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豆粽與炒米
曹米想,如果她那揉着小秘蕩漾的父親以及跑去廟裏做尼姑的母親有預知能力,倘若他們知曉自個兒女兒将來注定要走一條離經叛道之路,那他們現在就不會有心情以辯論的方式輪番轟炸她的手機:到底是王家的孫子優秀呢,還是李家的大兒子英俊?因為他們放養多年的閨女注定與這些人無緣。
托兩位大人的福,曹米生于一九八叉年,按小青年的流行話說就是八零後,如今九零零零後霸屏的當下,八零後已經成為時代的先鋒基本陣亡。
她生長在沿海二線城市底下的小破縣城,土生土長的海邊人,跟長輩下海打過漁,江湖人稱‘浪裏小白條’,好吧,其實她一點也不白,只因為‘大白條’是她嫡親的外公。他老人家當年在那群漁民裏頭堪比現在的明星,衆星捧月,小輩就愛聽他講當年航海的故事。可厲害歸厲害,到底還是把命搭進了海裏。外公算是英年早逝,而曹家的爺爺奶奶外婆都在後來不久因病而亡。爸爸這邊三個兄弟兩個姐妹,曹米家裏早年就從農村搬到縣城,走動少關系淡,媽媽還有個哥哥,也就是她大舅,大舅家離的不遠,有事沒事探親也方便。
曹米剛出生那會兒父母手頭有些門路搞過廠子,生活基本達到小康。她的童年是在外婆家的兩層小樓渡過,樓前有條小河。小河不寬,兩米有餘,一竿子伸進水裏就能跳到對岸。每天早上運送貨物的小船就會從樓前經過,騰騰騰打着汽笛的擾民。到了夏天時候,一幫子小孩就愛跳進水裏撈魚。也許是人格魅力,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曹米都是這群熊孩子的‘老大’,大人見了必須要嫌的孩子王,沒點女孩子樣。偶爾拿着吸鐵石用釣魚線系着伸進河底,運氣好能釣上來些破銅爛鐵,囤積起來好到周末拿去跟賣廢品的換麥芽糖吃。
後來上了小學,在雙方家長安排下,雖然曹米不是貨真價實的竹馬,但她确實有了個傳說中的青梅,就是住河對岸的小胖妞。按她外婆的意思,希望人家姑娘在學校能盯着點曹米,別讓那丫頭太瘋給她上房揭瓦捅婁子。可曹米怎麽覺得是她是給自己找了個臃腫的麻煩,小胖妞胖歸胖,小模樣還蠻招人,她是指招人欺負。每回都是曹米一泥巴糊住敵人的嘴,将她從男生的蹄子下解救。于是,她‘大魔王’的形象在人民群衆的心裏一日比一日深,深到無法自拔。
上初中時候,小孩子的群體意識初步顯現,女孩子們開始根據自己的喜好尋找聊天對象,那時候女孩子普遍比男孩子發育早,尤其是身高上,曹米到了初二已經蹿上一米六五,以至于外婆不得不控制她的食欲,仿佛小孩哪天能給她把天捅破。不僅如此,班級裏,那些長相條件比較好的男生基本開始有了求偶的欲望,曹米記得那時候班上就有兩對俊男美女,天天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水波蕩漾。可恨。同時,曹米坑爹的察覺到自己對BG沒有半點好感,因為她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也許是因為自己成績太差,所以那帶點書卷氣的優等生對她特別具有誘惑力,女生就坐在她隔壁,班級學習委員,長得也可愛,個頭嬌小,腰部盈盈一握,臉蛋粉嫩嫩清秀,笑起來再露出兩顆老虎牙,不行了,分分鐘擊中她的心窩。人家都這麽優質了,曹米當然沒忍住找各種難題‘刁難’她,來表達自己對她的喜愛,甚至總忍不住要拍拍她的腦袋,或者調戲她的小馬尾。後來,哪個沒眼力見的以為曹米開啓‘魔王’模式直接跑辦公室告大狀,班主任回頭就把她調去了後排,于是這段還未來得及發展的初戀就‘胎死腹中’。當然那個時候小孩子哪裏知道這算是哪門子的事情。
