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下鬼

卻漣漪眉心輕蹙, 顯然是不滿:“為什麽要為了那群人髒了自己的手?”

沈酩殷怔了怔神,一時間還真沒聽出來她的立場,她是不想他殺人嗎?

不等再度深想, 她就給出了答案:“古有二桃殺三士, 稱得上最聰明的做法, 不僅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還能借助敵人的力量剿滅敵人。”

輕飄飄的一句話鑽入耳膜,在男人的心裏激起陣陣兇浪。

他笑出來, 忍不住嘲諷自己的胡思亂想。

還真是舒坦日子過多了, 人也傻了,他的歲歲一直都不是嬌軟可人的小面團。這丫頭披着小羔羊的皮,窩在胸腔裏面的那顆心可比他的還狠。

他不由分說地把額頭抵過去,緊緊貼着那面眉心花钿, 手上也不老實, 指尖滑過她的喉嚨, 捋着下颌線作出一個美麗的弧度。

最後停在那面殷紅芳澤上。

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卻漣漪直愣愣地後仰身子, 瞬間就跟他拉開了距離,還不忘捂着自己的嘴, 警惕性十足:“你想幹什麽?”

被她的舉動逗樂, 沈酩殷哭笑不得:“怕什麽,就摸摸,你昨天晚上占我便宜的時候可沒這麽膽怯。”

“不許說!”

卻漣漪的臉紅了一大片,真真是赧得不行。

對上那雙怡然自得的瞳孔,卻漣漪心煩意亂, 她以前怎麽沒發現這人這麽愛戳皮球?居然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昨天是喝醉了,根本不能拿出來比的。

越想越有道理, 她重新坐穩,哼哼唧唧地說:“保持距離,咱倆什麽關系啊。”

“保持距離?”這次是真被氣笑了,沈酩殷重複了一遍那四個字,似是覺得不可思議。

薄唇雖然柔軟,但也鋒利,帶着男人獨一無二的野性氣息與愠怒,就這麽執火明杖地襲來了。

鋪天蓋地的雪松沉香幾乎将她吞噬,來不及閃躲,就這麽被他輕而易舉地捉住,再被順理成章地享用。情/迷/意/亂之下,卻漣漪甚至感覺這人像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占據了身體。

要不然怎麽動不動就得壓着她親。

陡然變大的陰影逼得她閉上眼睛,沒什麽過多的思索,僅僅是條件反射。

也托閉眼睛閉得快,她沒有看到男人嘴角的弧度,否則定會把他推開,然後兇巴巴地罵一句“都說了保持距離”。

終于,占據主導權的人得了美味,餍足地放開了她,指腹擦過她的唇珠,似笑非笑:“還保持嗎?”

被欺負得沒了脾氣,卻漣漪委屈地所在馬車一角,不顧外面的豔陽天,攏緊了外衫,最後硬着頭皮磕磕絆絆地說:“就、就這樣吧,挺好的。”

“是嗎——”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原處,撐起右臂的肘,手掌在握成拳頭撐住半張臉,笑得微微有些欠揍:“要不還是別了吧,免得郡主心裏不舒坦。”

“得了便宜還賣乖是吧!”卻漣漪忍無可忍,擡手就去扯他的那張臉,非得看看到底有多厚的臉皮。

可惜手指還沒碰過去,外面就傳來動靜,馬車內的氣氛戛然而止:“見過蕙安郡主。”

是陌生的聲音。卻漣漪挑眉,下意識就去掀小簾,還不等有動作,手背就猛地一熱。

她震驚地看過去,發現是沈酩殷主動扶着她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而且他的手,根本不打算離開。

男人眼神盈滿了蠱人的笑意,像在說“不能半途而廢啊”。

噌得一下,熱氣抵達了天靈蓋。

暈乎乎地斂神,避開了那道灼熱的視線:“何人?”

