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看大戲

馬球會定在谷雨當天, 設于藍煙湖邊上。

卻漣漪天生神力,生來就是騎射的好苗子,在別家姑娘拿塊金磚都嫌重的年紀裏, 她已然可以拉得開大弓, 射得出利箭了。

望着場上的飛沙走石, 卻漣漪嫌棄他們像剛會走的小娃娃玩蹴鞠,無聊的很。

百無聊賴之下,她扭頭看向燕屠:“都這個時辰了, 你小舅舅應是不來了吧?”

燕屠也有些意外:“小舅舅和樓雲銜關系那麽好, 樓家辦的馬球會他居然不現身,的确稀罕。”

說完,他朝西南方向瞥了眼。

赤燕王府的樓姓世子正坐于那個方位。

迅速收回目光,燕屠神秘兮兮地道:“看樓雲銜的模樣, 分明就是一宿沒睡, 說不定他倆昨天晚上就見過面了。”

沒有抓到這番話裏的重點, 絲毫不影響卻漣漪氣呼呼地拍桌:“沈酩殷現在在刑部忙成驿站馬,他個大閑人居然還敢叫他喝酒?”

被她這番氣勢恢宏威懾到, 燕屠讪讪而言:“也未必是喝酒,可能只是談心呢。”

談心?

卻漣漪翻了個白眼, 明顯不信。

兩個大男人談心談一夜?鬼扯呢。

剛想堵他, 還沒張口,湧到嘴邊的話就因面前人的先一步而沒了用武之地:“大皇兄怎的也來了?”

“燕霜來了?”卻漣漪下意識扭頭去找,順着燕屠下巴尖指的方向,果然看見那人邁着閑散的步子亂逛。

不知是不是因為先前珈蓮寺一事,現在卻漣漪看見那張臉就想給他一拳。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麽養的, 明明是同一位的父親,居然能生出燕霜、燕屠、燕戰這三個性格全然迥異的兒子。

雖說龍生九子, 但這差距也太大了。

随意地瞥了眼,她就收回了目光,轉而去拿手邊盤子裏的葡萄,慢條斯理道:“既然沈酩殷不來那我就不多待了,一塊走?”

燕屠嘆了口氣,托腮道:“我走不了。”

“為何?”

“你清楚的,我騎術一向很差,自前兩日父皇得知我要來馬球會湊熱鬧,給我下了命令,說必須得贏見戰利品回去,否則就斷我下月的……”

說到半截,他為難地低下頭:“你說我要不要用太子的身份威脅他們讓我幾球?”

可能是這聲嘆氣嘆得太浮于表面,也可能是幾聲感慨太過虛僞,都沒撐過必殺技,一眼就被卻漣漪看出了太子殿下真正的心思。

将葡萄咽下去,她無語地抿唇,繼而道:“想讓我跟你一隊打馬球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這不是你的路子。”

嘻嘻笑了聲,燕屠昂起頭顱,哪有半點垂頭喪氣:“還是你了解我,咱們下一局就上,絕對能把他們殺的片甲不留!”

卻漣漪還是有幾分猶豫:“你覺得不會像上次那樣?”

“哪樣?”燕屠一愣,一時間沒懂她說的是什麽。

見他表情茫然又單純,卻漣漪忿忿擡手,食指對準自己的右邊太陽穴:“上次跟你大馬球,你亂揮球杆,把球砸到了我臉上。”

“……”燕屠語塞,眨巴了下眼睛,示弱道:“那次是意外,這次保準不會。”

“你……”

“若不然,蕙安郡主與本殿一同上陣如何?”

想說的話再度被燕氏子孫攔截,卻漣漪瞪大眼睛看過去,果然是燕霜。

他淺笑着靠近,雖然在笑,可眼睛裏卻沒什麽溫度。自來熟地讓人搬來軟凳落座,手裏的折扇順着打開,搖于胸口前。

卻漣漪皺眉,注意到這把扇子不是當日在珈蓮寺看見的那把。

清咳兩聲,卻漣漪板着臉說道:“殿下開玩笑了,小女怎麽敢呢。”

“哦?不敢嗎?”燕霜看向坐立難安的燕屠,擺出得一副好哥哥樣:“可本殿瞧着蕙安郡主面對太子殿下時都不曾露怯,怎的到本殿這裏,就成了小慫包?”

你倆又不一樣。

卻漣漪腹诽一聲,面上還得裝溫順:“殿下多慮了,就算是太子,小女也是不敢與其一隊打馬球的,二位都乃皇室子嗣、陛下的心頭肉,可不敢高攀。”

被長兄三言兩句就坑了的太子殿下徹底難受了。

燕霜你閑不閑啊!

得了滿意的結果,燕霜站起身,還晃了兩下扇子,示威似的挑眉:“如此便好,還望郡主說到做到。”

死死盯着那道已經遠走的背影,燕屠氣成了河豚。

指尖敲在木質桌面上,郁悶得很:“這下怎麽辦,居然碰上個多管閑事的。”

“不管他,去換衣服,咱們去打球。”卻漣漪咬牙,非得做那個不服管的。

于情于理,燕霜都沒有幹預的權利,就算是位高權重的皇子又如何,難道打個馬球他還能把她帶到大理寺的地牢裏?

