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一
203x,八月,香港……
飛機晚點,機場廣播在致歉,林麟擡腕看了眼手表,誤點接近四個小時。
開車來機場的路上,經過維多利亞港上空灰壓壓一片,天文臺發布預告,挂了三號風球。
雖熱知道飛機降落勢必會受到影響,但人的耐心有限……更何況,如果不在風眼過去前降落,變數叢生,要麽等待更長時間,要麽航班轉飛深圳。
好在還是得了老天爺眷顧,半小時後,廣播響起,飛機預備降落。林麟轉身,朝外投去一瞥,整個世界呈現深灰色,風像打了呼哨,直往玻璃上撞。臺風來了。
等那人出來前,過海關還需要一段時間,林麟卻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他從華東總公司調到香港子公司任總裁已過半年,零零總總拿着八個項目亟待交付,業績還算看得過去。
公司內部報刊還出過他的一篇專訪,盡是溢美之詞,無形中把他拱上高位。
鑒于此,整個香港分部對待項目更是不敢輕易懈怠,在這種高壓環境下,員工們背地裏免不了暗罵疊疊。
林麟心裏也清楚,可用生命換高薪,早已是金融圈普遍承認、心照不宣的事實。
那人終于從海關出口珊珊現身,林麟立刻迎上去,笑容滿面說厲董幸苦了。
男人回他微笑,很矜持祥和那種,然後喊了他聲小林。
林麟掃了眼男人身後,還跟着一名助理推着行李車,車上堆了三只鱷魚皮暗紋旅行箱。
“要幫忙嗎?”林麟問助理,也不過是客氣客氣。
助理搖搖頭。
林麟立馬伸出右臂,做了個恭請姿勢,“厲董,車就在地下停車場,我們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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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欣然應允,由林麟開路,不時虛擋下人群,一路進到電梯。林麟這才敢偷喘一口氣,不動聲色觀察男人。
這是他第四次見厲永奎,電話會議兩次,董事會一次。在進若恩之前,他在券商做了五年總經理,當時校友兼學長武之源正在四處招兵納才,好巧不巧自己也正有跳槽之意,兩人吃了頓飯,一拍即合,入主若恩便水到渠成。
他在華東總部幹了三年半,剛開始主要是聯合美國那邊,做美股,後又被武之源轉去做法人股?。
但不幸恰逢國家政策變動,證券一度低迷,市場波動大,若恩持有的一支銀行證券受到波及。
林麟在券商待過,對證券市場持看好态度,認定低谷期過去後,必會迎來幅度極大的增長期,遂說服武之源再向市場收購此銀行證券法人股。
好在數月後,這支銀行證券決定縮股,現有股東以現金方式增資擴股。
方案得到證監會批準後,若恩在同年底拍到了8000多萬股法人股,元的拍賣價拿下。
三年後,林麟的話得到應驗,此銀行證券順利上市,發行價61元,預期收益達到十倍以上,堪稱奇跡。
這是林麟進入若恩後操作的最為人稱道的一筆交易……不僅外人津津樂道,公司上下也是心服口服,至此引來了董事長厲永奎的注意。
沒多久,厲永奎授意心腹武之源召開股東大會,直接提拔林麟去了香港子公司走馬上任。
林麟正值四十來歲,意氣風發,管理百億港幣級別的信托産品還有一支私募?基金,身價斐然,上個月還在淺水灣置了豪宅,當下堪稱人生風頭最勁之時。
說來說去,除去自身因素,能讓他扶搖直上的貴人除了武之源外,自然還有厲永奎。
厲永奎乍眼看過去,很難辨明真實年齡。盡管歲數并不小了,但風度翩翩,沒有一般中年男人的發福臃腫,身材線條保持極佳,甚至在衣裝之下,還能隐隐窺見些肌肉起伏。
如果再仔細觀察,便會發現此人五官端正,年輕時必然稱得上英俊。也不過是今年,林麟才從武之源口中得知,厲永奎已年過六旬。他訝然了片刻,很快接受事實。
一上車,還沒等林麟開口,厲永奎就說,先去公司吧。
林麟只愣了一瞬,便飛快作出反應,對司機吩咐往中環金融街開。心裏不免納悶,這都幾時了,去公司作甚。
厲永奎這次算得上突然訪港,他昨天才接到武之源秘書發來的郵件,讓他稍作準備,迎接大老板。
厲永奎這幾年基本紮根紐約,偶爾回國,也是直奔長三角,港澳珠區的業務都是由武之源獨攬大權。
這種猝不及防的到訪,讓林麟不僅疑窦叢生,同時戰戰兢兢,總覺着是不是自己有哪些地方做得差勁,需要大老板直接耳提面命。
猜是這樣猜,但實際如何,只要厲永奎不親自點明,林麟斷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臺風在車窗外肆虐,狠戾席卷天地,車內的氣氛有些拘謹。
“我以前八月也在這裏待過,那次臺風比這次狠,刮了八號風球。”厲永奎突然說。
車裏光線昏暗,林麟同他并排坐在後座,接話,“是嗎?您是什麽時候來的啊?”
