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扪心問

時間不斷跳躍, 暮色與晨曦交替更疊。

自那日與沈酩殷攤牌後,卻漣漪不知緣由大病了一場,窩在床/上躺了三日, 整個人都消瘦一大圈。

卻沉鈎起初還因為擔心來問過為何突然就病倒了, 但聽花青說她是從齊雲侯府回來後才開始不舒服, 便也适宜地不再多嘴。

他這個妹妹素來主意就大,反正有他給她兜底,倒也不怕什麽。

随她去做吧。

第四日, 頭頂蒼穹也很給面子地放了晴。

一碧如洗的天色裹着清新的空氣, 形狀厚重的雲彩好幾朵疊套在一起,像是濃稠的蜜醬。

卻漣漪抿了口掌心托着的花茶,脾胃變得暖乎乎,連帶着腦袋也舒服不少。

其實這幾天趁着憋在屋裏, 她不斷審視着自己對沈酩殷的感情, 那人當日說的話在眼前來回滾動, 尤其是那句“可你還是不喜歡我啊”。

她怎麽會不喜歡沈酩殷,她可太喜歡沈酩殷了。

只是她也清楚, 她以為的那種喜歡跟沈酩殷口中的喜歡不是一回事,她只是單純地想對他好, 看着他沖她笑。

可沈酩殷卻是想以“夫妻”或是“心愛之人”的名義與她永遠在一起, 做盡情人間最親密最荒唐的風月事。

那麽,她也想那般對沈酩殷嗎?

她歪頭,十指不自覺攥緊,指腹緊緊貼合在堅硬的杯壁上,原本瓷涼的觸感也有了點微微的熱氣, 但好像一拿開手那丁點兒微不足道的熱就立馬消散開來了。

惆悵地放下茶杯,她仰着頭, 目光渙散,懶洋洋地盯着暗棕色的房梁,心虛也是說不出的黏稠。

十一歲相識,到現在真的已經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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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到她都快忘了最開始去跟他說話其實是見色起意,久到她忘了她對他有着最懵懂也是最出于野性的心跳,那是不被掌控的躍動。

因為沒有其他的經驗可作比較,卻漣漪還是拿捏不準所謂的“男女之情的悸動”,這個稱呼讓她有些難為情,不由得生出一絲絲不想面對的羞赧。

“卻漣漪!卻漣漪!”

屋外驟然響起的呼喊讓她的思緒強制中斷,她下意識回應喊了聲,然後起身去迎,還因為動作有些亂,險些被不算高的門前花木階絆倒。

燕屠不管不顧地沖上來:“走,去齊雲侯府!”

他的驚慌表情讓卻漣漪覺得意外,也順勢注意到了這人與先前每次的不同。

以往無論去哪裏,燕屠都會佩戴當年屠皇後親手給他做的玉佩,可今日卻沒有看到,看來出門時真的是着急地不行。

“怎麽了?”她問。

緩了口氣,燕屠的語調裏還蘊了滿滿的擔憂:“我得到消息,說駿陽王府有意與齊雲侯府結親,之前小舅舅回京前他們便上門提過一次,但被長輩們推脫了,現在小舅舅回來了,他們肯定不會輕易死心……”

“等等——”

飛速地揣摩他落下的每一個字,卻漣漪抓到了重點,磕磕巴巴地說道:“駿陽王府有女兒?我怎麽聽說他家只有三個兒子?”

撓了下左側的下颌,燕屠耐心地解釋:“聽說是個外室生的,之前一直養在鄉下的莊子裏,是這兩個月才接回京城來的,還特地把她的名字轉挪到了駿陽王妃的名下,也算是個名義上的嫡女了。”

聞此,卻漣漪翻了個白眼,冷哼道:“傻子都看得出來,這是駿陽王府特地找了個好拿捏的棋子回來吧。”

兩個人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了然彼此的想法。

不等燕屠再解釋什麽,卻漣漪就一個箭步沖上去了,導致堂堂東宮太子得在後面呼哧呼哧地追。

那一刻他特別慶幸今日出來穿的是一套不起眼的青衫,要是圖好看穿了蟒袍,面子是徹底不用要了。

因為嫌麻煩,他們沒有套車,直接從小巷拐入了琳琅大街。

街上一如既往的熱鬧,滿是人擠人的喧鬧。

可他們都沒想到,半路上竟然遇到了意外之人。

樓雲銜的眸深邃,泛着幽光:“見過殿下、郡主。”

怕引人注意,燕屠皺着眉頭擺手,輕咳一聲:“看方向,樓世子也是要去齊雲侯府?”