直到後來進入高考,學校附近開了家圖書出租店,各種書都租,掀起讀書熱潮的同時,啓發了曹米的性向。那時候網吧還比較混亂,管得也嚴,未成年休想蒙混過關。無處可去的學生就喜歡往書店鑽,所以爸媽沒在家,曹米周末通常就窩在書店裏渡過。大多數人抱着漫畫閑書在幻想,相反,她就喜歡找社會類的高深書籍研究,在人類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當然包括長大後的曹米本人,只能把原因歸結為她的中二期不負衆望如期而至。哎,不管了,反正那時她就在書裏翻到了有關同性戀的話題,知道自己那時候的喜歡就叫同性戀。像似打開了潘多拉之盒,不害怕必然不可能,只是她自己跟自己沒辦法自欺欺人,所幸曹米心态好,相信自己還年輕,也許只是一時興起随時熄滅。對,就是這樣!回頭又繼續瘋瘋癫癫。
高中階段曹米的個頭又拔了一個高度,達到了一米六九。好吧,超過了一米七。她每日攝取的營養多半都用來補鈣,而臉上的肥肉怎麽也張不開,硬是堆出了張娃娃臉,成為年長前輩掐臉吃豆腐的對象。哪怕身旁有許多類型的男生,大家都玩得開,可怎麽也沒法談到感情上。因為她又迷戀上了隔壁班的女生,剛好那時候她倆兒都是校田徑隊,對曹米來說,最美好的高中時光莫過于每天跟暗戀對象在更衣室裏相視一笑,在澡堂隔着玻璃借塊肥皂。可後來女生轉學了,說是父母工作原因不得不搬家去別的城市。她倆兒那會兒連電話號碼都沒來得及交換,人家就走了,于是那年夏天,曹米感受到了來自世界的第一個惡意——失戀。當天夜裏她哭得肝腸寸斷,兩肋抽痛,決定開一瓶雪碧一醉方休,到最後記憶裏只剩打不完的嗝。在餘下的高中歲月裏,曹米為了療養情傷,決心只談學業不談情,拜女生所賜,她的後半段中學生涯成績突飛猛進,一路開挂,可人生就是如此戲劇化,前一刻順風順水,下一刻滔天巨浪。在她因為情傷暗自奮發之際,曹爸要扶小三上位,曹媽一怒之下要跑去山溝溝裏當尼姑。
還記得那天,媽媽跑到廠子裏,對着爸爸和小三,她的眼瞪成母老虎,一副刻薄的指着他們,慷慨激昂的交代:“曹旭鵬,你聽着,縣城的房子當初是我爸買的,你跟這個女人想都別想,工廠這裏該拿出來的,包括曹米的生活費一分也別想少!”曹媽的嗓門就是這麽自信,當時舅媽和姑姑都在,雙方勢均力敵,唇槍舌劍不分伯仲,說完舅媽就開始替曹媽梁薇女士收拾辦公室裏的東西,但凡能拿得她都要拿走。令曹米想起小時候聽太姥爺說起過鬼子進村的事,鬼子能搜刮的搜刮,還不厚道的往人鍋裏蹲個坑。故而其威風凜凜足以讓曹先生退後三步險些趴下。曹先生當然也是有自尊的,他偶有血氣上腦嘴硬的要頂兩句回去,梁女士必然不屑一笑,當然她的笑便不比罵街好看多少。梁女士深得梁山好漢真傳,其豪傑氣概,總令人嘀笑皆非。舅媽跟姑姑當着曹米的面辯論:當初他倆兒就是個錯誤,可到底是媽媽錯多些,還是爸爸錯多些,總之她們之間肯定有人錯多些。曹米不敢茍同,是啊,如果她茍同了,那現在的她可能就得從石頭縫裏蹦出來了。一股森森的惡意撲面而來。