既不能,何故因一不幹事兒的壞了心情。

換好套袖,卻漣漪垂眸看了眼繡了野鶴的馬面裙,準備去挑馬了。

燕屠跟在她三步之外的距離,尊貴的太子殿下懶散地邁着步子,雙手交叉枕在腦後,不像皇子,像個吃飽喝足的二世祖。

若是尋常時候,他可能還願意裝裝體面,博個名聲,但大半日積攢下來的好心情都被那個管天管地的大皇兄攪和了,心情極為不爽利。

他不擅馬術,自然也不擅長選馬,每次都是卻漣漪指哪匹他騎哪匹,從無例外。

赤兔馬駒的鬃毛于日光下熠熠生輝,如火焰般灼燒眼眶。

一只手握着缰繩,一只手試探地撫摸上去,柔軟的指腹觸碰那面粗犷的毛發,生出一種很是怪異的心境。

這場的頭彩是一對彩琉璃嵌東珠耳铛。

女孩子家家的首飾,他用不着,想着等贏下來後從卻漣漪的私庫裏換個別的,方便他去讨自家老子開心。

察覺到燕屠的心神不寧,卻漣漪握着球杆,在少年的肩頭點了下,操着吊兒郎當的語氣:“想什麽呢?還打不打?”

“打,自然得打。”

他咬牙,堅定不移的回答之下藏着一股名叫不甘心的情緒。

場上衆人瞧見蕙安郡主要上,大多數都打起了退堂鼓。

某家的一個貴女不停地說:“她上了我們還玩什麽,只顧着自己舒坦,怎麽這麽自私啊。”

身畔還圍了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姑娘,聽了後紛紛點頭叫好。

盛春的風襲過面門,帶着泥土混合芳草的氣息湧來。

一個蕙安郡主,再添一個太子殿下。

這二位一騎上馬,不少人幹脆直接下場了。

他們對自己心裏有數,知道打馬球不是小郡主的敵手,家裏的底蘊也無法支撐他們同東宮作對。

即使燕屠巴不得他們上場認真打。

最後只剩下六七個人,其中一個卻漣漪有些眼熟,趁着撞馬揮杆的時候多留意了幾眼,認出來那是駿陽王府的大兒子。

啧,就是那個想把女兒嫁給沈酩殷的駿陽王府。

火氣不由分說地直沖天靈蓋,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三四倍,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吃人。

之後的局面,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燕屠看着卻漣漪以一敵百的氣勢,再一次自我懷疑。

正惆悵着的,一只灰撲撲的小胖球就這個砸了過來。

瞳孔微縮,他下意識去躲,手上的長球杆也被舞起來。

球杆的尾巴根,正好撞在球上,後者以一種極其扭曲的方式飛了出去。

這一飛,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大皇子燕霜頭上。

燕屠:“……”他為什麽站在那裏!

卻漣漪:“……”他後腦勺為什麽沒長眼睛!

自從看到他們上場,燕霜本就圖眼不見為淨地背對着他們,可沒說上幾句話,後腦便猛地吃痛,他“嘶”了聲,擡手去揉被砸的頭皮。

一只腳踩上那只馬球,他捂着受挫的位置,眸光泛着涼嗖嗖的寒氣,似笑非笑地朝那邊二人看過去。

出于心虛,燕屠和卻漣漪乖乖下了馬,走了過來。

燕屠尴尬地說道:“皇兄感覺如何,可需本殿喊來太醫給你瞧瞧?”

将腳底下的球踹飛老遠,燕霜皮笑肉不笑地聳了聳肩,擠出一絲僵硬的慈眉善目:“太子殿下言重了,您可是尊貴的儲君,怎麽能勞煩您為我傳太醫,像您這般說一不二的身份脾性,就算是為兄頭上沒什麽傷口,太醫也定會興師動衆地驗查一番,如此的話倒也不必了。”

“說一不二”四個字被單獨拎出來,連吐字的語調都與前後截然不同。

好一手指桑罵槐。

卻漣漪心想,腳趾倍感疲憊。

寒涼氣遍布四肢百骸,令人不适。

頭頂的旭日還是暖乎乎的,但不知何時被幾層初來乍到的薄雲遮住。

絢爛的光打出來,為潔白的雲朵增添了一圈陰影光暈。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橫空出世。

于漩渦中心的幾丈外,正是将軍府的席位。

捏起一顆青提,卻青陽冒出句冷言冷語:“有郡主的封號又如何,還不是只會幹這些蠻力事兒。”

語罷,她偏頭,笑得羞怯:“你說對吧?”

望着那張嬌滴滴的小臉,玄明軒勾唇不語。

幾日前,他同意了卻靖康的提議,正式向卻青陽提親了。

這事起的匆忙,卻不突兀,畢竟他這個新科進士與神威大将軍交好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外面早就衆說紛纭。

不過衆人也很疑惑,既然是要籠絡人心,為何卻大将軍沒有選在宮內禦前更有面子的蕙安郡主,而是這個放在京城貴女中毫不出挑的卻青陽。

其實選誰對玄明軒來說也沒什麽區別,他看中的只是将軍府的助力。

畢竟如果以封侯拜相作為目标,這不過是剛剛開始。

人生數過去少說四五十載,誰又會嫌翅膀多?

收斂思緒,他給她又遞了一顆青提。

而後緩緩出聲:“蕙安郡主如此大出風頭,想來多被诟病,你們是姐妹,你難道不怕嗎?”

卻青陽嬌縱一笑:“反正我們也訂婚了,告訴你也無妨,卻漣漪的好日子啊,沒幾天了。”

“此話怎講?”

掃了圈左右鄰座的人,卻青陽的心裏像是被蠱蟲騷動指引,微微側身,附在男人耳郭處言語。

不過區區幾個字,輕松引起聽者滿面錯愕。

先是意外,再是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難怪卻靖康一直不喜歡小郡主,難怪這麽多年來濯王一家一直對将軍府不聞不問,原來源頭出在這裏啊。

心有顫,目光也随着亂飄。

最後停在坐于斜前方喝酒的樓雲銜。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那人也在看自己,還笑了。

不等反應,便望見樓家世子端着酒杯,朝這邊遙遙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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