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點天燈

馬球會結束的第二天, 京城便再掀起了一場波瀾。

而這個推波助瀾的人,正是大皇子燕霜。

昨日夜裏,燕霜以生辰賀禮為借口, 向當朝天子, 亦是他的親生父親讨要了一旨婚事, 并且信誓旦旦地說這輩子只想娶她一人。

皇帝沒有答應,甚至讓掌事太監賞了這位大皇子一巴掌。

因為他想要娶的人,正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 蕙安郡主。

都說好事不出門, 壞事傳千裏,就比如這檔子事,就傳得飛快。

昨夜戌時剛有,不到翌日卯時就已經鬧得滿京沸沸揚揚了。

甚至出現了各類花哨的由頭, 說什麽蕙安郡主好心機好手段, 一邊同太子殿下當摯友, 一邊又靠着美色籠絡大皇子,簡直就差明晃晃地把持天子血脈了。

等到這風言風語傳到卻漣漪耳朵裏時, 早就日上三竿,黃花菜都能涼拌當下酒菜了。

剛從床上爬起來的卻漣漪一臉茫然, 微微醒神後, 不假思索地罵了個髒字。

壓着胸窩裏的烈火,她飛速地洗漱完畢,坐到菱花鏡前,閉着眼,語氣平靜, 宛如暴風雨前:“給我梳妝打扮,我要進宮。”

花青一邊為她梳發, 一邊選簪子:“郡主是要去見陛下?”

睜開那雙美眸,未施粉黛的小臉妝點着攻擊性極強的惱怒:“見皇子。”

想到那些凡人的腌臜事兒,花青作為服侍多年的奴婢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實在是忍不了那些根本不認識郡主的人把她說的那麽不堪。

心裏有事,手上不自覺就分了神。

這一分,竟然還扯斷小郡主兩根頭發。

“啧……”卻漣漪吃痛,皺着眉扭頭看:“你想什麽呢?”

看着躺在手心裏的墨絲,花青垂着腦袋,盎然一副任打任罵的卑微姿态:“奴婢替郡主不值,竟然要因為那些個閑言碎語心生煩悶。”

将頭發從她手裏拿回來,又繞在食指上當玩具耍,她不疾不徐道:“那些人影響不了我什麽,我是去打人的。”

“打人?”花青傻眼了:“打大皇子嗎?可他是皇家子嗣,若有不敬可是誅九族的罪過啊,郡主三思!”

“瞅把你吓的,”忿忿地剜了她一眼,輕飄飄地丢開發絲,繼續說着:“別的你不需要管也別問,不會有罪過降下來的。”

收回視線,她凝住鏡中的自己。

口脂殷紅,形似火梅,更襯得小臉白皙如玉。纖長的烏睫高挂杏眸之上,那雙瞳內好似盈了三千秋水般妩人嬌俏。

雖然她說得很硬氣,但一想到那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家夥,就不由得心裏一虛。

真是不知道他腦子裏是灌了幾斤的泔水,竟然能幹出這種事。

起初她還猶豫要不要試試迂回戰術,用以退為進的方式攻克那家夥。

但想了一圈,還是覺得就燕霜的性子,典型的給他三分顏料就得大張旗鼓地開染坊,既然注定魚死網破,那還不如幹脆一點。

也剩了一堆麻煩事兒。

坐上早就停在側門等候的馬車,卻漣漪沒有帶上花青,孤身一人坐在寬敞的馬車裏,明明兩側還有大片空間,她的坐姿卻稍顯局促。

而寬大的袖口中,也多了把銀光冽冽的寒氣短匕。

精鐵還未開封,未曾沾染血氣,就這樣緊貼着她的小臂,與嫩肉只有一層衣衫布料。而來自刀身的涼氣,也早已越過那層料子,傳遞給了肌理。

起初,心跳還蓬勃雀躍,像個游廟會的垂鬓小童。

可随着裏皇宮越近,那股子緊張勁兒也舒緩下來不少,直到現在,已然與平時沒多大差別。

守在宮牆左右的小太監是熟面孔,知她經常來尋太子,只當這次也一樣,沒多想就放行了。

錯開了通往東宮的路,卻漣漪偏首,望向鎏嘉殿。

那裏歸燕霜所居。

一路上還算順利,沒見到多少侍奉的宮女太監,順利到她覺得反常。

還沒進鎏嘉殿的正殿,邊充殿外小院裏瞧見了她要找的人。

燕霜一襲玄色圓領衫,懶洋洋地靠在脊柱後的新槐上。手裏還捏了一只小號的酒壺,有趣的是連那只酒壺上都鑲了顆小指指甲蓋般大小的紅晶。

可謂是奢侈。

看見她來,樹邊的人毫不意外:“這不是蕙安郡主嗎?怎麽來找本殿了。”

卻漣漪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開門見山:“殿下當真是閑情雅致,這是存心跟我過不去?”