高三時候,家裏的鬧劇告一段落,曹米對家裏的厭惡達到了頂峰。梁女士瘋癫起來,比之曹米不遑多讓,她憤然出家決定不問俗事。當然她後來還是沒忍住,又從山溝溝跑回來,過問起曹米的婚事——這些都是後話。家裏的事情都是曹米那個青梅告訴她的,就是從小跟着她長大屁股後的那個胖妞,叫高敏,高胖妞是曹米諸多朋友裏最信賴的死黨,包括她把自己喜歡女孩子的痛苦也同對方分享了。
高敏從來沒想過哪天跟她有一腿,便非高敏不夠好,相反,這丫頭很好,太好了,這幾年身體張開後,不負她的名字,既高挑又秀敏,也不曉得她爸是不是感染了歐美人的基因,讓高敏小臉蛋瞧上去有點混血的味兒。然而曹米對歐美風的美女委實沒有興趣,而高敏之所以不擔心,那是她夠自戀,覺得她曹米在顏值上同她無法匹配,她是不可能跟曹米處對象。總之,讓曹米暴打了一頓,打得她兩天都不能壓着屁股睡。
家裏的事情鬧得很不愉快,導致曹米高考沒考好,雖然老師們一致覺得她已經是超常發揮。離一本不遠。她是指所進的二本院校離一本學校的地理位置不遠,名字就不提了,反正不怎麽知名。大學裏曹米認認真真的談了個女朋友,兩個人是相互來電,對方先追過來,曹米這麽主動的人,根本沒想過要跑。當時兩個人都還青澀,感情/事特嬌羞,她是好學生,年年拿國家獎學金的那種,成績特別好,就是視力不好。早上曹米賴床,上課從來要遲到兩分鐘才心安理得。她陪着曹米坐在後排,可又看不見,于是每天曹米就光顧着給女朋友抄筆記,都沒機會在桌子底下勾勾手指。女友一下課就跑去問老師題目,連個機會也不給,有時候曹米上火了,把人拖進廁所,直接鎖上門啃嘴巴解氣。
外婆過世的時候是在大四,下葬的那天下過雨,曹米穿着雨衣站在樹下,看着面前肅冷的墳地,感覺到了山裏的冬日複雜難言。當天夜裏趕回學校,着了涼發燒三十九度,她從自己寝室摸到女友的寝室,跌跌撞撞的撲對方懷裏,那是曹米有記憶以來第二回 哭,哭得兩邊肋骨撕裂的疼。後來梁詩胤給她腦補記憶,說那晚曹米一邊哭一邊将她撲倒在地,一邊吸鼻子一邊揉着她的兩個D/CUP。她倆兒的第一次順其自然的在那樣的月光那樣的夜——落地生花,美得一塌糊塗。
梁詩胤真的很讨曹米的喜歡,所以她深刻的記住了對方的名字,也是這個女人讓她明白——人就是這樣,總歸要分散。無論曹米多麽的喜歡梁詩胤,她還是決定出國留學,無論多麽的想挽留她,她還是以成為女博士為偉大志向。畢業典禮當晚,曹米送未來梁博士去了機場,出國手續都辦好了才說要走,還抱着曹米說多麽多麽的愛,多麽多麽不舍,她在英國還是會肝腸寸斷的想曹米。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愛,那上蒼注定給不了曹米想要的愛。真是,愛你媽個屁!這罵人話她憋在肚子裏,怕影響離別的氣氛,她不相信這個女人在外頭見識過花花世界還能愛自己?不是她不自信,是她替梁詩胤不自信。好家夥,既然如此,好聚好散了!為了這個女人,曹米一直想在上海定居,可惜這個大都市的開銷令人望而卻步,所以實習期那會兒,公司看中她這張甜嘴巧舌勢必挽留一番,可曹米依舊拿不定主意,現如今,拖姓梁的福,她決心一下打了個包,二話沒說就回了浙江。