她想去掀簾子,但掌心傳來的熱度令她不得不收手,只能隔着這一道屏障聽他說話:“不知郡主可否知道齊雲侯沈家世子的去向,我等方才去了侯府,沒有見到人。”

眉尾一抖,卻漣漪扭頭,用口型說道:你看看你幹的好事!人家都找到我頭上來了!

沈酩殷哂笑,也用口型回道:放心,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

好看的青黛柳葉眉皺起來,剛想問,就聽到外面的人自報家門了。

原來他們竟是赤燕王府的人,而且是樓雲銜院子裏伺候的小厮,也難怪沈酩殷說不是外人了。

聽出來話茬不對,沈酩殷松開了牽制她的手,一瞬間的功夫,就恢複成了那個端正溫和的沈家世子,半點登徒子的影子都沒了。

“歲歲,我得先走了,樓雲銜那邊還有個麻煩。”

他彎着腰,低聲附在小姑娘的耳郭處,幾陣熱氣吹出來,她耳朵根都軟了。

沈酩殷動作很快,話剛說完就下了馬車,而外面的小厮也見怪不怪了。

他們都是王府簽了死契的下人,無需擔心他們多嘴多舌。

還安坐在軟墊前的小姑娘唇瓣抿成一條線,食指和拇指來回揉捏耳垂,腦中盡是那面俊美的側顏,以及他們近在咫尺的柔情。

啧,這男人怎麽跟個狐貍精似的讓人念念不忘。

風勢浩大,卷起數層殘葉。

久久不停歇。

很多外人都不知,其實樓家在給自家世子說親。

風流倜傥的浪子終于要成家,許是兩家人心裏都有顧慮,也就沒外傳,只有幾戶極其熟稔的才知道。

比如偶然聽到某人醉後夢話的沈酩殷。

他匆匆趕到赤燕王府,還沒看見樓雲銜,就先跟從他院子裏出來的樓父打了個照面。

樓父沒什麽表情:“你勸勸他,讓他別倔了,他早點兒點頭,大家都松快。”

知長輩指的是什麽,沈酩殷也面色為難,敷衍道:“我盡力。”

嘆了口氣,樓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确定是不是錯覺,沈酩殷總覺得那個脊背如山的伯父有些許憔悴,還多了不少銀發絲。

沒多想,他推門進了屋。

樓雲銜看見是他來也沒什麽精神,掃眉耷拉眼道:“來的還挺快。”

“正好就在附近。”上前幾步,他終于看清了躺在軟褥裏睡熟的那張臉,心裏無奈得咬牙切齒。

目光一挪,定在樓雲銜的眉心,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畢竟事關樓世子的那點兒掏心窩子私事兒,他得揣摩揣摩怎麽說才能不傷了他的心。

被他盯得心裏發毛,樓雲銜咽了下口水,直截了當道:“走,出去說。”

起身前,他的手指又不聽使喚地碰過去,指骨擦過那面有些發涼的面頰。他想給她揉開深鎖的眉心,但卻使不出力氣,最後只能悻悻放棄。

出了房間,兩個人并肩坐在門前的小廊上,華旭已經被遮住了大半,照下來的光不刺眼,也不暖和。

“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沈酩殷望過來一眼。

沒理會這個問題,樓雲銜蒼涼地笑出聲,不是用嘴在笑,而是用厚重的鼻音。

認識了十餘年,沈酩殷從來沒有看見他這副表情過,像個沒精打采的老人靜靜地等待死亡,也像個被傷透心只會自怨自艾的書生。

總之,就是不像意氣風發、熱衷享受當下的樓雲銜。

起初他天真地以為重生後的一切都與上輩子沒差別,可随着時間推移,發現很多事情都在悄然移位,比如,上輩子的樓雲銜根本沒把容穗從軍妓處裏救出來。

他晚了一步,只拿到了年輕姑娘撞柱而死的屍首。

可這輩子,他不僅喜歡上了她,甚至還把她養在身邊做通房。實在是難以曉理。

“阿殷,”他下唇翕動,皮笑肉不笑:“容穗她,懷了我的孩子。”