“郡主這說的哪裏話,未免太折煞本殿了。”燕霜裝糊塗,自顧自灌了口酒。辛辣的液體順着喉腔順延而下,在他的五髒六腑紮根。

沒空欣賞他拙劣的演技,要不是情況不允許,她定得拍拍手,然後嫌棄地說上一句這演的還沒将軍府裏的那對母女精湛。

二話不說,她單膝蹲下,亮出匕首:“我勸殿下還是早點去跟陛下收回那番不成熟的話,要不然大家都不好過。”

零碎的酒氣被那截寒光清掃了個幹幹淨淨,丢開小酒壺,燕霜清清嗓子:“本殿倒是好奇是怎麽個不好過。”

“自然是殺了你。”水波潋滟的杏眸猛起一陣兇狠,她咬牙切齒。

看她說的斬釘截鐵,燕霜更覺得好玩,站起身後拍了拍落在衣擺一角的灰塵,滿是不以為然:“死而已,本殿自無所謂啊,只是蕙安郡主可想清楚,刺殺皇子是要株連九族,黃泉路上有蕙安郡主這麽個大美人陪着可不虧。”

說完最後一句話,他仿若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故意追加了句:“聽聞小郡主同齊雲侯府的沈酩殷關系素來熱絡,我猜猜,他不會是你選定的未來夫君吧?”

“關你屁事!”

卻漣漪咬牙,兇巴巴地罵出來。

說完後,她倒也沒覺得哪裏有失體面,反而覺得這麽罵他,爽得很。

看清她的反應,燕霜更肆無忌憚了:“的确不關本殿的事,但本殿也很是好奇啊,不如郡主猜猜,如果你死了,沈家世子的懷裏得多多少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啊?”

論氣人,燕霜相當有一套。

他深知既然要惹人生氣,那就得拿他們最在意最聽不得一點髒污的東西說,而且得往死裏說,往最惡臭的地方說。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塊明明外面已經長好的肉,裏面卻因為某些原因爛了,為了痊愈,只能拿刀再把長好的外皮割開,将已經爛掉臭掉的死肉再挖出來。

被他兩句話氣得牙癢癢,幹脆也不跟他墨跡了,不過擡手的功夫,一個響亮的巴掌印就落到了堂堂大皇子的臉頰上。

她存了壞心思,就是照着原先的五指紅痕打的。她猜,那就是昨日晚上,陛下才剛打過的

小郡主面不改色:“殿下的話真是又多又難聽,煩人得很。”

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打蒙了,燕霜供起舌頭,頂了頂發麻發震的側臉,頭昏腦漲,還有些暈乎乎的。

好不容易回過神,還沒示威地再次出惡語,他的喉結處,就突然橫上一物。

正是卻漣漪的那把幾近小臂長的匕首。

只不過,将短刃抵在喉處的人,不是小郡主。

而是沈酩殷。

他如天降的神明,動作輕柔又充滿力道,掌心直接包裹住她的拳頭,間接握住那把刀。

還是熟悉的雪松木杉氣息,卻漣漪心裏歡喜,條件反射地擡眼看過去,但男人好像正處于愠怒。微眯的桃花眸帶着難以遏制的狠戾,仿佛密林深處的餓狼,下一刻就能亮出爪子将闖入者拆骨入腹。

空氣仿佛停滞了頃刻,在燕霜的蹙眉不爽中,沈酩殷緩緩啓唇:“她不會殺人,我會,不如我去黃泉路上陪着殿下如何?”

說着,手上的力氣又重了一分。

鋒利的刀鋒裹着蠻橫的戾氣,竟然就這麽在他的脖頸處落下一條不甚明顯的紅痕。

雖顯了傷,卻不見血。看得出持刀的人刻意控制力道,不僅在警示,又不會真的将他抽皮扒筋。

清晰感受到那柄匕首與眼前人的不講道理,燕霜嘆了口氣,服氣道:“不過是同郡主開個玩笑,沈世子不必如何斤斤計較吧。”

“玩笑?”

沈酩殷哼了聲,嘲弄的意味整面鋪開,他微微垂眸,看向不偏不倚正好被圈在懷裏的人,語氣輕柔,似羽毛劃湖:“那郡主覺得,這個玩笑好笑嗎?”

“不好笑。”仗着有人撐腰,卻漣漪答得很幹脆:“居然以毀壞女子的名節當做玩笑,看來本郡主也得去陛下那裏說道說道,不如殿下也一同去,咱們一起跟陛下,開、開、玩、笑。”

眉峰鎖得離開,燕霜意識到徹底玩脫了,只能繳械投降。

認栽似的嘆氣,他直說了:“本殿真的只是想試探試探你而已。”

“試探你大爺!”

卻漣漪瞪過去,擡手就又要扇個巴掌讓他長記性,但不遠處傳來的太監與宮女的交談聲快速将她的理智拉了回來。

對哦,這家夥還是皇子呢。

嗯,不能太猖狂,還是得給天子血脈點兒面子。

就跟會讀心術似的,看出卻漣漪的意思,沈酩殷也順勢放下了刀。

只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倒是雅興,起初聽聞殿下想搶臣的心上人,還吓了臣一跳,原來只是誤會啊。”

這下輪到還站在他懷裏的小姑娘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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