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水色柳

沈酩殷不上套:“論自戀,郡主怕是已經打遍蜀京無敵手。”

說完,他向岸邊走過去,有一艘小船停在那裏好久了。

卻漣漪巴不得跟玄明軒離得越遠越好,小步跑着跟上去,而前面的人明明知道他多了個小尾巴,竟也沒制止。

裙擺翻飛,小姑娘像個歡快的小鳥黏住他,還故意踩他的影子玩。

同樣是孤身一人來的樓雲銜正坐在小船裏轉着玉簫玩,一擡頭,不曾想目光先跟卻漣漪撞到了一起。

他挑眉:“我說呢怎麽來這麽慢,原來是接人去了啊?”

沈酩殷用下巴尖指了個方向,理直氣壯道:“你出來。”

樓雲銜瞪大了眼,氣呼呼地說道:“你好意思嗎,可是我先來的!”

搶在沈酩殷之前,卻漣漪先一步走過來,還特意站在他并肩的位置:“樓世子如此儀表堂堂、玉樹臨風,肯定也是通情達理、雅量非凡的性子吧,以汝之風華定是不愁助腳船。”

手裏的玉簫又連着轉了好幾圈,綁在尾巴端的紅繩分外引人目光。

風卷地塵,還伴有起舞的嫩芽葉子。

日光斜斜打下來,将船邊那二人的影子拉得修長,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烏青的影子竟然交疊而立,從樓雲銜的方向看過去,那兩道影子盎然是依偎在一處的。

佯裝苦惱地思索半晌,樓雲銜才一副吃了虧模樣的表情:“行吧,這艘船就讓給你們了。”

“多謝樓世子。”卻漣漪飛速地行了個禮,但也就是做做樣子,因為剛屈膝手上的動作還沒擺好就又站穩了。

樓雲銜也不在乎那些,只擡手拍了兩下沈酩殷的肩峰,用口型說道:看看人家,多機靈。

沈酩殷挑眉嗤笑,原本想怼他一句,但話到嘴邊轉悠一圈又被吞下去,最後他學樓雲銜做口型的樣子,落下轉瞬即逝的七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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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實在是太快,其中有好幾個字的口型樓雲銜都還沒看懂就沒了,像是一頓飯只吃了三成半,他悻悻瞪過去:“話說一半爛舌頭!”

“我說全了的,是你眼神不好。”

不想再跟他打太極,沈酩殷錯肩而過,上了船。

直到走出去時十好幾步,樓雲銜還一直在猜那人的原話。

腦海中不斷重演,再按照他看出來的拼湊,又大着膽子往不正經的方向,終于,得到了結果。

——她喜歡這樣的我。

他恍然大悟,沒忍住停下腳步,回頭去看那艘已經動彈起來了的小船,哂笑:“沈酩殷啊沈酩殷,你這個人,相當不坦率。”

水影綽綽,清澈見底。

船下似乎還有魚兒聚群,就圍在倒影邊上。

小船上有遮陽的厚帳幕布,大半春晖被擋在外面,就算擡眸去望青空,也全然不會覺得刺眼。

因為是窄湖上的小船,挪動只能靠船頭船尾的兩個小黃門劃槳。

小船駛過兩朵黃蕊火蓮,卻漣漪心生有趣,看向其中一個小黃門:“那火蓮生得漂亮,與先前在禦花園見過的甚是相像?”

小黃門邊劃船邊說:“郡主好眼力,那火蓮正是宮中栽種的西域花種,是皇後娘娘為了這張春日宴特地命人移過來的。”

沒再繼續追問,卻漣漪的兩只手腕搭在膝蓋上,十指則是相互捏着。

表面上是在檢查指甲與蔻丹,但其實總是忍不住想去偷瞄就坐在對面的人。

“我剛剛……”

“你剛剛……”

兩個人同時擡頭說話,話也撞到了一起。

卻漣漪眨眨眼睛,盡是無辜,小嘴抿着,知道沈酩殷颔首讓她先說。

怕不夠彰顯誠意,原本摳在一起的手全都文靜地貼到腿上,她腰身前傾,目光炯炯:剛剛也是玄明軒過來找我的,我一點兒都不想看見他,你可千萬別跟上次一樣誤會。”

她的唇形是很典型的上薄下厚,但又不會過分突兀,反而為整張面相添了抹別具一格的風情。

唇上抹了石榴色的口脂,随着一張一合,飽滿誘人。

意識到自己的視線落在不對的位置,沈酩殷不自在地直了直腰背,不動聲色地把視線上升到了她的眼窩處,可這一動,反倒是讓他心裏更難受。

喉嚨發啞,音色也變得生澀:“那你為什麽不想看見他?”

