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要啊
溫恒暗暗驚嘆于仙君的氣勢。其實他有時也覺得常雲起太過自來熟了些,令人滿身不自在,不過他向來皮薄面嫩,也就沒好意思說出口。
白仙君顯然是不介意唱白臉的。
常雲起不禁張口結舌,半晌才讪讪道:“是我疏忽了。”
白何再不理他,将阿池兩只胖乎乎的小腿挪到身前來,給他套上褲子,溫恒又幫他将小襖給披上。兩人的動作相輔相成,看起來有條不紊。
常雲起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神情頗為尴尬,他卻也不曉得退出去。
候白何帶着阿池去院中洗漱,溫恒方騰出些餘暇來,問常雲起道:“你怎麽這樣早就來了?”
屋裏只剩兩人,常雲起的态度也自然了些,“村塾裏讓我同你說一聲,門口那條溝渠裏積了不少水,往來不便,今日就不用過去了。”
溫恒哦了聲,“随便讓人捎句話都成,你又何必親自跑來?”
這附近有的是放牛的牧童,一塊饴糖就能收買了,多麽省事。何況他記得常雲起家裏也沒這般清閑。
常雲起臉上便有些窘,定了定神方說道:“當然也不止為這一件事,還有別的要緊事須同你商量。”
他急于轉移話題,因擺出一副探詢的姿态問道:“我聽說你昨日到鎮上,那些字畫售出了不少銀子,是有一位善畫蓮花的高人幫忙,果真如此麽?”
白何算高人麽?他住在很高的天上,應該算罷。
溫恒于是點點頭,“不錯。你等着,我這就把昨日的賬冊找給你。”
他以為常雲起是來分銀子的,畢竟其中也有些出自對方的手筆,為示公允起見,常雲起應得的那份也應交給他。
常雲起卻連忙擺手,怎麽能這樣曲解他的意思呢?這誤會卻大了。他趕緊說道:“不急,今日我也不等着看。”
溫恒皺眉看向他,覺得友人這副蠍蠍螫螫的模樣頗令人費解。
常雲起躊躇了一陣,到底還是将心底的想法老老實實說出來,“我想,如今既有能人相助,咱倆不如聯手開一間鋪子,專一售賣筆墨紙硯、竹扇字畫等物,總歸村裏這麽些孩子都是用得上的。再者,那位高人所作的蓮花圖亦可作為鎮店之寶,用來吸引鎮上的富貴書香人家,如此一舉兩得,你覺得可好?”
常主簿就是鎮上有名的富戶,家中田莊商鋪無算,常雲起作為家中幼子,他若是提出想做些什麽,常主簿一定會大力支持,只不過……溫恒不知要不要将那位“高人”的身份告訴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白何是不會在此地久留的。
常雲起見他沉吟不語,只當他憂心銀錢來源,忙加把勁道:“本金的事是不用愁的,我二叔就開了一個生藥鋪子,将将要倒閉了,咱們回頭就把它頂下來,費不了多少銀子,便是進貨也有我父親那邊的路子,不過幾句交情話罷了。你也不想想,這不單是賺錢的事,誰家的錢都不是容易來的,若能從咱們手裏買到更便宜更合用的紙筆,那些大娘嬸子們不是也能少些辛苦?”
這話說的倒很是,能夠造福村中百姓,的确是比單單牟利強多了。不愧是常家出來的人物,眼界見識都遠遠高出常人。
溫恒向他投去贊許的一瞥,正要回答,就見白何不知何時竟出現在門口,懶懶的說道:“可以啊,那我也算在裏頭吧。”
溫恒的眼珠子險些跳出來,他正要向常雲起解釋,說那位高人即将遠行,不會常常露面,誰知多事的仙君卻自己瞎摻和。
他說把他也加上是什麽意思,莫非白何想嘗一嘗做人的滋味、不打算走了嗎?
常雲起的面容倏然冷下,有些氣色不善的道:“阿恒,你這位表兄弟倒很有意思。”
溫恒驀然覺得自己身處兩只老虎中間,得罪誰都不太方便。他不得不吃力的解釋,“不瞞你說……”
白何卻是坦坦蕩蕩道來,“那些蓮花圖便是我幫阿恒繪的,你方才不是說要用作鎮店之寶麽?當然得連我也算上。”
他更不放心小秀才與這姓常的家夥日日厮混在一處——那人一瞧便是個僞君子,溫恒信了他早晚要吃虧的。
常雲起臉上已有些僵硬,“阿恒,這……”
溫恒這時已打定主意了,白何執意要攪和進來,他也奈何不得,誰讓他是法力高深莫測的仙人呢?惹惱了他是定沒有好下場的。
“我表兄弟說的不錯,他曾師從名家,習得一手好畫藝,那折扇上的畫便是由他獨力完成,我絲毫都未插手。”
溫恒這話裏仿佛有些護犢子的意味,聽得常雲起心裏微微泛酸,同時亦有些驚奇,還以為溫恒招進家中的是個吃閑飯的親戚,繡花枕頭一般的人物,原來竟有如此本領麽?
