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甜糍粑
晨風翦翦,樹影搖曳。
卻漣漪坐在大槐樹底下的梨花椅上看書,邊上是喋喋不休的燕屠。
起初她還聽得津津有味,但當話題扯到沈酩殷與刑部一幹人等外派到香州公辦,她立馬成了霜打的茄子,腦袋暈乎乎,像粘黏了厚厚一層的漿糊。
就算一目十行、手裏在翻書,但前一刻看的還沒留下印象就抛到九霄雲外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瞧出她的心不在焉,燕屠收閘了未完的話,痛心疾首道:“小舅舅他又不是不回來了,看你這臉拉的,知道的是他是辦差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上刑場呢。”
“呸呸呸!”卻漣漪不爽地說道:“這種不吉利的話可不能說。”
燕屠無奈,也學着呸了兩下。
還非常配合地雙手合十,沖着頭頂的九重天拜了又拜。
眼前不斷滾過他方才不以為然的淡定,卻漣漪的心裏苦氣悶悶。
還真是不湊巧,她昨天才下定決心今天就去問,結果他天不亮就走水路去香州了。香州山高地遠,這一去少說也得月餘才能回來,雖不至于涼透黃花菜,但難免折騰人。
而且她如果沒記錯,上輩子的沈酩殷也去了香州,雖然不是以刑部侍郎的身份,但前往的村鎮和緣由卻是一般無二,而且返程的路上他還受傷了,險些毀容。
一想起這些,她臉上的愁容不減反增,滿是苦惱。
“對了,聽說珈蓮寺來了個厲害的手藝人,京中不少達官貴人都去找他買一尊佛祖像供着,說是許願極靈。”想逗她開心,燕屠便一籮筐地把所見所聞都說了一遍。
卻漣漪并不驚訝,畢竟她老早就見過了那位技藝高超的手藝人,最多不過是好奇以他的功力技藝,竟然現在才在京城貴眷裏傳出名號。
想到那人淡漠的氣節、虔誠的眼神,她心想,那是個真真生在佛祖蓮花臺下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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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裏的書,卻漣漪假裝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模樣:“這可有意思,我明日就去珈蓮寺見識見識。”
燕屠:“求佛祖?”
卻漣漪挑眉,笑吟吟道:“求觀音。”
燕屠遺憾地聳聳肩:“明日的話我就不能陪你一齊去了,我得跑趟軍營。”
“不妨事,正好明日也是十五了,我就說去給母親上柱香,卻大将軍心裏有愧,不會不讓我去。”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又信誓旦旦。
隔日一大早,卻漣漪便派人套了馬車,要去珈蓮寺。
起初卻沉鈎這個大哥知道還說要一起,但是卻漣漪想到他現在也是軍務纏身,說什麽都不讓他告假,一個勁兒地承諾自己不是小孩子,一個人可以。
素蘭花的香氣彌漫在狹窄的轎中,卻漣漪郁郁安坐,不堪一折的手腕撐住半張臉,另一只手則是去掀開了車廂簾子的一角。
她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出行居然淪落到要坐這種小轎。
而原因竟然是秋氏委屈巴巴地說家裏那輛八架馬車被卻青陽先用了,而另一輛好幾天前就借了出去。
真是好笑,堂堂将軍府,連個出行的座駕都成了稀罕物。
人力轎子行得慢,抵達珈蓮寺的時候已經是接近晌午了,寺廟的古樸紅門前烏泱泱站了一堆人,而且都是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和聚在另一邊說話的官眷夫人。
卻漣漪想低調地進去,但沒想到有人根本不給她默不作聲離開的機會。
聽到那聲熟悉的笑,卻漣漪在心裏嘆了口氣,是真的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麽這麽閑。
她站在遠處,清了清嗓子,擺出無可挑剔的笑顏:“有事?”