“去看熱鬧。”他無所顧忌地笑了下。

雖然是在同燕屠說話,可餘光總是有意無意地停留在心不在焉總偷瞄府牆的蕙安郡主上,甚至隐晦道:“沈酩殷還真是搶手,這才剛回來就趕上了好事登門。”

聽到這句陰陽怪氣,卻漣漪冷不丁瞥過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在樓雲銜好整以暇的面色下,她繼續說道:“誰不知駿陽王府一直同許皇後和四皇子交好,而四皇子又一直跟太子殿下過不去,怎麽,樓世子這是認為沈家也應該站隊四皇子?”

“郡主這可就冤枉我了啊,我哪裏敢呢。”樓雲銜嘴角噙笑,實在是佩服這位小郡主的伶牙俐齒,他不過随口一講,就被她推上了“支持四皇子”的陣營。

更何況,太子殿下可就站在一步遠的距離聽着呢。

啧啧,還真是小心眼到危險。

拱手行了個禮,他看了眼燕屠的反應,但後者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想來是不會把這種話放在心上。

他猶豫道:“要不我帶你們去聽牆角?”

卻漣漪一愣,剛想回答,就聽到身旁的燕屠直愣愣地說:“為何要聽牆角,我們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去,何必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樓雲銜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道:“是可以光明正大,但那般不就打草驚蛇了嗎,難道你們不好奇沈酩殷對駿陽王府那個嫡女的态度?”

他字字句句皆敲打在卻漣漪的心頭上。

好似門房上懸挂的彩珠簾突然斷開,噼裏啪啦掉了滿地,再咕嚕嚕地滾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早就濕潤的心房根本安分不下來。

她揪了把燕屠的衣服,又看向樓雲銜,堅定不移道:“請樓世子帶路。”

變得還真快。樓雲銜如是想。

既然是要去聽牆角,自然不能走正門,即便是從後門如,也得把動靜縮到最小,所幸這三個都是老早在齊雲侯府混了個臉熟的。

幾個家丁瞅見樓雲銜臉上盛滿了的威脅笑意,個個都目不斜視,仿佛不曾有人經過。

他們運氣不錯,還不曾到既霞軒,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帶着清冷自持的威圧感,卻漣漪忍不住想靠得更近些,想聽聽他在跟誰說話,又在說些什麽。

燕屠不假思索地想跟上去,但第一個步子還沒落地,手腕就被後頭的樓雲銜抓住。

太子殿下剛想發作,便看見抓他手的人用另一只手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盈着壞笑低聲說道:“都說是聽牆角了,殿下低調點。”

燕屠恍然大悟。

原來是聽卻漣漪和小舅舅的牆角啊!

由于一顆心全被沈酩殷遮蔽,卻漣漪無暇管燕屠他們,幾個小步子走過去,正好站在那堵牆的最邊緣。

悄咪咪地探出半張臉,一眼就瞧見了那個背對着自己的男人,和正對着自己,正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

她心涼了半截。

因為在記憶裏,沈酩殷好像尤其不擅長應對哭泣的女孩子,每次她哭的時候,就算是裝的,他多少也都會說兩句軟話,或者遞上手帕。

那跟前這個哭得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沈酩殷豈不是得心疼死!

喉間像是被什麽九丈冰堵住,她發不出聲音,但全身都好似被推進了什麽酸溜溜的深潭,然後步步沉淪,再也爬不起來。

她猜,那個女孩子,應該就是駿陽王府的女兒吧?就是那個想被安排嫁給沈酩殷的人。

“我不喜歡看女人哭,煩得很。”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地收了尾。

卻漣漪愣住,頗為意外,還多了點兒恍惚。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那人肩寬窄腰,正好将一身群青绫緞袍子穿得挺拔利落,滿頭墨絲只随意地取了條雪白發帶綁住,便再也沒有其他配飾。

就在她沖着那道養眼背影發呆時,年輕男人突然轉過身,二人的目光恰如其分地撞在了一處。

沈酩殷眯了眯眸,似笑非笑地走過來。

他們隔得本就不遠,這個距離、這個情形,饒是卻漣漪想跑都來不及了。

更何況,她也不打算跑。

幾下便走近,沈酩殷垂首,居高臨下地嘲道:“真讓人意外,原來蕙安郡主還有聽牆角的習慣啊?”