沈酩殷僵住。

半天說不出話。

“別這麽驚訝好不好,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嗎。”

迅速調整心情,沈酩殷連着張了兩次嘴,可都發不出聲音。

他的為難被樓雲銜看在眼裏,後者淡然自若道:“孩子沒了,我母親趁我不在給她灌了藥,而且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這下,沈酩殷的臉色徹底無法言喻了。

他捂臉,心情五味雜陳。

樓雲銜和容穗的起因經過他都知道,或者說,勉強也算參與了一小部分。

最開始是七八歲的時候,他和樓雲銜被父母安排進了容家的書堂裏念書,認識了那個總是躲在最角落偷偷聽學的女孩。

某天樓雲銜忍無可忍,把小丫頭揪了出來:“要聽就光明正大地聽啊,躲着算怎麽回事!”

小丫頭被吓得直後退,一個勁兒地擺手:“我是女兒,不能聽學的,娘親說反正以後要嫁人,讀書沒用。”

樓雲銜當時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嫁人就不用讀書了?什麽規矩啊,如果當家主母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才好笑吧,而且要管莊子管田産管賬冊下人,若是一字不通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丫頭是真真沒念過書,不懂“滑天下之大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她聽出來,這個很兇的人在教訓自己。

自那天起,坐了十幾個男孩的學堂上多了個女娃娃,而且是赤燕王府嫡子親自罩着的女娃娃。

碰巧那幾天沈酩殷感染了風寒沒去學堂,再去時就看到有個生面孔坐到了自己的桌案前,罪魁禍首還不以為然地說道:“阿殷你換張桌子一樣的。”

再後來發生的,已然不是他們能控制的了。

容家子嗣衆多,光女兒就有十一個,而且各個貌美如花。容家的主母是個心腸壞的,有意與京中的勳爵人家打好關系,便将那些庶出的女兒都送出去給人家做妾,其中也包括容穗。

可計劃還沒成功,容家通敵叛國的事情便曝/露出來,舉家都被抄了。男丁斬首,女眷送進了軍妓處。

而容穗,正是樓雲銜不顧一切将她救出來的,為了平息外面人的閑言碎語,也為了不讓赤燕王府被刻意扣上“通敵”的莫須有罪名,他徹底放棄了自己的名聲,比往日裏更甚。

起初沈酩殷以為他只是念舊情,或者是仗着容穗心裏有他才為/所/欲/為,可後來,他便知道了。

樓雲銜也沉淪了。

淪陷進了同他一樣的深海中,不願醒來。

只是困住樓雲銜的這面漩渦眼,沒有解救之道。

樓雲銜的家境與他不同,雖然都是無庶出兄弟的獨子,可父母間的關系天差地別。赤燕王與王妃是徹徹底底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之間沒有半點感情。即使是成婚後,也因為脾性之差,雞零狗碎落一地。

這也導致他們對樓雲銜的感情天泥之別。

樓母,性格強硬,控制欲極強,而且嫉惡如仇,對賣國賊的女兒嗤之以鼻,更別說讓她當自己兒媳婦了。

起初都是小打小鬧,樓雲銜沒放在心上,想着等時間一長母親遲早能接受,可他忘了,父親與母親成親近三十載,也沒見她妥協了。

這不,反倒是害了所有人。

天色漸暗,夕陽融金燦燦。

大雁排着隊從眼下翺翔而過,振翅引風。

看了眼早就喝得爛醉如泥的樓雲銜,沈酩殷清楚他是真的被傷透了,只能用飲醉的方式逃避。可萬事皆不是逃避就有用的啊,還是得面對。

“我……我要……出家……”

沈酩殷哭笑不得,随手招呼來一個小厮,讓他把這尊大佛扶到別的房間休息。

小厮們也見怪不怪,一窩蜂就上來了,動作迅速麻利,一看就都是老手。

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沈酩殷剛打算走,一擡頭就看見了站在院門等候好一會兒的赤燕王。

他走過去:“王爺還是擔心他不點頭?”

