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采花賊

“能讓本太子親自來接的世上可沒幾個。”

少年敞亮的聲音從往上數十幾層臺階處傳來,順着看過去,便瞧見燕屠身穿蟹殼青色華服站在那裏招手。

樂呵呵的活潑姿态,全然不像個東宮太子。

卻漣漪早就被又窄又長的臺階折磨得腿酸,看見他過來第一句就是:“沒有轎子?”

差一點歪倒,站穩後燕屠嫌棄地擺擺手:“這才多高啊就坐轎子,你現在怎的這般嬌氣了。”

說罷,目光微轉,落在少女裙擺上的那塊髒污處。

又差來了個宮人:“去跟偏殿的人說一聲,準備套女子尺寸的衣裳,待會兒蕙安郡主過去換。”

太子殿下的出現對衆人而言都是突然的,雖然他只是為了卻漣漪和沈酩殷而來,但難免有些眼巴巴的人湊上來請安行禮,想讨個臉熟。

縱然煩不勝煩,但面上還得裝得溫潤有禮。

但受了一個人的禮,後面就有十個、二十個。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卻漣漪捂嘴一笑:“要不殿下在這兒再等等,說不定一會兒來的人更多呢。”

燕屠語塞,一副被欺負的樣子看向沈酩殷:“小舅舅你看看她!”

冷不丁被喊,沈酩殷配合地說道:“蕙安郡主這麽嬌縱跋扈,我可管不了,既然殿下還要迎群臣,我們就先上去了。”

再次被狠狠傷害的燕屠愣在原地,五指聚攏,使勁兒揪着衣服,喃喃自語好一會兒。

旁邊的小太監耳朵尖,聽着好像是——

“現在都敢這麽欺負我,這要真成了小舅母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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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階眼見已至盡頭,越靠近行宮,空靈動人的箜篌管弦聲便越不絕于耳。

清風過境引得枝葉相撞,再配以靡靡絲竹,仿若殿內的歡聲喧天已經近在眼前。

奏樂并非是宴席已經開場,恰恰相反,這是為了歡迎賓客所奏的《迎春》。

得了命令等在行宮正門的小宮女走過來:“見過蕙安郡主,用以更換的裙裳已備好,請您随奴婢來。”

卻漣漪朝沈酩殷做了個手勢,看見後者垂颌才跟着小宮女離開。

小宮女一身桃粉宮裝,細細看來不過十五六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可不知為何沿途一路看見什麽都是皺着眉板着臉。

卻漣漪閑來無事便問了:“瞧你的面色,是宴上發生了什麽嗎?”

洶湧的洪流得了個洩口,立馬開始大倒苦水:“郡主有所不知,其實是大皇子又找不着人了,奴婢們十幾個人找了一天也不曾見他,待會兒宴席開始若是還尋不見,恐是要被陛下、皇後怪罪的。”

眼睫一動,卻漣漪心中了然。

原來是那位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皇子啊。

大皇子本名燕霜,雖是長子,但身份卻是衆多皇嗣中最特殊的,因為他的母親是陛下尚且身在潛邸的家生子奴仆。

而且傳言是那位膽大包天的奴仆給當初的陛下下藥,這才有了所謂的金風玉露一相逢,因此直到大皇子出生,那位奴仆也沒個名分,最後病死了。

有人說陛下極其厭惡這個長子,因為他的出現象征着陛下最為不堪的一夜。

雖然只是茶餘飯後的閑話,但也有不少人列舉出了佐證,比如自陛下登基後給所有的皇子公主們都分發了封地、封號,唯獨那位大皇子,連個府邸都不願意給。

對此卻漣漪反倒是持有不同的态度。

若真的那般讨厭,倒不如早早把他放出宮任由他找活路,既然這麽多年都将他牽制在宮內,而且找各種理由不許他出京,想來定是有不得讓外人知道的緣由。

“郡主,到了。”

小宮女的話讓她迅速斂神。

卻漣漪望了眼巍峨聳立的偏殿,沒多想:“有勞了。”

