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要你

銀爐焚香, 白霧袅袅。

馥郁的甜氣充斥在房屋內,萦繞在鼻息前。

廂房之外是突然升溫的濃春熱氣,明明前幾日還是料峭之色, 一夜之間全都變了樣。

卻漣漪的手裏正搗着香料, 聽到那段話, 懶洋洋地瞥過去:“屠姨母叫你來的?”

阿桑垂着腦袋,不敢擡頭看,後背開始滲出冷汗:“是。”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為何夫人要他來傳話, 問了夫人的貼身侍女白水, 對方只說“自有用意”。

本以為是件輕松的差事,可不知為何郡主的臉色突然變得冷冽嚴峻,尤其是他說完轉述的話,這位貴人的氣勢更是壓迫感十足, 堪比世子。

從頭到尾重新審視了他一遍, 卻漣漪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又拿起淡青色的絹帕将手上的飛濺花汁擦拭幹淨,這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

從阿桑的話裏, 她得知了兩件事。

其一,是沈酩殷拿出“養傷”的借口搬出了侯府, 住到了京郊的山莊上。那山莊是十年前陛下禦賜, 每年炎夏之時,沈家人都會用作避暑。

其二,要比上一條奇幻不少。

那就是屠氏邀她一同到山莊裏小住幾天以去暑氣。

卻漣漪不是傻瓜,如果真從頭至尾就是屠氏的意思,那為何又指名道姓地讓阿桑來傳消息, 要知道,他可是既霞軒內、伺候在沈酩殷身邊的小厮。

所以……這是沈酩殷的意思咯?

可如果這件事真是源于沈酩殷, 那為何還要途經屠氏這一手?

卻漣漪歪着腦袋嘆氣,越想越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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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後,她清嗓,道:“你去回話吧,說本郡主得收拾一下東西,明日就過去。”

阿桑喜笑顏開,立馬又說道:“其實世子也讓小的傳一句話,但他說了,等您同意後再說。”

卻漣漪挑眉:“那如果本郡主不答應,是不是就再也聽不着了?”

阿桑停頓一瞬,顯然是默認了。

慌亂只在臉上停留瞬間,他立馬又說道:“世子說,素色的裙裳不适合您,如果可以,他想看您像從前那般打扮。”

“他管得倒是挺多!”

兇巴巴地罵了句,卻漣漪別開腦袋,揉着太陽穴,一錘定音:“行了行了你回去吧。”

終于把傳話的人遣走,卻漣漪再次躺回松軟的大床上,不顧形象地躺成了一個“大”字。

纖瘦的身子左右翻滾兩下,最後側着停下。秀氣的柳葉彎眉皺在一起,唇瓣未添口脂但依舊殷紅嬌嫩。

有沒有可能,頂着屠氏的名號是假的,只是那人怕損她清譽才出此策法?

眼下的情形,使她不得不想歪。

她并不抗拒與他的見面,反而充滿期待,只有多少覺得有些不自然罷了。畢竟前幾日,他還說讓她想辦法彌補上輩子被辜負的感情呢。

雖然指明了道路,卻不肯提供踏過泥濘的靴履,令卻漣漪惆悵不已。

她哪裏想到,攤牌後之前哄得一切都白幹了。

都說哄人不難,但哪裏有動不動就從起點開始的賽跑啊。

實在是磨人心志。她想道。

隔日一大早,齊雲侯府特地派了馬車來接。

馬車的車轍還沒停下,卻漣漪的耳邊就響起了秋氏和卻青陽的陰陽怪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犯了什麽滔天的大罪。

看着她倆演的正入戲,卻漣漪盈盈一笑,故意說道:“要不妹妹跟本郡主一齊去吧,屠姨母人很好的,斷不會容不下你個庶擡嫡的女兒。”

聽到被她刻意咬重的字眼,卻青陽的臉拉的老長,幹巴巴地道:“姐姐真是愛開玩笑,我怎麽敢随便上侯府的馬車呢。”

“你也知道是侯府啊,”卻漣漪冷哼道:“既然知道沈家的富貴,那就管住你的嘴,省得外人都以為本郡主跟你一般多嘴多舌。”

“你——”

卻青陽話沒說完,卻漣漪就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不屑回頭。

縱車牽馬的人也很有眼力勁兒,幾句話的來回便看出來那對母女并不得郡主青眼,也懶得做聲,再次揮動缰繩前行。

山莊位于京郊的荔花山上,長林豐草、水木明瑟、千岩競秀。得天獨厚的優渥地理,放眼整個蜀京,這也是是獨齊雲侯府一份的恩賜。

從馬車上下來時,金燦的昏黃日光已經見底了。

被花青扶着下來,卻漣漪一眼便看見等候多時的屠氏。

她訝然,原來真的是屠氏本人。

心底的小九九沒有呈到明面上,屠氏自然也沒有讀心的本事,溫柔地走上前:“事發突然,辛苦你跑這一趟了。”

