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狐仙人
衍帝起身,鼓掌道:“這可不是獻醜,就算是朕花巨額銀錢養着的樂官們怕是也不如你,蕙安,你讓朕好生驚喜。”
有了天子的帶頭,坐了一圈的皇親國戚們也紛紛鼓掌,那些掌聲震耳欲聾、不絕于此。
卻漣漪強撐着一張恭敬的笑臉,把最後的面子話說完,才揉着手回到座位上。
猛灌了一口水,她還在喘氣。
邊上的燕屠笑嘻嘻地說道:“你看那些人的臉,都氣綠了。”
卻漣漪:“他們想看的蕙安郡主是只會出醜的小廢物,我又不是。”
看着她皺着眉揉手,燕屠沒接話,而是話鋒一轉:“我小舅舅他……”
“對了,我還有事跟他說!”
聽到燕屠提起沈酩殷,卻漣漪是一點也不疼不酸了,利落地站起來,也不顧衆人不懷好意的目光,直接在沈酩殷的一側站定。
“方便出來一下嗎?我有點事想問你。”
卻漣漪垂着腦袋,耳朵根摟着的發絲立刻不聽話地滑落下來,如美緞般的秀發在濃濃燈火點綴的夜色中甚是惹眼。
沈酩殷剛起來的酒杯就被迫放下,然後扶着膝蓋站起來。
卻漣漪眼見,發現他的拇指剛剛好像小幅度地按壓了一下。
難道是剛剛那一套槍法耍下來扭傷了?
他們的離場對于這場宴會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影響,該如何還是如何,最多的不過是只是因為蕙安郡主打頭陣表演的節目實在是太驚世駭俗,導致後面的談曲旋舞都顯得沒什麽意思了。
不過這些當事人并不知曉。
屏退了花園裏掌燈的小宮女,卻漣漪站在蓮花池子邊上,難得扭捏道:“那個,剛剛在殿上,謝謝你。”
宮女散去,花燈存光。
并蒂蓮樣式的花燈掉在周遭一圈,愈發照得小姑娘面頰嬌嫩,還有她耳垂上的小金珠,最簡單的款式,戴在她的身上卻徒添一抹非凡。
明明她穿的不是紅色,可不知為何,沈酩殷總是覺得那是一朵比肩世俗所有芳花都不遑多讓的芍藥。
明豔卻不媚俗,惹人卻不纏人。
少女擡手間揮動鼓棒的畫面還歷歷在目,根本不是他能做主消抹的。
也是正因心裏頭藏着事,他回答時也顯得有幾分漫不經心:“無妨,只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
“只是因為燕屠?”卻漣漪不甘心地追問:“就沒有一點點是因為我嗎?”
沈酩殷錯愕擡頭,一絲如小魚滑水般的情緒從眼底閃過。
小姑娘就站在那裏,他擡手就能拉住他,可手指僵硬,讓他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或者說,沈酩殷不知道那股情緒到底是從何而來。
他釋懷一下:“郡主想多了,只是看在燕屠的面子上而已。”
男人的話雖然不紮人,但聽了很是撓心,卻漣漪的手背在腰/後,在他看不見的位置暗暗攥緊:“所以無論燕屠是幫誰說話你都會解圍?”
“是。”他答得輕巧。
桃花眼一如既往的明亮,卻漣漪也從裏面品不出半點心虛。
可就是因為品不出,她才難受,咬碎牙的不甘心在瞬間充斥胸腔。
她真的不明白這輩子到底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能做的她都做了,賣乖裝哭博可憐,送禮送笑小心思,可為什麽這個人跟上輩子她記憶裏的模樣就是天差地別。
明明上輩子這個時候,他是那麽的喜歡他,可現在的這個人,眼裏過于平淡,像是死水。
兩人就這麽對立而戰,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先打破寂靜。
“郡主,還記得我之前對你說的話嗎?”
卻漣漪擡眸:“什麽?”
