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醋

向來端莊自持的仙君臉上免不了尴尬,忙用袖子掩住鼻子,倉促間想找盆清水洗洗臉,也找不到。

兩個侍從看得火急火燎的,可恨無仙君吩咐,不敢随意在人前顯形。不過白何仙君這是怎麽了,明明在瑤池多麽高冷氣派,怎麽到了人界倒跟個愣頭小子似的,把神仙的風度都丢盡了。

二人都替他臊得慌。

到底是溫恒善解人意,遞了一方手帕來,“擦一擦吧。”

白何用力揩了揩,甕聲甕氣的道:“多謝。”

兩人之間的交情還沒熟到無須說謝謝的程度,雖然已經是同睡過一張床的關系。

溫恒看了看牆上一架古老的自鳴鐘,走得不十分準,估摸着時候不早了,因道:“我得去學塾了,您要是不介意,就陪阿池頑會兒吧。”

什麽您呀您的,仙君聽着刺耳得很,皺眉道:“叫我白何就好。”

難得仙君不擺架子,身後兩人又小小的驚詫一回。真是,才到人間一天,處處就變樣了。

溫恒笑了笑,不可置否,徑自收拾東西起身,順道将院門掩上。

阿池候父親離去,敏捷的從長凳上滑下來,将幾塊磚石堵在木門背後,免得野物偷偷進來。

白何看着頗為有趣,他也見過不少人間的小孩子,大部分都是懵懵懂懂、渾渾噩噩的,這一個卻分外懂事——也許因為阿池本就不是凡人,這是他的孩子。

仙君招手示意小家夥過來,問着他道:“你爹平時不在家,你是怎麽消磨時間的?”

阿池沒有回答,自顧自的從房中取了一本三字經,一筆一劃細細描摹上頭的字。

雖然人小,握筆的勁力不十分充足,可是瞧他那認真的态度,已經很有書法名家的神-韻了。

白何湊趣道:“你認得上面的字嗎?”

阿池點了點頭,但是并沒有看他。

方才溫恒在時還是有說有笑的,現在那小秀才一走,這孩子就變得沉默寡言。白何不知是他天性如此,還是僅僅對自己産生的戒備,但,不管是哪一種,都令他頗為挫敗。

看來那人在他心中的位置,自己一時半刻仍是取代不了的。有那麽一恍惚,白何想幹脆使用蠻力,把父子二人全都劫走算了,但是轉念一想,阿池肯定是不會同意的,至于溫恒嘛——僅僅是寥寥數語的對話,白何已經覺得這小秀才分外的倔強,而且食古不化,真不知這樣的人當初是怎麽摸到小倌館裏去的。

但若是沒有這樁奇遇,阿池現在或許已不在世間,大約這便是前世的緣法。仙君想着,心底咂摸出一種奇妙的滋味。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兩個侍從伏在半空裏都無聊得打起盹來,阿池這孩子卻仍舊聚精會神伏案疾書。

好容易臨摹完一頁書冊,白何殷切的問道:“餓不餓,我讓人給你弄點吃的?”

他自己雖不會做飯,大可以托侍從們往集市上買去,順便能多制造一點與兒子相處的機會。

阿池搖了搖頭,小心的離開方桌,站在門邊望了望,只見夕陽已漸漸沉下,晚霞在天邊染出絢麗的雲彩,目光頓時變得熠熠生輝。

白何隐約猜到點什麽,試探道:“是不是你爹要回了?”

阿池點頭。

果然如此,看樣子每至黃昏,小家夥都是這樣翹首盼望。不知怎的,白何心裏忽然有點不忍,看來在他不曾發覺阿池行蹤的日子裏,他們父子倆都是這樣度過的。這般看來,自己這個仙君反倒未盡其責。

他蹲下身,看着兒子的臉認真說道:“表叔帶你去找阿爹,好不好?”

不待阿池回答,大手一揮就将他抱了起來,大步走出院門。但見落日的餘晖撒在鄉野間,營造出一種溫暖的氣氛,格外寧靜美好。

在此之前,白何已将村子的路徑都摸透了,走起來輕車熟路。小心的邁過田埂中那些瘋長的野草,他趁便問道:“阿爹平日裏都回得這樣晚嗎?”

大約是因白何願意帶他去見溫恒,小家夥的态度也和悅了不少,糯聲糯氣的道:“有時候晚一點,阿爹說我要是等不及餓了,就到大嬸家裏湊合一頓。”

雖然不曾體驗過人間的生活,可想而知一個鳏夫帶着孩子多麽辛苦。白何沉默了一剎,道:“你阿爹家中再無其他親眷了麽?”

小團子指了指自己圓乎乎的鼻子,“有我啊。”

是呀,這三年來一直相依為命,自然比旁人更加密不可分。白何笑了笑,覺得自己終究不能操之過急,不過溫恒這個凡人倒實實出乎他的意料,盡管有着孤清的身世,他看起來倒并非怨天尤人的那一類,反而極有目标和決心——盡管這目标在他一個神仙看來相當俗不可耐。

真是有意思的人啊。

白何加快了腳下的步伐,越過兩三個土丘,眼瞧着村塾近在咫尺,白何的腳步卻忽然頓住了。

只見學堂裏并排着走出兩個身影來,其中一個自然是那眉清目秀的小秀才,至于另外一個稍微高大些的,白何就不大認得了。

兩人有說有笑,模樣看起來十分親密。

白何驀地覺得心裏有些着惱,突兀的問道:“那人是誰?”

阿池伏在他懷中,輕快的說道:“那是常叔叔,和阿爹認識很久了。”

原來是老朋友,還是關系非常好的朋友。白何不禁冷笑了一下,還以為這秀才郎一個人孤零零的,其實并不寂寞嘛。

背上仿佛爬了數只螞蟻,竄得他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白何忙默念了幾句仙訣,将躁動的心緒鎮壓下去。

嫉妒是凡人才有的情感,在他身上不該存在。再說了,他為什麽要嫉妒?本來都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只在機緣巧合之下共度了一夜而已。

那股異樣感卻揮之不去。

溫恒引導孩童們下了學,才和常雲起一道從書塾裏出來。常雲起是縣衙裏常主簿家的公子,閑暇時也會來塾中教他們算學——這些孩子們不是個個都要參加科舉的,學些做生意的訣竅,對他們或許更有幫助。

常主簿是這附近有名的大善人,常雲起繼承乃父家風,性情亦十分溫良。獨獨有一樣不好,他為人太過熱心了些。

譬如溫恒今日來遲了些許,就被他翻來覆去的質問,溫恒只得支吾過去,總不能說家裏來了個自稱神仙的古怪人物,那樣恐怕會将街坊四鄰盡皆吓壞。

誰知道是人是妖啊,若非這所謂的“仙君”确鑿無疑的說出那夜的經過,溫恒現在仍是半信半疑的。

“你臉色怎麽這樣難看,是不是着了風寒?”常雲起關切的問道,便欲伸手探他的額頭。

“不用了。”溫恒側首躲開他。

他仍是不習慣與人肢體相觸,興許是那次的後遺症使然。

常雲起再要說話,白何卻抱着孩子虎虎生風的出現在兩人面前,粗聲大氣的道:“溫恒,随我回去!”

溫恒正要問他為何把阿池帶過來了,卻被這位仙君的派頭吓了一跳,這是做啥子呀?跟捉奸似的。

那邊常雲起亦微不可聞的皺了下眉,問道:“溫兄,他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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