“很久了吧……”厲永奎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很久很久之前,快記不清了。”
厲永奎的音調很低,林麟遲疑了一會兒,咂摸出語氣裏的情緒,像是把某些回憶擱在了裏頭。
他不确定,自己是該繼續問還是另起話題,好在厲永奎自己又開腔道:“明天我還想去澳門,坐車坐船去都行。”
林麟殷勤點頭回好,想起武之源對自己說過,厲永奎喜歡豪賭,年輕時尤為猖狂,當初若恩在港股上市後,為了慶祝,就去澳門賭了三天三夜,臺面上明賭不過瘾,臺下還要跟疊碼仔拖五,贏了一個億,再一夜輸光。
林麟當初不以為意,權作吹牛段子,今時今日好似驗證所言非虛。
穿過紅磡過江隧道,車往中環駛去,厲永奎讓司機放緩速度。
林麟坐得僵硬,動了下身子,側頭看了眼厲永奎,見對方半側過身子,靠近車門的那只胳膊抵在玻璃上,托起下巴,似乎在看什麽入神。
林麟不解,雨簾澆襲着玻璃,外面的景色快被這大雨溶解掉了,厲永奎到底在看什麽呢。
待到往前駛了一段距離後,厲永奎這才收回姿勢,恢複成普通坐姿。
到達公司後,早已過了下班點,整層樓的辦公區域都極為空蕩,只有值班保安主動同林麟打招呼說林總晚黑好。
林麟應了聲,然後帶着厲永奎一行進了自己辦公室。
厲永奎氣定神閑,對身旁助理做了個微小的手勢。
助理會意,掏出手機,開始對林麟下達任務。厲永奎則走到一旁,百無聊賴。
沒什麽特別的,無非是宣告厲永奎接下來的行程安排,需要林麟陪同。
除去巡檢公司、常規工作會議行程外,還有私人行程也一并納入作陪。林麟不敢有異議,一邊點頭如搗蒜,一邊低頭敲打手機備忘錄。
“你在看這個?”
厲永奎突兀打斷,林麟和助理兩人同時扭頭,看向他。
厲永奎左手捧起一本書,右手拇指和食指像撚紙鈔那般,将書頁撚動得飛快。
林麟看清書封,上面有中文簡體《撤退》二字,這才反應過來,這問句是丢向自己,“對,有時間就看一看。”
“好看嗎?”厲永奎擲出問題的同時,擲出笑容。
“還行吧,就當作小說看看。”林麟摸了摸鼻尖,“厲董,您別誤會,我就是随便看看,沒想過……”
厲永奎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必擔心,大笑兩聲道:“都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了,就算不寫成文章,全世界誰不知道我和他那點兒破恩怨啊。”
的确,當年厲永奎從悅達出走套現,致使韓思農後期陷入僵局,不得已賣出股份,招引國資入股悅達,企業改制,從而韓思農控制權旁落,悅達輝煌不再,逐漸走下坡路。
即使後來韓思農成立了岐山想要力挽狂瀾,可大勢已去,頹局已定,最終仍是敗走麥城。
韓思農在岐山破産重整後就從國內銷聲匿跡,可前些年,國內忽然出了本叫《撤退》的財經書籍,副标題赫然寫着「三十年退出之路」,半自傳體形式的敘述,作者署名Dust Han,裏面講的故事和案例……
即使簡略了很多具體人物時間地點,可不難發現,這就是以韓思農本人經歷為主視角的自傳或者小說。
在《撤退》的末尾,作者寫,每個人都想當贏家,但下場敢賭的只有輸家。
這句話被外界各種解讀,更有不少財經自媒體長篇累牍地分析此書,做成了不少雜談向短視頻掙取流量。
這下就變得很有意思,韓思農明明隐匿多年,卻因為信息病毒似的擴散開來,從而被迫扯着浮出水面。
直到最後,熱度消散,Dust Han究竟是不是韓思農,也沒有得到證實。
大概這就是:塵的歸塵,土的歸土。
厲永奎在香港有私人住宅,但長期閑置,沒有人氣,所以他更偏愛住酒店。
林麟安排厲永奎順利入住。厲永奎本來跟在助理身後,走到電梯口忽又折返至林麟面前,拍拍他肩膀,遞上微笑,“明天不用早起候着,你等我這邊電話就好,今天辛苦了。”
短短一句,竟讓林麟聽得心頭一熱。
坐上車,司機問他是否返家,林麟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臺風過境離開,雨也停了,汽車駛過,濺起儲蓄在地面的水花,他們再次途徑中環。
林麟陷在皮質座椅裏,向左不經意扭頭,眼神投向窗外——五根光禿禿的銀色旗杆尤為顯眼,原本該在杆尖飄搖的旗幟被悉數取下,越過旗杆,可以看見更遠處的水池裏,有一站一卧兩頭銅牛。
林麟機械地轉過頭,閉上眼,沒過幾秒,他猛地睜眼,同時狠狠拍了下大腿,脫口而出:“我知道了,他在看聯交所?。”
司機面孔平板地從後視鏡裏直視林麟,心裏卻嘀咕,一驚一乍,搞乜啊。
林麟有些興奮,甚至直起身子,嘴裏喃喃,肯定沒錯,就是在看聯交所。
?法人股——來自百度:法人股是指企業法人或具有法人資格的事業單位和社會團體以其依法可支配的資産投入公司形成的股份。在公司上市前,收購法人股可獲得套現後巨額利潤回報。
?私募——來自網絡:指向小規模數量Aredited Investor投資人(通常35個以下)出售股票,從而募集資金。
私募私募的載體包括股票、債券、可轉換債券等多種形式。
股票可以做優先股,普通股,等等。
?聯交所——即香港聯交所,英文名HKEX,是香港證監會認可的交易和結算公司。
在香港上市敲鐘的交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