面前人說得含糊其辭,直覺卻勾着她朝那個方向不斷細想。

卻漣漪搖頭,把場面話撐到底:“怎麽會,能來這座山莊小住,是我的福氣。”

“這孩子,說話就是好聽,不像……”嫌棄的話至一半,屠氏無可奈何地閉了嘴,但還是在心裏沖那個想一出是一出的兒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嘆了口氣,她派人上前幫着搬東西,并且支走了花青,美其名曰讓她先進去收拾鋪褥。

将小郡主拉到一旁,屠氏猶豫道:“作為長輩,有些話我還是得說,你若是不喜歡阿殷,我定不會強求你什麽。”

“怎麽會,我很喜歡沈酩殷。”

屠氏蹙眉,看着小姑娘明豔的笑顏,胸腔裏徒增憋悶:“你可知……我說的喜歡是何意思?”

卻漣漪颔首,毫不避諱那雙打量的眼眸:“我知道。”

都說萬事适中便好,說話也是,見好就收且二人都心知肚明再好不過。

見她如此敞亮,屠氏的心底甜得不像話。

自昨日沈酩殷同她說了對小郡主的心思,她的一顆心不上不下激動了一整夜,直到剛剛都還在胡作非為。

他說他們之間有誤會,想找個機會說清楚,可又擔心以侯府世子的名字找她會損壞小姑娘的名聲,這才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幫一把。

臨走前,她特意喊來兩個負責沈酩殷安危的暗衛。

她橫視了二人一眼,神情寡淡:“如果世子意欲作出什麽對郡主僭越之舉——”

“打死他。”

走進山莊後,沒有出現想象中的吵鬧沸騰。

反而格外安靜。

安靜到詭異。

沒有打水燒柴的家丁,沒有端茶送飯的小厮,甚至走了一道,半個人影都沒瞧見。

原先與屠氏聚在山莊門前的那幫人,也早就鳥獸散。

卻漣漪不識路,還以為要磋磨好一會兒、甚至得明日才能碰見沈酩殷,但沒想到,不等走幾步,那人就自己找了過來。

“沈酩——”

話被強制打斷,卻漣漪低頭看向被牽握的手腕,亦步亦趨地跟上。

他只字未說,只大步流星地拉着她不知道朝哪裏走去。

卻漣漪心裏打鼓,忍不住道:“我還以為你的傷已經好了——”

“噓,”沈酩殷再次打斷她,含笑回眸:“有人偷聽,進屋再說。”

被吓一跳,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小姑娘怯生生地掃視一圈,并沒有發現不法之徒,但敏銳地察覺到男人的速度更快了些。

她不通武意,無法做評判,只能姑且相信沈酩殷,并且跟得更緊。

終于進了屋,卻漣漪警惕性十足地躲到垂地帳幕的後面,如白玉凝結的素指捏着那面暗色的幕布,小聲問:“怎麽樣,偷聽的人還在嗎?”

“騙你的。”

沈酩殷帶上門,轉過頭來自然地笑了笑。

他容貌生得本就極美,即便不動聲色也給人一種笑眯眯的感覺,更何況在勾着嘴角如現下般,簡直就是把無辜純良印在了額頭中央。

二人面對面地看着對方,都沒有說話。

卻漣漪呆呆地眨了下眼睛,意識到被耍了,立刻發作:“你居然騙我!”

她走出帳幕,小手握成拳頭,還沒錘在男人手臂上,就被正好抓住。

到底是吃過苦頭,他刻意沒有抓威力驚人的拳頭,而是抓了相較之下更為軟綿綿的手腕。

小小的一塊腕骨,不需要多費力就能圈起來。肌膚上還若有無地裹着兩分淺薄的涼,很快就被掌心的熱氣輕巧克化。

他垂眸:“來說點正事吧。”

語調平淡,沒有揚挑上滑。

不是詢問,是告知。

卻漣漪嘟囔道:“你先放開我。”

沈酩殷很聽話地松了手,将她揉手腕的動作盡收眼底。

捏疼了?好像沒怎麽用力來着。

耐心地等她調整好,沈酩殷就靠在門上,寬厚的肩背與紅木香門貼合,從後半部分的脊椎分開,雙手悠然自得地環在胸前,連站立的雙腿都是充斥着慵懶的一直一曲。

如此懶散的姿态,真跟上輩子那個板板正正、不茍言笑的沈酩殷大相徑庭。趁着揉手,卻漣漪連續偷瞄了幾下。

“歲歲,你盯着哪裏看呢?”男人忽地出聲,帶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卻漣漪大窘,匆忙移開眼睛,耳朵紅得飛快:“我、我、我哪裏都沒看!是你想太多!”

“是我想太多?”

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玩的話,他站直走過來,只一步的距離就逼得小姑娘不得不後退躲避:“難道不是歲歲你是眼神太過不純,才惹得我亂想嗎?”

