開口:“那啥,要不我先出去?你們聊,慢慢聊。”

說着,樓雲銜用食指和中指比劃了個走動的手勢,又用下巴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沈酩殷不自覺回頭看了眼卻漣漪,還是秉持着一張高貴冷豔的姿态:“我也出去。”

卻漣漪适時出聲,電光火石:“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聽到這話雖然腳下的步子頓了頓,但他還是沒有回頭,只抛下一句“我心情不好,暫時不想聽”就走了,半點情面都不留。

正顏厲色到連樓雲銜都有些看不下去。

他掃了眼小郡主委屈巴巴的憋哭表情,想說點什麽,但念及那句老話,還是閉了嘴,然後快步跟上幾乎是飛馳而走的沈酩殷。

房門沒關,孤高的月色憐憫地把光亮送進來。

卻漣漪沒有繼續哭,面無表情,像個精致的陶瓷娃娃。

她不斷地回想沈酩殷臨走前的那句話,反複揣摩,恨不得把每個字都撕下來嚼上幾遍,以此來确定那家夥到底想要什麽。

“心情不好……”她低聲重複了一遍。

所以……是要她哄哄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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