小宮女稀罕見到對她們這等奴婢如此友善的貴人,彎彎眉眼中多了分誠惶誠恐:“郡主說的哪裏話,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您快些進去換吧,奴婢就在這兒等着您。”

再次向小宮女道謝,卻漣漪信步走進殿內。

幾口風跟着她的步子一道灌入殿內,掃視一圈光線昏暗的房間,卻漣漪徑直去拿那套擺在托盤上的裙裳。

衣服是手底下的宮女準備,松石青色調,剛巧與她身上穿的這件無論是款式用料還是選色都頗為相似,不難看出上上了心思的。

果然是跟在太子身邊的宮人,眼力勁不是尋常奴仆能比。卻漣漪如是想着。

每每這等大型的宴會,總會開辟出這樣一間專門用來換衣服的偏殿,就是怕哪家的女子裙子上站了酒漬或菜醬。

連用以遮蔽的屏風都選了即使有光影交疊,外面的人也絕對看不清半點的實木。

将外裙褪下,她仔細檢查了一番,确保裏面的潔白裏衣并未有沾染,這才放心地準備去換。

也有些慶幸那個康家二少爺朝她丢的是略有幹燥的沙土,若安捧了一把最靠湖泊的濕泥丢,指不定裏面的衣服都要被髒兮兮地浸透。

想到那不自在的一幕,卻漣漪打了個哆嗦。還好,還好。

暗忖的功夫,她聽到一串腳步聲。

步子厚實,絕對不是小宮女。

卻漣漪眯了眯眸子,這是遇見采花賊了?如今的好色徒膽子還真大,敢到這裏撒野!

這般想着,也顧不上把衣服層層穿好,披了件最外面的确保沒有哪裏露着不成體統,她便整個人躲在屏風後面,脊背與沁涼實木緊/密貼合。

腳步聲越來越近。

不知是不是錯覺,卻漣漪覺得采花賊好像吃醉了酒,不然看那影子,怎麽走得這麽花裏胡哨。

就在采花賊稍微一露頭,卻漣漪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是一拳頭掄上去。

正中對方不禁打的太陽穴。

哐當一聲響,采花賊就這麽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小郡主呼呼喘着氣,目光纏着那個漆黑的背影上,哼道:“就這身板也好意思當采花賊?”

目色又在那人身上打量了一圈,雖然他瞧着不是胸肩寬厚的身形,但倒是也不算太瘦弱,反而身形挺拔。

注意到他臉上還挂了個遮住半張臉的面具,好奇心作祟,她擡手去揭。

但這一揭,才算是徹底僵在原地不敢動。

左額的胎記!大皇子燕霜!

男人身上濃厚的酒氣直沖她天靈蓋,黑鐵面具如燙手山芋般被丢開,因為力氣用的不小,這一丢直接砸到了殿內那頭的花木架上。

撞上花木架的一角,黑鐵面具又飛了回來。

然後就飛回了剛被打暈的大皇子的頭上。

卻漣漪捂臉,哭笑不得。

我真不是故意的。

“唔……”地上的男人動了下。

卻漣漪心裏一驚,連忙站直了身體,開始思索到底要用什麽借口才能開脫。

正值胡思亂想,餘光落在滿地的衣服上,她更難受了。

怎麽偏偏是這種時候醒啊!她要是衣衫不整地這麽出去只會更丢人吧!

“卻漣漪?”

地上的人睜開眸子,宿醉未散的眼眸還混着一汪渾濁山泉,他艱難地坐起來,忍不住揉了兩下頭疼欲裂的太陽穴。

昏倒前發生的一切飛快鑽回神經裏,他冷笑:“蕙安郡主這是,謀害皇子?”