“嗚……”見實在是沒有應對的話辭,卻漣漪下意識地嘤咛嗚咽一聲,聲音嬌嬌柔柔,刺激得欲繼續靠近的男人僵在原地不再有動作。

沒脾氣地笑了下,他擡手去碰小郡主的面頰。

左頰的軟肉被二指指腹捏住,難以忽視的一層繭子弄得她有些癢,含糊不清地說道:“別捏,臉會變成大盤子的。”

沈酩殷故意道:“我還以為小郡主天不怕地不怕呢。”

雖然是在揶揄人,但他的确順勢松開了手。

松手的那一刻似乎真的擔心将她的臉扯大,還貼心地推了推那塊嬌氣的桃腮。

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沈酩殷道:“彌補我的事,想得如何了?”

果然來了!

卻漣漪順着答道:“你缺什麽,我給你買!”

“……”沈酩殷眯了眯眸。

想了三四天,就這?

頭個選擇當即就被否掉了:“我什麽都不缺,還有別的嗎?”

“那我請你吃飯?你之前也經常帶我下館子的。”

“……沒有了?”

“……不夠嗎?”

沈酩殷捂臉。

果然,他就不該相信小郡主會想出來什麽靠譜的彌補方法。

放下手,對上那雙怯懦懦的杏瞳,他義正言辭:“不夠,太膚淺了。”

卻漣漪噘嘴,有些不知所措。

她試探地望過去,看清男人眼中的失望,腦袋一歪,擡手要去解腰帶活扣。

被她的舉措驚到,沈酩殷攔住:“你做什麽!”

盯着他伸過來阻止的手,卻漣漪委屈巴巴地回:“不是補償你嗎?”

沈酩殷被她的耿直氣笑了:“你故意氣我是不是,上輩子怎麽不見你這麽主動!”

怕她真做出什麽傻事,他說得着急,語氣也難免多了幾分嚴厲。

可不曾想,這份不加控制的嚴厲,竟再次把小姑娘的眼淚逼了出來。

啪嗒兩下,涼中帶熱的淚珠子就這麽砸到了他的虎口。

“歲歲……”

又是兩顆砸下來,這次變成了食指和中指的窩口處。

淚漬順着手背供起的弧度蜿蜒而下,仿若淌過清幽山谷的甘泉。

目色停在那雙明明已經濕潤非常,卻依舊裝得淡定的眉眼間,沈酩殷須得承認。

他還是心軟了。

小臂微擡,他将那條已經松散的腰帶系好,再把外衫攏好,口吻輕柔:“穿好衣服,聽話。”

聽出來他這是城門大開迎敵入城之詞,卻漣漪得了便宜賣乖:“那你是不是原諒我了?”

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呢。

沈酩殷冷哼一聲,松開了手,學着她方才的動作,歪頭哂笑:“還早得很。”

頓了頓,他又說:“以後別動不動就脫衣服,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像什麽話,再說了我如果真需要你在這方面補償我,還需要你來脫?”

他音色清冽,卻又故意将最後一小句話咬得暧昧迷離,根本就是故意惹人瞎想。

卻漣漪本就不是多純潔的性子,怎麽會聽不出來他簡短話句裏隐藏的暗示,臉紅得更厲害了。

“我累了,想去休息了!”

就跟給自己壯膽似的,她喊出來,面紅耳赤地奪門而出。

她動作快,沈酩殷還沒來得及捉住她,整個人就像條靈活的小魚溜了。

還立于原地的人看着那道飛速逃竄的背影,無奈地笑出聲。

“跑得倒是快,又不認識路。”

的确如他所說,因為不認識路,卻漣漪在山莊裏尋了一炷香的時辰才看到花青。

雖然知道那家夥是故意不幫忙,卻漣漪也不好發火,只能把這口氣憋屈地咽下,然後直接躺到花青老早就收拾妥當的軟塌上。

見她滿身疲憊,花青也不好多問,只說了句去給她打水來洗漱,說完就要走,臨了還問她想吃什麽。

卻漣漪擡起頭:“山莊裏有別的下人?剛剛沒看見啊。”

花青:“有的,有好多,他們說是世子吩咐的,除了做飯和打掃外不得随意亂跑,這才都窩在房間裏。”

聽到這些,卻漣漪松了口氣。還以為這幾天的吃喝都要自己解決了呢。

花青出去後将門帶得掩飾,一絲風都灌不進來,屋內靜谧,又有熏香萦繞,不自覺就給軟塌之上的人添了好幾只瞌睡蟲。

卻漣漪半睜着眸,目不轉睛地看着錦被上的牡丹花,腦海中盡是那張臉,怎麽都揮之不去。

其實在他面前的所作所為,不過都是試探。

要脫衣服是假的,要哭也是假的,只是想趁機看看他的反應,看看她在他的心裏到底還占着多少分量。

畢竟有件事,她必須搞清楚,不然以後被變得很麻煩。

就像沈酩殷要她搞明白對他到底是真心喜歡還是愧疚彌補一樣,她也得清楚沈酩殷讓她來山莊,到底是刻意報複,還是懷着更多的彎彎繞繞。

她也在賭一把。

賭沈酩殷願不願意跟她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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