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琉璃花
聽見聲音,卻漣漪愣愣的擡起頭,捎帶了幾分熟悉的音色傳入耳郭,她幾乎不設防。
因為氣憤,軟頰泛着粉嫩的色澤,連鼻頭也是俏粉。
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手藝人屈腰看過來:“看來,觀音像并沒有保佑你?”
卻漣漪急忙站起來,把眼角的殘淚擦幹淨,又拍了拍裙擺上的飛塵,這才開口:“保佑了的。”
手藝人沒接話,轉身朝之前那間院子走過去。
而剛止住哭的小姑娘也迅速跟上,生怕他一不留神就羽化飛走。
一陣穿堂風襲過,吹動了花朵般的裙裾。
她的步子有些亂,都不用回眸,聽她發髻間的步搖撞珠都能猜個十之八/九。
兩人一前一後,隔着三步左右的距離。
手藝人邊走邊把雙手抄起來,問道:“觀音像怎麽樣了?”
“日日供香燭,總算得了菩薩青眼。”卻漣漪老實地答着,三但提及後面幾個字的時候,難免有些力不從心,她自己也說不清那種怪異的感覺。
就仿佛明明一切都近在眼前了,但她跟它們又隔着一道看不見的牆,就算撞得頭破血流也邁不過去。
聽到她的話,手藝人短促地笑了笑,是不加掩飾的苦笑。
這條路不算長,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
他站在院子門口,掃視着零零散散擺了半個庭院的佛祖像、觀音像,它們形形色色各不相一,大部分也都是灰白佛身,肅靜又低調。
與上次看見的不同,卻漣漪發現居然還有木頭雕的,頓時覺得稀罕:“為何只有彌勒佛是木頭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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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藝人随意拿起那尊被她問起的彌勒佛,咧嘴笑道:“個人喜好。”
“那你的喜好還挺別致。”
卻漣漪順嘴就揶揄出來。
杏眸望出來的光定在彌勒佛笑呵呵的臉上,再往下就是那尊有容乃大的肚子上,仔細打量一圈,發現連那只手裏的捏着的竹搖扇都栩栩如生。
聽到她的話,手藝人佯裝氣憤地看過來,但被小姑娘笑盈盈的模樣打退。
慢悠悠把彌勒佛放回最開始的位置,他認真地說道:“你現在的表情,着實不像已經心想事成了的。”
頓了頓,他又說:“這段時間我也見了不少來還原的施主,他們要麽是激動得恨不得跳起來,要麽是前呼後擁得大聲招呼,至于你,兩頭都沒有。”
卻漣漪一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下巴,沒想到自己被看得這麽透。
她讪讪地攤手:“其實,還有另一件惆悵事壓着我。”
手藝人:“也與菩薩有關?”
他咬重了那兩個字,生怕這個小姑娘聽不出來話中的若有所指。
往日拿刻刀的手很是粗糙,手指、掌心不知道積攢了多少因意外而落下的刀痕,但手背格外光潔平整,甚至能看出幾分病态的白。
風似刀子般侵過,剮蹭在他的各色疤痕上,不疼,反而有些癢。
卻漣漪答得很快,小雞啄米一樣點頭:“關系可大了。”
看着她特意比出來的手勢,手藝人忍俊不禁,開始在腦中勾畫那位素未謀面的“菩薩”。
得是多珺璟如晔,雯華若錦的菩薩,才會引起這般禍水事兒。
像是想起來了什麽,也顧不上跟卻漣漪說一聲,他急匆匆跑到小房間裏,從堆積了幾層灰的老舊櫃子裏翻出來了一只鐵皮箱子。
雖然是特制的鐵皮,但從外表的磨損來看,少說也得從那裏放了三四年,指不定還被吃素的老鼠啃過。
拿出一張汗巾,利落地把鐵皮箱子上四面八方的灰塵擦幹淨,在傾灑于房間內的光柱中,不計其數的小絨毛翩翩起舞。
抱着小箱子走出來,他騰出手,打開最中間的蓮花銅扣,招呼卻漣漪過來瞧。
卻漣漪素來就是個愛熱鬧的,踩着小步子探頭看,發現裏面是一盞琉璃花燈。
手藝人苦笑着說:“這是幾年前我的一位故友送的,說可祈求姻緣順遂,我這輩子注定與那二字無關,幹脆便贈予你罷。”
盯着她震愕的表情,手藝人揚眉:“希望我們下次再見,你能讓我見見你的菩薩。”
卻漣漪連連後退,雙手架在胸前,滿是抗拒:“這怎麽行,這是你的故友交給你的,是屬于你的東西。”
手藝人搖搖頭:“這世上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會永遠屬于一個人,就算退一萬步按你說的,它是我的,那我現在把它送給你難道還有違常理?”
無法反駁的卻漣漪眨巴了眼睛,雙腳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給你你就拿着!”