“不是他的事。”

赤燕王揉了揉鼻梁最頂端,也不啰嗦:“太子殿下的毒,如何了?可找到法子解了沒?”

沈酩殷也沒藏着掖着,把有關手藝人的事都說出來了,比之前告訴卻漣漪的多了一句,那就是有關手藝人口中的那名神秘的婦人。

聽完這些,赤燕王搖頭嘆氣,感慨:“能讓太子殿下恢複如初的,恐怕只有藥仙谷的那位聖手了,若是濯王一家還在京城就好了,當年藥仙聖手在他家住了七八年,論交情自然比我們有面子。”

“只可惜,自濯王一家離京後,連他也不知所蹤。”

今年的立夏到得早,春氣還沒浸透,夏日便湧上來了。

樹梢上枝丫身姿纖軟搖曳,荷塘裏也多了不少含苞待放的芙蕖,那是不同于牡丹或芍藥,是一種極雅極柔和的美。

卻漣漪掰着日子算,距離沈酩殷的生辰還有不到三日。

都說孩子的誕辰皆為母親的受難日,這一點放在別家都是嘴上說說,但在沈家是真真地要放在明面上重視。比如,沈酩殷的生辰從來不會大操大辦,一家人和和氣氣地吃頓飯就算完了,然後齊雲侯會遣走兒子,單獨給屠氏過一截特殊的日子。

沈酩殷也早就習慣了這如夏雨的父母情,可不就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

往年他對生辰也沒什麽過多期待,但偏偏今年,有人提前給他預熱,說準備了好東西。

“找我借錢?太子殿下您也好意思!”

卻漣漪氣呼呼地瞪過去,指着面前琳琅滿目的清單列表,胸口突然憋屈得發慌:“我還嫌小私庫不夠用呢。”

燕氏子孫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以防出現皇子間的争鬥,提防私相授受一事,歷來諸位皇子名下都是不能有田産鋪子入冊的,包括太子。

也因此,燕屠表面看起來風光無限,實則也是靠每月的俸祿銀錢過日子。

燕屠讪讪地笑了下,滿臉親熱:“就借一點兒,下個月還你。”

二人的交談聲泯滅在喧鬧沸騰的食肆中,他們選了三樓的臨窗桌,周圍沒什麽人,卻漣漪更是戴了一頂寬大的帷帽,左右後方都被遮蓋得掩飾,只有坐于正前方的燕屠看得到那張臉。

樓下是接踵而至的人來人往,數不清的吆喝叫賣聲混在一起,盎然是魚龍混雜的人間像。目光一轉,還能看到兩個圍在燒餅攤前唱童謠的娃娃。

執箸夾了兩口菜,燕屠擡頭:“說起來,大皇兄都好幾天沒露面了,聽他殿裏的太監宮女說是染了風寒,日日高燒。”

“該。”卻漣漪翻了個白眼,想到那家夥憑空給自己添的堵,心想要不是她為人善良,早就去三清真人坐下多多祈念了。

想到這事,她的眸光變幻一瞬,面不改色地抿了口冷酒,假裝不經意地問:“燕戰的禁足還沒完?”

燕屠答:“約莫就是這兩天了吧,想來待他恢複自由身,又得纏着我,煩透了。”

“這話你可小心點,別讓人聽見了,不然禦史臺的那幫谏官又得參你弟恭兄不友。”

“禦史臺的人才是真的閑,不去管旱災洪澇,不去查民生官風,偏偏一天到晚揪着皇子間的矛盾說個不停,他們不就是仗着從父皇身上找不到糾錯的點了,才把主意打本太子頭上。”

被他的臉色逗笑,卻漣漪勾唇,正欲說什麽,就被樓下的兩句高談闊論斷了。

聲音來自正下方的二樓,混亂刺耳,斷斷續續的一句話隔了好幾段,一聽就是喝高了。許正是因醉了,說起來話才毫不避諱,簡而言之,就是露本相了。

“那沈酩殷有什麽本事啊,不就小白臉一個!”