一聲利落的“蕙安郡主”,驚了那頭泣聲未絕的年輕姑娘。

年輕姑娘的臉白一陣紅一陣,最後捂着濕漉漉的眼睛走了,想來是羞極。

卻漣漪目睹她的離開,嘴上也不饒人:“怎麽,世子是怕我看見你有了新的嬌嬌?”

“新的?”沈酩殷哂笑,壓低了聲音:“那不如郡主告訴我,舊的嬌嬌是誰?”

明知故問!

卻漣漪的臉也唰得通紅,雙手架在胸前,一把推開了氣息越來越近的男人。

這一推,硬生生把沈酩殷推開了□□尺。

終于正了臉色,他嘆了口氣,擡高音量,有意是讓躲在牆後的兩人也聽見:“我有些話,想同郡主單獨聊聊,不如去我書房?”

卻漣漪目光一沉,心想也好,畢竟他們之間的小秘密,的确不太方便讓燕屠和樓雲銜知道。

瞳仁一轉,她又不甘心就這麽乖乖地聽話跟着走,便清了清嗓,嬌滴滴地掐着音說道:“這不好吧,本郡主可還是個未出嫁的姑娘,讓人瞧見了如何是好啊?”

沈酩殷面無表情:“那就算了。”

“不能算了!”卻漣漪咬牙,前腳的柔情蜜意美嬌娘頓時蕩然無存,兇狠道:“去就去,快點!”

男人滿意地颔首,轉身帶路。

跟着他的影子走,小姑娘的心跳越來越快,變成了律動感極強的鼓點。

書房離得不算遠,沈酩殷再三确定聽牆角的人沒跟過來才開門讓人進去。

一只腳剛邁進來,卻漣漪就被沈酩殷反壓到了關緊的門上。

心跳加速到了頂點。

“你做、做什麽?”連着眨巴了兩下眼睛,卻漣漪死死盯着那雙勾魂的桃花眸,說起話來也成了半個小結巴。

沈酩殷的手順着她耳邊的發捋下來,溫熱的指腹會無意間觸碰到她滾燙的耳垂,更進一步地戲弄她的心髒。

喉間似笑非笑地發出一截氣音:“我之前的問題,有答案了?”

顧不得雙頰的熱氣,卻漣漪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去戳男人的胸口,啜糯低語:“太、太近了,你能不能先退兩步?”

沈酩殷挑眉,很聽話地後退兩步。

不多不少,只有兩步。

“這樣可以嗎?”他問。

卻漣漪沒有得寸進尺,溫順地小雞啄米點點頭,然後才說:“你之前問我的,我認真想過了。”

“嗯哼。”他含笑,很期待的模樣。

深吸一口氣,卻漣漪克服所有羞恥心,炯炯看過去:“我想占有你,看不得別的女子靠近你,一想到你現在或将來會和別的女子白頭偕老,我就抓心撓肺得不舒服。”

“我想讓你身邊只有我一個,想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你,就像你對我那樣。夢裏是你,醒來也是你,無論做什麽事都會不自覺想到你,還會傻想傻笑,就好像魂兒被你勾走了,我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喜歡。”

連着說完這一大串,卻漣漪的勇氣再次丢失。

小臉埋得很低很低,連使出來的聲音力氣也微乎其微。

“沈酩殷,我們能重新開始嗎?”

屋內沉寂,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靜得她感覺心髒好像要躍出來。

說完良久都沒有得到回複,卻漣漪擡頭去看,卻發現這人竟然笑了。

那笑容,怎麽那麽像教書先生看到學生苦練多日的一個字終于寫對了?

是欣慰的笑。

她不敢确定這個猜測對不對,正疑惑,恰巧就聽到某人硬撐的話:“這頂多是郡主心裏不平衡所引發的占有欲吧。”

以為被是被怼了,精致的小臉立馬就垮了下來。

卻漣漪抿唇,明明沒什麽表情,但給人一種已經哭完了的可憐兮兮。

所以,沈酩殷這是要徹底跟她掰了的意思嗎?

不等開始傷心,就聽到男人又說道:“至于重新開始啊,我得想想,不如郡主先想辦法讓我原諒你上輩子對我的辜負?”

瞳泉裏偷藏的星星月亮,又開始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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