“聽說郡主母親的牌位也供奉在珈蓮寺,不知是供在哪間殿內?”身着荷葉裙的少女巧笑嫣兮,柔柔一咧嘴,好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卻漣漪朝那邊被幾個人包圍住的卻青陽看去,後者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倒也不躲不閃,給自己表現出一副強橫模樣,整得多有理似的。
想來這個看着柔弱的出頭鳥,就是卻青陽慫恿來的吧,起因應是昨天在登船前玄明軒主動來搭話,被她看到,以為是她背信棄義。
啧啧,要打擊報複好歹也用點精明的法子啊,這沒腦子的脾性着真是跟卻大将軍是一個泥殼子出來的。
她哂道:“事關亡母清淨,不便多言。”
出頭鳥又說了:“郡主這說的哪裏話,難不成還覺得我們回去打擾令堂嗎。”
“你不就是這個打算嗎。”
嗤笑一聲,卻漣漪索性直視那雙被吓得四處躲閃的眼睛,氣勢不掩,擡着步子逼近:“若本郡主說了,以你們這幫長舌婦轉世的本事,肯定會去她老人家面前搬弄是非,也不嫌惡心。”
她不準備留情面,想到什麽便都說了,說完後也懶得管那幾個小姑娘吃了蚊蟲般的難看表情,目光再次挪到依然躲在人後面的卻青陽。
直直笑了出來,那笑容輕蔑但淡然,仿佛在看腳邊上的螞蟻。
眼神如刀子,說出來的話更是不計其數的尖針:“卻青陽,太沒出息了吧,自己不敢跟我明晃晃說話,就慫恿別人家的姑娘來替你沖鋒陷陣,你更惡心。”
周遭的空氣變得清冷懾人,一圈的妙齡少女沒有人敢反駁她,說到底,都是被家裏寵壞了的千金,最多不就是跟一個院的姐妹拌拌嘴,哪裏見過真正的大場面。
更何況,從這位蕙安郡主口中的話,可比那些下三路的陰招刺耳多了。
也更直接。
直接到即便生氣,也無人敢駁。
卻漣漪本來想稍微教訓一下就算了,反正這些人都是什麽都不知道,因為卻青陽的話先入為主才跑過來沒事找事。
但不曾想,她才剛轉過身,後面就傳來一聲不服氣的嘟囔。
“有什麽了不起的,誰不知道你娘是濯王府趕出來的棄女,還不是靠美色才茍活十餘年。”
嘣的一聲。
腦中有根弦就這麽斷開了。
卻漣漪再也忍不了,轉過身沖過去,準确無誤地找到了那個人。
看到對方如受了驚的小鳥想逃跑,她死死拉住那人的手腕,任由她大哭大叫也沒轍。
“啪——”
清脆的一聲掌音落在她嬌嫩的臉頰上,登時就紅了。
鮮豔的五指印從下颌到唇邊,在到耳朵根上,像是一朵開在蒼原上的罂粟花。
怕把她的臉打開花,卻漣漪自認還是收斂了些力氣,可這個小姑娘不僅嘴巴不牢靠,臉皮也是薄得驚人,這才一下,就被打得觸目驚心。
但她不後悔。
想當初,卻靖康不知道因為秋氏那個爬床入家門的貨色打過她多少次,秋氏是他的心肝肉,那母親就是她的逆鱗。
被打個的那個最開始還懵在原地,但等疼痛蔓延,她捂着臉,也顧不上什麽達官貴女的面子,直接就指着卻漣漪的鼻子罵。
罵得越來越難聽,但小郡主完全不慫。
她歪頭冷笑:“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再打你一巴掌,不信你可以試試。”
就站在被打人的兩步之側,卻青陽吓得臉色慘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戰戰兢兢地等在那裏,就想看着卻漣漪走,可後者偏偏不如她的意,竟然還又看過來,還帶着一股意猶未盡的玩味。
“還有你,就這麽喜歡慫恿別人給你出頭?自古以來的長舌婦可都沒什麽好下場,別等到幾年後還得你母親給你送行。”
—
進來後,卻漣漪走大道去正殿裏拜佛祖,而是循着記憶,一個人躲在四下無人的角落裏。
後背靠着牆,緩緩蹲下身。
纖細的手臂摟住膝蓋,再把整張臉埋到他人看不見的陰影處,低低啜着。
“濯王府的棄女……”
幾個難聽的字眼在耳畔揮之不去,像是閻羅殿的索命鬼的低語,讓她逐漸抓狂。
母親的身世在蜀京中不算是什麽秘密,畢竟是當年時常進宮的王府嫡女,更是遠近聞名的才女,論名聲,怕是數遍蜀京的世家女子也找不出來第二個。
但衆人也很是不解,那麽風華絕代的一個美人,為何就看上了卻靖康那個大字不識的武夫呢。
甚至為了嫁給他,不惜與娘家濯王府斷盡一切關系,連女兒的滿月酒都不願意讓王府的人來瞧上一眼,是真真地傷透了濯王夫婦的心。
對于外祖父、外祖母,卻漣漪已經記不清太多了,只大概念着他們很多年前就離開了蜀京,說是游山玩水去了,可能行至偏遠之地,不然怎麽會連親女兒的喪事都不回來看一眼。
小時候母親也很少提及濯王府的事情,導致卻漣漪以為他們關系特別差,但她卻記得有一次見到母親對着外祖父送給她的平安鎖低低哭着。
當時她很想問母親為什麽哭,可她太小了,又太怕了,怕這麽問出來,母親會厭煩她。
想着将來可能母親會主動告訴她的,可這麽一等,母親都過世快一年了,她也沒有答案。
眼淚沒流出來多少,也就是幾滴,可心頭積壓良久的酸澀卻難消。
她就這麽蹲着,也不管會不會有人經過,會不會再引起嘲笑。
“小姑娘,怎麽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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