“要不是投胎投的好,進了齊雲侯府,哪有上官場的資格!居然還讓他混進了刑部,勳爵人家的孩子就是命好!”

“我要是生在他沈家,哪有他的事兒啊!”

“沈酩殷”三個字宛若魔咒,二人默契地噤聲,認認真真聽完了這番大言不慚的話。

終于,那頭說話的人嘟囔完,又開始招呼兩側人喝酒,隐約還能聽到其他人的奉承讨好,可謂是蛇鼠一窩、潑才遍地。

燕屠實在是忍不下去,擰着俊秀的眉心,冷笑道:“真是臉大如炊餅,他以為他是誰啊,還生在沈家?他也配!”

卻漣漪難得沒有接話,耳朵放得更低,想再聽仔細些,聽聽到底是哪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居然還說沈酩殷的壞話。

在那幫人眼裏,沈酩殷最多就是個臨時抱佛腳讀了幾天書的勳爵貴子,可是他這些年付出了多少她是最清楚的,那是個嚴苛到不合常理的人。

是那種白天就算放松玩樂了三四個時辰,晚上不睡覺也得把欠下的課業補回來,這樣的人,老天憑什麽不能厚待?

想至此處,一張明豔的小臉陰沉得不像話,如志怪話本中孕育兇獸的寒洞般滲人。

她擡手撐在桌案上,又扭頭喊來了個店裏的小二:“樓下用飯的,是哪戶人家的公子?”

店小二沒聽到那些話也就沒多想,直愣愣地說:“是中散大夫張家的六郎,聽聞生母早逝,一直養在嫡母膝下。”

把他遣走後,卻漣漪樂了:“真是好笑,一個從五品官家的庶子,芝麻大小的人物,居然敢當街議論侯府嫡子,真是生怕他爹的官場路太順遂啊。”

聽出來了她的意思,燕屠挑眉:“我一會兒就去工部轉一圈。”

“去工部作甚,”她揚眉,杏眼中透着微微一抹紅豔,映着晚霞的絢麗色彩:“咱們找他本人唠唠。”

近來兩日,沈酩殷被刑部的一應事務圍得團團轉,一面牆的陳年官司等着審閱,七八個人恨不得頭腳倒懸。

“世子,到了。”

馬車穩穩停在後門,馬車的幕簾被掀開,露出阿桑那張包子臉。

從馬車裏一躍而下,袖口寬大的紫色圓領官服稍顯飄然,頭上的官帽被拿下來多時,原先還抱在手裏,但走了兩步就交給了阿桑。

阿桑乖巧地接過來,憨笑着跟在他兩步之外。

推門院門,一陣卷着梨花氣的香風迎面而來,舒緩心神,待他朝小院一側定身看過去,從頭到腳底都愣住,如紮了根般。

他呢喃道:“師父?”

被喚的人緩緩轉過頭,扯開一個笑:“幾年不見,為師還怕你認不出來了呢。”

鶴發山羊胡,青衫別軟劍。

此人正是沈酩殷的師父,亦是天下武林的宗師,青雲子。

他認真地打量了圈這個許久未見的徒弟,啧嘴贊嘆:“果然是長大了,個子高了,模樣也更俊了,這身官服漂亮,套你身上相當合适。”

沈酩殷啞然:“多謝師父誇獎。”

“得,咱師徒倆就別客氣了,先進屋,為師讓你嘗嘗我特地從大晟琅琊帶來的酒,人間獨一份的美味。”