燕家子孫不知是得了什麽天神福祝,生的皇子公主皆是百裏挑一的貌美。

比如燕霜,饒是有個資麗平平的生母,也難掩他的俊骨天成,雖然不及沈酩殷十之八九,但放眼蜀京的兒郎中絕對也是排的上號的。

當然,前提是額角的疤痕不被看到時。

來不及多想,卻漣漪硬着頭皮說道:“那也是皇子偷窺閨閣女子換衣服在先。”

燕霜眼底的森然淩厲瞬間停滞,他記得自己只是想随便找個地方醒酒,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個荒唐情況。

一轉頭,果然看到那頭因為小姑娘的慌亂而掉落的裙子,一件接一件地疊在一起,是不必言說的不堪回首。

就在二人面面相觑之時,門外響起小宮女的聲音:“郡主,剛剛太子殿下派人來問您換好了沒。”

卻漣漪如臨大赦,匆忙回複:“好了好了,馬上就出去了。”

一轉頭,小姑娘換了張兇狠如夜叉的表情,指着燕霜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事傳開了對咱倆都沒好處,殿下是天家子孫,應該比我更知名聲有多重要。”

他還在揉生疼的太陽穴,頭也沒擡:“懂規矩,這間偏殿裏,什麽都沒發生,本殿沒來過,你也什麽人都沒見過。”

來不及聽他說完,卻漣漪焦急地抱着衣裳走到屏風的另一面,匆忙穿戴好。

素指捋着細長軟絲腰帶在纖細楚腰上繞過兩圈,指腹摸着上面的玉蘭紋,心髒的跳動依然猛烈。

連着深呼吸三輪,才算是壓制住那股不知名的緊張。

離開前,她回頭又看了眼屏風,但隔着厚重的木頭,她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已經翻窗走了。

小宮女揣着手看見她總算出來,一派自若:“郡主可算出來了,奴婢還想着要不要進去幫您呢。”

心情有些不爽利,卻漣漪臉上也沒有來時路上的雀躍,直到見到燕屠,都壓着眉眼。

對偏殿發生一切全然不知情的燕屠興沖沖地指向東南方向:“走,帶你去看點好玩的。”

卻漣漪面無表情:“春日宴都來過好幾次了,能有什麽好玩的。”

“這次真的不一樣!”燕屠推着她快些走,一直打包票肯定會讓她大吃一驚。

遵照太子殿下的命令,幾個小宮人戰戰兢兢地将那面紅布掀開,然後一字排開戰列在其一側。

軟皮木骨,詭谲圖騰,以及紅橙相撞,畫在一側仿若火焰般的耀眼光彩。

跟它一比,那些插/在後面的刀槍棍棒紛紛面目可憎、不值一提起來。

卻漣漪失語一瞬,着實被吓到了。

她沒想到燕屠着急拉她看的,竟然是一只大鼓。

并非是禮部用來奏樂祈福的樂鼓,而是列陣在前輔将厮殺的戰鼓。

看這尺寸,竟比宮牆口的登聞鼓還要大出三四圈。

燕屠很滿意她的表情,自顧自走上去,手掌摸在彈性十足的鼓面上:“光這鼓面就是用十幾張頂頂上好的鹿皮打造,更是制鼓大師親自打磨,如何?”

“好,相當好。”

卻漣漪贊嘆不絕,忍不住直接走過來看。

雙手撫在鼓面上,眼神溫柔,手上更溫柔,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讓還沒修剪的指甲在鼓面上留下一道不屬于它的痕跡。

“這上面的圖騰是什麽?”她問。

燕屠道:“是九色鹿。”

看着卻漣漪直入迷的表情,燕屠難得起了非得在她面前賣弄一番的興頭,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關于這面鼓其實有個故事,說十幾年前有個部落,部落的首領是這面鼓的主人,有一天首領外出打仗,愛妻在家惶恐不已,為了向上天祈禱,便日日擊鼓,不食不眠直至累死。”

“在她死後部落的人帶着鼓和死訊找到了首領,并以鼓聲激勵首領贏下戰争。”

“而九色鹿,便是那個部落代表勝利與愛意的象征。”

卻漣漪眸光一閃。

勝利……與愛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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