“我為什麽要想看見他啊?”卻漣漪不解地問。

一想到那張讨人厭的臉,卻漣漪險些打寒顫:“如你說的,我不待見他,他長的沒你好看,性格也沒你好,反正就是處處都不如你,就像現在,我也只想跟你乘同一艘船。”

唇瓣翕動,小姑娘的情緒也愈發強橫難摧:“沈酩殷,你是我在任何情況下都會當仁不讓的選擇,沒有人能跟你比。”

男人的臉上、眼中,都不約而同地沾染了更為絢爛的色彩。

是滾燙的春色,還是潋滟十裏的湖波,他不知道。

但有一點可以确信,心口處有什麽空缺,在一點點地被修補好,雖然負責修補的匠人動作拖拖拉拉,但好歹不算沒有進度。

他在安靜的氣氛中失笑,警告意味十足的目光瞥在兩個不敢有動靜的小黃門身上,略有浮動,最後定在面前等着他回答的小郡主。

“那副畫你大哥喜歡嗎?”車轍一拐,他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卻漣漪花容頓挫:“挺、挺喜歡的。”

沈酩殷眉目不動:“那就好。”

那就好?哪裏好!

卻漣漪窩火,腮幫子一鼓,又變成了那個總是吊着脾氣的小松鼠。

她很想揪住這人的衣服,問他到底聽沒聽明白自己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但船上的兩個小黃門實在太過礙事。

不只是她這樣想,冷汗出了一身的小黃門們也這樣想。

但終于,船要靠岸了。

建造于湖心島上的行宮與皇城不同,不再是金檐紅牆的莊重肅穆,改成了黛瓦白牆。

幾座古樸的宮殿安坐在大片的樹後,沿途的青石板也早就被積年累月的雨漬殘葉侵蝕。

據說是陛下刻意不讓人勤做清理,說要保持京郊行宮原有的樣貌。

但如此這般,就委屈了提着裙子行路的貴婦千金們。

生怕一個不留神,特意穿來的裙裝就被路邊的雜草叢欺負。

可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故意刁難的混賬小孩兒。

卻漣漪盯着那塊碩大土泥,可謂是心疼。

關鍵弄髒的地方是在膝蓋前的位置,想藏都藏不了。

她看過去,發現是忠義伯爵府康家的二少爺,剛欲發作,就聽到那小孩喊了句:“大哥快走,那裏有個長得好醜的人。”

她本身就是張揚明豔的長相,此時不悅,配上唇上殷紅,倒是徒增幾分狠戾出來。

長這麽大都沒被說過醜的蕙安郡主忍不了了:“你站住,如若不然本郡主只能親自登忠義伯府家的門了。”

康家二少爺一愣,慢吞吞地轉過頭,但不是來道歉的,反而不以為然地說道:“不就是把你衣服弄髒了嗎,有什麽大不了的,真小氣。”

這不修不直溜的小樹真欠收拾!

卻漣漪氣結,準備說點狠的,但面前卻橫出來一直手臂,讓她心甘情願地安靜下來。

在康家二少爺瑟縮的瞳孔中,沈酩殷直接越過他,走近那位剛聽到聲音趕過來的康家大少爺。

倒也沒什麽過激的神情動作,不過是低聲言語了兩句。

就當卻漣漪懷疑這到底有沒有用的時候,只見康家大少爺黑着一張臉走過來,不發一言地單手提起弟弟的衣服後領,然後就這麽拽到了自個兒跟前。

每一步都走出了硬邦邦的氣氛,還有兩分怨氣。

放下弟弟,許是有前車之鑒,擔心怕他臨陣脫逃,大掌猛地按住那面後背,康家大少爺:“還不快向郡主道歉。”

康二少爺不服氣地回頭:“大哥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

“你犯了錯難得還不應該道歉?”康大少爺好笑地說道:“看來你真是被母親慣壞了,若你不乖乖道歉,以後你就別再出家門了。”

許是被拿捏住七寸,康二少爺悻悻得老實下來。

話哽在嗓子中間,不上不下。

要不是大哥捏了把後脖軟肉做警告,他敢在這裏磨蹭兩個時辰。

“對不起。”顧着薄薄的面皮,他嘟嘟囔囔地說完。

康家大少爺還有些不滿意,讓他再說一次,還要說得口齒清晰。

原先蓄在胸腔裏的火氣頓時煙消雲散,瑩白如美玉的面龐生着嬌俏可人的笑。

那笑容宛若初春頂風的迎春花,燦爛可愛。

她回道:“小孩子嘛,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我怎麽會真跟他計較呢。”

不遠處的沈酩殷聽到這番話,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他怎麽記得不久前小郡主的表情分明是要吃人。

見小郡主真的不再打算追究,康家大少爺再度致歉後便帶着不成器的弟弟走了。

等兄弟倆走後,卻漣漪跨過幾層青石板臺階,站定在沈酩殷一側,好奇地問道:“你剛剛跟康家大少爺說什麽了?”

沈酩掀起眼睫,笑得随意。

“沒什麽,就是跟他說‘如果你心心念念的秦家二姑娘知道你有這麽個跋扈不講理的弟弟,你看她還願意跟你來往嗎’,就這樣。”

如鵝毛雨般的話絲輕飄飄地湮在風裏,也暢通無阻地鑽進小姑娘的心門裏。

正午時分的日照已經被沿途的常青梧桐樹遮蓋住八/九分,只有零碎的光不甘心,非得從大葉子的交接處跳下來。

還有斑斑點點落在了衣服上。

她揚起笑靥:“不愧是最最厲害、最最聰明的沈酩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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