房內正燃着熏爐,香煙袅袅,素淨卻不寡淡的香氣萦了滿堂。

潤了嫩芽的茶水從紫砂壺裏流入杯盞中,不夾半點污垢,配着沁人心脾的怡香。擺在桌案上的,除了茶水,就是青雲子口中特地從大晟琅琊帶來的酒。

方才一刻鐘前,他用獨門手法重新開了沈酩殷的經脈,欣慰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翩翩少年郎,心頭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初次見你時,還沒我大腿高,現在都得擡頭看咯。”他感慨一笑。

抿了口熱茶,上面的浮沫雪膏還沒散,沈酩殷道:“在師父面前,多大不都是小孩嗎。”

“也是,”青雲子若有所思地颔首,放下杯盞的那一刻,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嚴肅,他先是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再收回目光問:“對了,你說見過藥仙谷的人了?”

面對青雲子,沈酩殷素來沒有避諱,更何況師父這些年本來就在尋找藥仙谷的下落。他措辭簡潔,三下五除二就說完了有關手藝人的事情。

聽完這種種,青雲子沉默良久。

食指敲在桌面上,撞擊聲有一下沒一下,詭異的安靜持續了一段時間後,他才幽幽開口。

“藥仙谷避世多年,如非谷主親自下命令,不可能随便開山門,更別說讓外人進入了,所以一年前他出來時,藥仙谷一定遇見了了不得的大事,說不定,就跟那名婦人有關。”

“師父說的是……”

“世子!”

房間的門被外力猛得推開,不算高大的來人遮住半壁霞光,也在他的肩頭和發絲上鍍了層流金。

看見是個小厮,青雲子登時冷了臉,似是意外自家徒弟身邊居然還養着這麽沒有眼力勁兒的人,實屬不應該。

甚至開始思索這小厮聽到了多少不該聽的。

沈酩殷也是差不多的表情,但想得更多些。

他深知以阿桑的謹慎性子絕不可能突然推門,想來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何事?”

阿桑意識到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戰戰兢兢地杵在原地:“回世子,是蕙安郡主的事。”說罷,他瞄了眼跟個冷佛陀似的坐在那兒的青雲子,頗為忌諱的模樣。

聽見有關卻漣漪,任沈酩殷再想冷靜淡定也忍不住了,他直言:“沒事,你說吧。”

“剛剛太子殿下身邊的小太監來傳話,說一個時辰前他和蕙安郡主在一家食肆裏聽到有人說您壞話,正是中散大夫張家的六公子,郡主氣不過就把那人堵胡同裏了,還捏碎了好幾塊磚瓦吓唬對方,把那人吓得哭着說了您百來字的好話。”

沈酩殷哭笑不得:“然後呢?”

“然後郡主走後那人就跑到将軍府告狀,卻講究就打了郡主三十下手板,還逼着郡主跟苦主道歉,最後……”

“別吞吞吐吐的,最後怎麽樣了?”他眯了眯眸子,興致盎然提了上來。

阿桑屏息,一股腦把那些話都說幹淨了:“最後張家六公子還‘好心建議’,說讓郡主将來做個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否則沒人要。”

說完這些,他低着頭也不敢看,只能在心裏罵那個張家六公子。

真是的,惹誰不好,偏偏惹他們家世子,居然還蠢到讓蕙安郡主和太子殿下撞見了,不堵你堵誰!

看到好徒兒變了臉,青雲子捋了捋胡須,一副過來人的表情:“心尖尖上的人?”

沈酩殷沒否認,坦然答之:“師父慧眼。”

神色淡然地喝完了手裏的茶,他無奈擺手,示意既然心裏着急那就趕緊去吧。

依舊是盤腿坐着的姿勢,青雲子偏首望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他腳下的步子飛快,引得滿地梨花亂飄。

忽得想到什麽,他拉住那個後背堆滿了冷汗的小厮:“我記得,蕙安郡主是濯王的外孫女?”

阿桑抄着手,連連點頭。

松開了手,青雲子嘴角的笑更甚:“這可就有樂子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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