看她沒有動作,手藝人不耐煩地把鐵皮箱子往她懷裏一推。
叉起腰幹脆擺出來一副野蠻架勢,活脫脫像個佛祖座下的暴脾氣銅人金剛。
手指不自覺彈了下,指腹觸及那塊硬糙的鐵皮,心裏湧上來一股難言的酸澀。
連才見第二次的人都對她這麽好,果然是姓沈的不識貨!跟個捂不熱的大冰塊子似的。
手藝人見她也不哭了,性子立馬就倦怠起來。
看向還有好幾尊未雕無關的佛祖像,急匆匆趕人,還美其名曰說她站在這裏會影響他的進度。
臨走前,卻漣漪笑嘻嘻地道了聲謝,又聽到那人重複關切。
“下次別再一個人來了,帶着你的菩薩一起來,不然我不見。”
心事被攤在太陽底下曝曬,卻漣漪并不愠怒,反而有種堵塞的洪水被多條路徑疏通開的暢快,顴骨粉熱,她念念有詞:“會的。”
庭院裏的梵羅花不知何時開了好幾朵,如水晶般的花瓣洋洋灑灑落下來,有幾瓣正好飄散到了觀世音菩薩腳底的蓮花座上。
前朝有人說梵羅花是妖物,是不配與神、佛相近的的怪花,但這間寺廟的主持不知是不是年輕時反骨絕佳,偏偏栽了這麽棵備受非議的樹種到院子裏。
還美其名曰說是“佛祖慈悲為懷,視天下萬物平等,怎會獨獨與一樹梵羅較勁兒”。
世間萬物遵循法則而生,成熟的花瓣落下了,便會又青澀的花苞頂上。
生生息息,無窮盡也。
從手藝人那裏出來後,卻漣漪又抱着鐵皮箱子走在小道上,滾燙的心髒亂跳,腦海裏盡是那尊觀音像。
準确來說,是與觀音像極像的那個人。
因為想得入迷,她沒看路,差一點就撞倒了迎面走來的人。
“蕙安郡主好大的架子,見到本殿也不行禮?”
男人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卻漣漪順着看過去,發現是大皇子燕霜。
就是上次春日宴被她一拳頭打暈的“采花賊”。
看見是他,卻漣漪也不急,緩緩行禮道:“見過殿下,殿下萬安。”
“嘩啦”一聲,他手裏的折扇被展開,搖在胸前。
扇面的靜谧竹林與他身上圓領衫繡制的閑雲野鶴相得益彰,倒是好一副翩翩公子模樣。
但是他的溫潤公子做派只讓卻漣漪有一種虛假,好像這個公子的功利心非常足。
燕霜垂眸,注意到了她抱着的鐵皮箱子,折扇指過去:“這裏面是什麽?打開給本殿瞧瞧。”
卻漣漪腹诽一句煩人。
可明面上還得把薄不可見的面子功夫做足,盡量放平情緒說道:“怕髒了殿下的眼,還是不了吧。”
老就看出來她的不耐煩,也知道她不想跟自己周旋,可偏偏燕霜壞心眼上來,就是不想如她的意。
冷笑一聲,道:“如果你不打開,本殿現在就讓人出去傳消息,說蕙安郡主為了勾引本殿,故意在珈蓮寺假摔,直接摔進本殿懷裏。”
卻漣漪咬牙,沒想到他這麽無恥,感情她這是遇見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了是吧。
看着他有恃無恐的表情,她還是認栽地打開了。
都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盤算着也沒必要因為一盞琉璃花燈跟皇室的人把關系鬧得太僵,不然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地講出去,倒黴的還是她,說不定還有殃及燕屠那邊。
若真那般,可就得不償失了。
看清卧倒在箱中的琉璃花燈,燕屠半張的唇停頓半刻。
魚師青色的琉璃不存絲毫暗沉,首尾皆被精細雕刻,一頭是虎刺梅,一頭是夜海棠,在中間的位置同樣用細窄的小刀勾出花枝條理,順延遍布。
待反應過來後,他直截了當:“本殿要了。”
“你沒完沒了是吧!”
被他的理所應當氣急,卻漣漪惡狠狠瞪過去,微上挑的眼尾多了兩分兇猛,像是一只在密林中厮殺多年的獵豹。
因為心裏憋着氣,她的嗓門也不自覺擡高,因一不留神擡得太高,把眼前人吓一跳。
卻漣漪也不打算道歉,反而趁着他被吓到的這會兒安分緊接着說道:“你若再胡攪蠻纏,我就再給你一拳,大不了我們就鬧到陛下那裏去!”
朱唇皓齒,砸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慷锵有力。
好像還是特地用棒子、錘子、棍子追着打出來的。
說完狠話,卻漣漪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在她那一刻的心裏,後腦勺對着的男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而是個無力又無恥的狂悖之徒。
若不是看在燕屠和陛下的面子上,她對他是半句話都嫌多。
不知道她心裏的憎惡念頭,燕霜扭過頭,那雙似貓奴的三白眼緊緊盯着小姑娘的背影。
氣焰滔滔,仿若是被炮仗神附體了。
他晃了幾下折扇,似笑非笑:“有意思,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