曹米不想談人生,因為她的人生就是一場悲劇,既然都悲成這樣了,也就沒什麽好悲傷。就算在回程的火車上,行李箱讓人順手搶走也覺得沒什麽,因為現金和卡都貼身帶着,手機也還握在手裏。這種事情在經過大風大浪的女青年曹米來說根本算不上大事,甚至微不足道,反正提着也麻煩,她從容不迫的撥打了求救電話。自從上了大學,四年裏就回去過一次,她對家裏的二老絕望到撕裂,就沒準備回老家,直接去了另一座省內城市。反正離家近,跟在老家沒區別,而且高敏這丫頭就在這邊念書,現在簽了家廣告策劃公司,曹米就過去跟她分攤房租,準備在這頭找份工作陪她了此餘生。可惜,沒到半個月,高敏就帶着男朋友上門,男朋友是本地人,跟家裏說在公司住宿舍,唔,曹米氣定神閑的滾出去再租房。
卡裏都是爸媽證明存在感的餘額,也沒多少錢,租個單人間。後邊兩三年,基本就逃不開不斷工作,不斷換女朋友。有人陪就回來多些,沒人陪就在公司多些。曹米不是個寂寞的人,可還是想要穩定些的生活,回家有個人在總歸沒那麽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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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了大把時間把過往經歷論述一遍,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說明自己的人生悲劇這才是剛剛開始。而且公司早會的這會兒無聊得剛好,又實在聽不懂他們在扯個什麽皮蛋。曹米暗自閉目養神,過了片刻,總算那幾個老家夥逼逼完畢。身旁的秘書小姐湊到她耳邊說:“咳咳,窦總。”
曹米回過神,一屋子的男女老少目光灼灼的望過來,她這個‘窦總’委實亞歷山大:“咳,散會吧,具體的我下午再讓林溪通知你們。”說完,頂着這群人的目光,硬着頭皮走出門,卧槽,吓死她了!這群老家夥個個眼冒精光,真不知道窦文宣那女人怎麽忍受下來的,難怪搞成這幅陰陽怪氣的僵屍臉。
曹米打電話給窦文宣的時候,那頭肯定也在開會,她聽見了自己親愛的老板知性姐姐的聲線。可還沒等她緬懷一下,窦文宣打斷說:“在開會,有什麽事情?”
曹米顫顫巍巍說:“窦老板,我真的不行了,下午你跟我換回來吧,在這樣下去,我非得給這班人逼瘋。什麽策劃案,什麽建材采購,我連個屁都不懂,你讓我怎麽裝這個大爺啊!我就是個甜美俏皮的小推銷員,這輩子都沒指望當總裁啊!”
窦文宣沉默片刻,淡淡的開口道:“現在不是當着了,怎麽樣?要是搞砸了我可是會對你不客氣。”
曹米身心俱疲:“我的肉身都在你手裏,我能怎麽搞砸啊,都按你給的臺詞糊弄過去了,我覺得這事情瞞得了別人,瞞不住你的秘書林小姐。她最近老試探我,還搞了什麽玉觀音擺在桌前,估計是覺得你中邪了這半個月來才這麽反常。呔,說曹操曹操到——”她連忙放下手機,門外林溪敲了敲門推進來,“窦總,富水建材的老總邀請您下午去打高爾夫。”
曹米咳了咳喉嚨,還有點不習慣自己的新嗓音,點頭說:“好,我下午要出去一趟,到時候你讓老陳直接回家接我。”
林溪默默的盯着她看一會,點點頭就出去。等辦公室門一合,曹米立刻拿起手機抱怨:“窦老板,高爾夫什麽鬼啊!能跟棒球一樣上壘嗎,您就行行好,咱兩就換回來呗。”
那頭窦文宣總算松口了,雲淡風輕說:“下班後。在你家等。”
曹米連忙說:“去你家吧。您老上回悄咪咪地來我家,搞得我相親對象都自卑的跑了。我已經把身體給了您,求老板給我留個找女朋友的機會。”
窦文宣:“......”
作者有話要說:
悄咪咪開坑。端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