沈酩殷失效,無奈又無力。
就知道她忘了。
也罷,不過是多說一遍,沒什麽大不了的:“別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卻漣漪低下頭,不想回答這句話。
腦海中突然回憶起幾年前燕屠笑話她的話,說她看着像刺猬,但其實就是個膽小的蘑菇,外強中幹,實則裏面都是軟爛的。
對,她承認,她是個膽小,無時無刻都想去逃避一些事的笨蘑菇。
因為想逃避,所以上輩子她錯失了機會,沒有給母親報仇;因為膽小,害得上輩子的燕屠少了條胳膊;更是因為二者加持,上輩子的她不願意深思沈酩殷的勸告,信了玄明軒。
害得他們走到那條死路,全然是她的責任。
可這輩子她不想在逃了,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有用的,躲過了這個岔路災禍總是會提前在下個岔路埋伏好,根本丢不掉甩不開。
那些不堪回首的髒泥好像又不聽勸地拉住她的裙擺,如果不硬扯下一大塊根本不罷休。
原本俏麗的花色,也因此變得髒兮兮。
越想越難受,眼眶又隐隐有濕潤之意,但跟之前幾次都不同,這次不是裝的。
晚間的風吹動了發梢和裙裾,還有男人的衣袂,卻漣漪的思緒又開始發散,不合時宜地想起來了他以前紮高馬尾的模樣。
她咬牙,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不甘心:“不可能。”
沈酩殷蹙眉,心想這小姑娘怎麽年紀越大脾氣越犟呢。
“沈酩殷,齊雲侯夫婦還沒給你說親吧?”她問。
已經猜到她意圖的沈酩殷頓時頭疼,安撫住突突發作的太陽穴,他沙啞着嗓子道:“可我聽說,卻将軍已經打算給你說清了。”
“他又做不了我的主。”卻漣漪無所畏懼地笑了笑,似乎男人不久前才說的話根本不存在,或者說早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
擦身臨走前,卻漣漪放話:“有些路不試試怎麽知道走不走得通,我願意試。”
如白晝的蓮花燈光照在臉上,從秀氣的眉眼一路向下,沿途經過挺翹的鼻、小巧的唇,映照着小姑娘勢在必得又毫無底氣的笑。
像個雪崖邊上沒有退路的戰士。
摸不到選擇,只能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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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幽寂,風折枯木。
套着春裝的幾個小丫鬟提着燈,在府苑裏來回穿梭,然後不停地跟小姐妹說俏皮話。
飛鳥閣本就人流稀少,更因為小主子的指示,幾乎沒人敢大聲說話。
而那位嬌縱跋扈的蕙安郡主正蜷縮在小床上,腰背佝偻着像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
因為陣痛,小臉到手背都是蒼白無色,連帶着呼出來的氣都是不勻稱的。
花青站在床邊,也滿臉擔憂:“這好端端的月事怎麽還提前了?”
疼得直打哆嗦,卻漣漪哪裏有閑心回答她,掌心還貼在小腹上,希望能給那片區域帶點溫和氣兒。
終于熬過去這一陣,卻漣漪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正坐好後才出聲:“去給我煮壺熱酒來。”
“來了月事怎還喝酒,這是大忌!”花青急忙制止,又好言相勸:“要不奴婢給您換杯清甜的花茶,一樣解渴。”
卻漣漪憋屈地挑挑眉,有些可憐地向後一仰,腰背正好靠在那塊軟枕上,她互捏着手上的軟肉,語調也是受欺負似的軟綿綿:“本郡主真是可憐,想要什麽沒什麽,唉。”
“郡主您別鬧了。”
花青哭笑不得,只能好言相勸:“您現在身子不方便,是真的不能喝酒,要是您嫌嘴裏沒味道,奴婢去那家姚記給您買只燒雞回來也成。”
聽到“燒雞”二字卻漣漪直搖頭,涼飕飕地道:“這麽晚吃燒雞,你是巴不得我腰間再長回那一圈累贅肉。”
聽她忽然提起小時候,花青忍俊不禁。
說起來也蠻有意思,小時候的蕙安郡主可不像現在這麽苗條,尤其是她八九歲的時候,也算是方圓十裏人盡皆知的小胖妞了,那可是真真的喝口涼茶都長肉。
當時雖然年紀小,但也有了愛美之心,尤其是每次出門就會碰上幾個喜歡笑話她還給起诨號的世家子弟,每次都得哄半天才不哭。
許是哭得多了,她也下定決心不能再這麽下去,便求着夫人給她想法子瘦身,辛苦了大半年,才終于見了成效。
說起腰腹上的肉,卻漣漪順勢摸了把,平攤的腰身沒什麽肉感,反而順滑無比,是走在街上再也不會被嘲笑像個小豬精的身材。
可她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說不出來,但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或者人。
“你去讓小廚房給我做碗蜂蜜甜米粥,肚子裏沒食兒不舒服。”
“奴婢這就去。”
把花青支棱走,卻漣漪頂着腹中的陣痛走下床,蹑手蹑腳地小步到櫃子架旁邊,然後蹲下。
其實從宴席上沈酩殷握住那杆銀槍的時候,她就有了個大膽的猜想。
再聯系這幾個月他們的每次見面,那人對她所有的冷言冷語,如果猜想是真的,那一切倒是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釋。
翻出年幼時随便塗抹畫的丹青人像,她吹散了上面的浮沉,指腹伸過去,在那個俊秀小衙內的面上來回撫了三圈。
既然她是死後重生回到過去,那有沒有可能,沈酩殷也是重生的?
指尖最後停在那玉骨眉心的朱砂上,那是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被吸引的雪域紅荼。
深吸一口氣,她察覺到自己逐漸顫抖的四肢,不過與其說是驚慌失措,不如說是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