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肉

溫恒心裏第一個湧起的念頭是拒絕,他想也不想的便道:“不必了。”

白何越纏着他,他越覺得此人不懷好意——并沒有證據表明,神仙個個都是好的。

仙君很執着的說道:“路上太危險,有人結伴會安全許多。”

他說謊亦說得不慌不忙,雖未聽說西河村有過野物襲人,但只要他一聲令下,立刻變出幾只大蟲或狼群也不稀奇。

只怕到時小秀才就會吓得哇哇直叫了——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溫恒皺眉,雖然并不覺得有何危險,但還是答應了他。反正就幾步路,随便走走好了,又不會少塊肉。

今天天色不甚晴朗,早起出門就看到不遠處的山巅濃雲滾滾。白何說道:“怕是要下雨了。”

溫恒輕輕嗯了聲,這種事不用法術也看得出來。

“等會兒雨勢若太急,我來給你送傘。”白仙君自告奮勇的道。連他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何以會這樣殷勤起來,明明在瑤池都是整天打盹的。

大約是這小秀才總是板着一張臉,讓人忍不住想要逗他。

溫恒淡淡答道:“不用了。”

學塾裏常備有蓑衣鬥笠,仙君雖然好意,卻是白操心。

白何的臉上不免有些讪讪,幾次都碰了軟釘子,讓他有一種媚眼抛給瞎子看的錯覺。

不到兩盞茶的功夫,學塾的輪廓已出現在眼前,昨日夕陽之下看着無限美好,今日天色昏蒙之中,看去倒有些陰森森的。

白何忍不住擔心起小秀才的安危來,當他看見迎面走來的常雲起時,臉色更是黑了幾度。

常雲起笑着同他招呼,“表叔也來了,真是巧。”

他怎麽也喊起表叔?這龜孫子。白仙君忍住想要罵人的沖動,摸了摸溫恒的頭,“下了學記得早些回來,阿池還在家中等你。”

盡管是無意識的動作,溫恒還是避開了。他不習慣別人的撫摩,生澀的同仙君道別,“您先回去吧。”

大概是因外人在場,白何覺得他對自己的态度稍顯冷淡,這令他越發郁郁。

候他離去,常雲起趁勢問道:“那人真是你表兄嗎?看起來似乎家世不俗,我怎麽沒聽說你還有這樣勢派的親戚?”

“從京城來的,大約住幾天就會離去。”溫恒說道。

他也拿不準這所謂的仙君究竟要住幾天,原來神仙們都是這樣無所事事的麽?怪道人人都想成仙呢。

不過他倒不怎麽祈盼這樣的生活,比起終日清閑散淡,他寧願過得充實一些,好比現在。

一日就這樣過去了,回到家中,還未推開院門,溫恒就聞到一陣稻米的香氣。

白何聽到響動出來,笨拙的揮舞着手裏的木勺,“我怕你回得遲,就先把米飯給蒸上了。”

他還會做飯?溫恒有些驚訝,等掀開鍋蓋一瞧,不禁啼笑皆非,這樣滿滿的一鍋水,煮粥都嫌多了。

白仙君當然瞧得出裏頭的嘲笑意味,面皮紅赤,頗不自安,“是不是做壞了?”

溫恒忍着笑搖搖頭,“不要緊,把米漿撈出來,剩下的做幹飯。”

白何得了這一句,便如聽到玉旨綸音一般,忙忙的依照他的吩咐辦去,臉上蹭了鍋灰,哪還有半點仙氣,竟和廚房裏的跑堂差不多了。

他如此費心,也是為了讓阿池吃到他親手做的一頓飯吧……溫恒心裏軟和一剎,輕咳了咳,趁他轉過臉時,上前用手帕将他頰側的污漬揩幹淨。

白何愣怔的看着他,跟定住了似的。

“怎麽了?”溫恒咦道。

“沒什麽。”白何連忙搖頭,臉頰仿佛還殘存着那人指腹柔軟的觸感,讓人恨不得吮上幾口。

這大概是很危險的。他是蓮花,又不是食人花,總不能哪天狂性發作就把小秀才給吃了。

溫恒自然猜不出對方心裏的绮思,目光一轉,瞥見案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肉菜,眼睛便睜大了,“這些東西是誰送的?”

“是我托人從集市上買來的。”白何很是自豪的拍着胸脯。

溫恒沉吟半晌,“改天我把銀子給你。”

白何:……用得着算得這麽清楚嗎?

“這是讓阿池滋補身體,我還能收你的錢?”仙君有些着惱,把他當什麽人了這是!

溫恒瞥了他一眼,“我把我那份給你。”

真是死腦筋。這下白何也無計可施了,只覺得此人油鹽不進,一時恨不得将他摟入懷中狠狠揉搓,一時又恨不得耳提面命質問他幾句,真是難以對付的人物。

他看着竈前忙活的身影,委實感到路漫漫其修遠。

溫恒的手藝不差,葷素樣樣來得。沒多一會兒的功夫,幾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上桌了。五花肉兩面煎的焦黃,再加入醬汁蔥段紅燒,肥而不膩,入口即化;豆豉鲮魚澆上了糖醋,香辣中透出微微的酸甜,令人食指大動。

阿池畢竟是個小孩子,雖然懂事不好索求,見了這些美食也饞得慌。一忽兒扒拉幾口白飯,一忽兒又吮吸幾口醬汁,比平日吃飯的熱情大多了。

溫恒這時才發覺自己平日裏疏忽了不少,怎麽會以為這孩子和大人一樣能吃苦呢?這樣想着,他對于白何的心意倒十分感激。

怕阿池卡着喉嚨,溫恒小心的将魚刺剔幹淨了再挾給他。阿池吃得盡興,倒也沒有忘記往阿爹碗裏添菜,連“表叔”也跟着沾光——他親自給白何夾了一大塊紅燒肉,目光殷切的道:“表叔,您也嘗嘗我爹的手藝。”

小孩子不懂得分人鬼仙妖,溫恒卻已經記住了白何的習慣,知道他不愛這些:吃花喝露水的仙人,自然會覺得人間的食物污穢。

見他躊躇,溫恒因勸道:“不想吃就算了,用不着勉強。”

他不說還好,一說,白何反倒覺得這小秀才別有用心:難不成故意要他拂逆兒子的心意,趁勢好讓兩人疏遠?

不行,他不能讓溫恒的奸謀得逞。白仙君于是咬一咬牙,一鼓作氣的将紅燒肉塞入嘴裏。

溫恒吃驚的看着他,似乎被他的勇氣震懾住了。

仙君心裏十分得意,然而這得意沒能維持多久。舌尖傳來的滋味固然是甘香肥美的,可他一個茹素多年的人,驟然聞見葷腥只覺得反胃。

紅燒肉還沒從喉嚨裏咽下去,白何就倉促俯下身,用力的幹嘔起來。瞧那副狼狽的模樣,仿佛連膽汁都能嘔出來。

肉裏又沒投毒,用不着失态成這樣吧……溫恒心裏一激靈,想起自己懷阿池時的光景,腦子一抽便問道:“您……您是不是有身孕了?”

白何慘白着一張臉兒看向他,內心頗為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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