已經說出的承諾,當然不便再反悔。常雲起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無妨,有尊兄幫忙更好,想必咱們的生意也能蒸蒸日上。”
他有意咬重在“咱們”二字上。
仙君聽着便有些不悅,可惜不能濫用仙術,否則便該叫此人吃些苦頭,他才知道厲害。
溫恒絲毫沒察覺到堂屋裏彌漫的火-藥氣味,只看着搖搖晃晃向他走來的阿池,“出恭出完了沒?快去洗手。”
小團子仿佛還沒睡醒,兩眼眯縫着,一副困頓模樣。總算他還能聽到溫恒的囑咐,打着呵欠朝缸邊走去。
白何少不得從旁看着些,免得他身不由主,一頭鑽進水缸裏去。
常雲起看着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景象,驀地又想起适才所見來,遂試探着問溫恒,“早晨那是……”
溫恒可不想別人誤會他有好男風的嫌疑,忙紅了臉支吾着道:“昨夜雷聲大作,阿池吓得睡不好覺,我那表兄弟幫忙哄勸才睡下的,後來便忘了走了。”
原來如此,常雲起略略放心。家裏又不是沒客房,兩個男人若還日日睡在同一張床上,很難不引人遐想。
幸好,聽溫恒的話,只是偶然而已。
溫恒親自給兒子梳了頭、擦了臉,聽見阿池的肚子咕咕叫起來,估摸着該做早膳了,因面向常雲起道:“你要不要留下來用飯?”
若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常雲起倒是很願意多待一刻,不過眼前這種情況,他反而成為外人了——雖然事實也是如此。
常雲起微微笑着,極謙和的推辭,“不必,我在家中已經用過了。”
留得一線方好做人,反正也不着急,他的指望還在後頭呢。
白何已經虎視眈眈的向這邊看來,那樣子便是生吃了他都使得。常雲起心中一凜,不曉得像溫恒這樣性子溫軟的人,為何會尋來如此不好惹的親戚,可見一方水土養一方水,便是血脈相連也多有不一樣的。
他只盼着這親戚不要久賴在西河村,最好快些離去——打秋風也該有個限度,難不成還想賴一輩子?
暗暗嘀咕了兩句,常雲起便告辭離去,才至門口,就看到鄰舍的林大娘拎着兩尾鮮魚過來,那魚還活蹦亂跳的在草繩裏掙紮。
林大娘見到他時頗為驚喜,“常相公,您怎麽過來了?”
常主簿一家在這附近有口皆碑,故而林大娘對這位公子也頗有好感。不過常雲起去村塾的時候不多,她們這些平民也難見着。
這般看來,常相公與溫秀才倒是極好的交情。這溫恒看着悶不做聲的,相與的倒都是些不一般的人物,先前來了個儀表堂堂的親戚,這會子又是主簿家的兒子,看來她走這步棋倒是走對了。
自上次見過白何後,林大娘便琢磨着為娘家的侄女尋一門好親事,這會兒她的想法也沒變,只是又多了幾個選擇。不止常雲起,就連溫相公其實也是很不錯的:現如今雖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小秀才,可他還年輕,前途不可限量,将來即便做不成舉人,做些生意發發家也是可行的。
這麽一想,居然個個都很不錯。林大娘不禁發起愁來,只恨娘家嫂子沒多生幾個閨女,那樣便可以一網打盡了。
溫恒聽到響動出來,驚奇的看着站在院裏的婦人,“大娘,您發什麽呆呀?”
林大娘醒過神來,忙按了按鬓角,将鮮魚揣到他懷裏,“沒什麽,我家那口子踩狗屎運,今早上網到幾條大魚,我順便給你送兩只來。”
昨兒一場大雨,河渠裏漲滿了水,難怪會有大收成。溫恒想到能給兒子做些魚湯滋補身體,也便笑起來,“麻煩您了。”
“嗐,都是街坊四鄰的,何必客氣。”林大娘連連擺手,撇着一對小腳離去。
溫恒按照慣例要給她銀子,她也不肯收,
回去之後,溫恒便将鲫魚放養到缸裏,阿池難得見到這樣的活物,好奇地趴在邊上,逗弄那兩條傻魚一拱一拱的吐泡泡。
趁阿池沒注意,白何警惕的将溫恒拉到一旁,嚴肅的問道:“你覺不覺得,隔壁那大娘往咱家來的次數太頻繁了?”
咱們這個詞令溫恒有些意外,倒也沒多說什麽,只道:“鄰裏間多走動也是應該的,連阿池也得嬸子幫忙不少。”
當然那是在白何沒來的時候。如今他親爹常在家中,溫恒自然無須将孩子交托給林大娘了。
他當然更不覺得林大娘會有什麽壞心眼。
白何仙君卻有一種天然的直感,他定定的看着毫無所覺的小秀才,“我瞧着,她可能看上你了。”
這話沒能引起溫恒的重視,他只覺得好笑。溫恒指着自己的鼻子,半是自嘲的道:“我一個窮酸腐儒,身無分文,還帶着一個三歲的孩子,誰要啊?”
我要啊。白仙君看着小秀才唇紅齒白的面龐,險險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