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2
韓思農最近多了個習慣,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香港經濟日報。
Richard揶揄道:“開始炒股了?盯盤比盯文件劃算,一買一賣,賺到落袋。”
韓思農笑笑,“還沒那個資本呢,就随便看看。”
Richard又道:“你女友不是在中銀嘛?我聽說最近中銀可以面向個人小額貸款,有工作就能背書放貸。”
韓思農合上報紙,果斷結束話題,“我薪金太少,還是別做無謂的夢了。”
Richard但笑不語,回自己工位埋頭處理信函。
破産清算項目這周快到收尾,韓思農只需再去那邊兩次即可。從上次的偶然重逢後,他跟厲永奎只在工作時段碰了四次面。
厲永奎同他不怎麽交流,可厲的同事尤為熱情,不到半月,他幾乎連律所內部哪些部門不合,都能略知一二。
韓思農旁敲側擊問過,為什麽厲永奎刑法方向,最後卻能謀得非訴業務實習生。
對方笑眯眯告訴他,有人舉薦,再加上面試時給人印象确實突出。韓思農問,譬如?
對方盯着他反問,怎麽,你對Leon很有興趣?韓思農避重就輕,校友嘛,都遠在他鄉,自然想要親近親近。
對方一拍腦門,對,我差點忘了,你們還是校友,這可真是有緣。韓思農淡淡一笑,不再接話。
偶爾還是會有兩人獨處時刻,韓思農不是沒接收到厲永奎給他的難看臉色。
他并不當回事,維持着一貫自若态度,将厲永奎老老實實當臨時同事。
有幾次,厲永奎瞪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神色。他便停下手頭工作,擡眼與他對望。厲永奎這時又轉過臉,不再看他,一副負氣模樣。
有一次,他們同時下班,在路邊等公交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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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海風刮起,徐徐送來溫和的氣流,沖在上班族的身上,像是在一點一點洗去從早到晚積累的疲憊。
韓思農覺得舒坦,忍不住抻了抻腰,往旁一瞥,厲永奎似乎也沒往常那般緊繃,襯衣領盡數解開,劉海被風吹散了些,輕輕飄在額前,表情透着幾分柔和。
韓思農心頭一動,語言比理智率先行動。
“一起吃晚飯吧。”
厲永奎沒有反應。
韓思農想自己說得是普通話,厲永奎不會沒聽懂,就又補了一句,“我請你。”
厲永奎依舊沒動。
韓思農吃癟,明白對方這是不領情,讪笑打圓場,“那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王八蛋。”厲永奎轉過頭來,眼裏含着漣漪,這讓韓思農吃了一驚。
“你他媽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厲永奎忿忿然。
韓思農耳不聾,眼不瞎,自然知道厲永奎在罵在氣憤什麽。
“你為什麽來香港?”韓思農從不置自己于被動局面,單刀直入,“因為我嗎?小深。”
厲永奎害怕他叫他小深,可他又渴望他這麽叫他。韓思農再次把本來正常的秩序打破,盡管他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上夢碎,可他又實在是舍不得他。
厲永奎平複了下心情,僞裝成刀槍不入,“我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去,想來想走用得着跟你彙報嗎?怎麽,世界都該圍着你轉啊韓思農!”
韓思農沒接話,只是四下掃了一眼。這舉動着實激怒了厲永奎,都被逼到這個局面,韓思農在乎得卻只有外界眼光。他就不該對他存有幻想,更不該費勁不讨好,眼巴巴追到香港來。
他現在唯一剩下的只有丁點兒自尊,自尊驅使着他掉頭走。
可他還是希望韓思農能追上來,或者叫住他。
這麽軟弱的想法和強烈的自尊心在劇烈拉扯,快要把他當街撕碎。
韓思農果不其然讓他失望了。
他們在初秋傍晚的悶熱街頭不歡而散。
韓思農內心不是沒有觸動,只是一閃而過,不足以讓他抛棄現下擁在手裏的。
他和厲永奎,怎麽說呢,可以像男人和女人一樣地上床,卻不能像男人女人一樣地談感情。
他明明白白該進該撤的時間,可厲永奎好像當真了,将自己的另眼相待當作真情。
他愛不了男人,準确來說,愛不了任何人。
他記得那個晚上,厲永奎來找他,他們繞着校園走,走到廢門那地界,厲永奎突然站住腳問他,韓思農,你敢進去嗎?
厲永奎的神色在月光照耀下很平靜,但不知怎的,韓思農覺察出了些決絕意味。
他說,為什麽不敢呢?
厲永奎聽見他的這句答複,就拽起他的手腕,撥開腥臭的野草,拉他朝黑暗邁進。
空氣中異味濃烈,像是昆蟲和夏夜同時腐蝕掉了,融化進土壤裏,再徐徐散發出來。
厲永奎握着他的手,微微顫抖。
他們沒有聲音地踏進了一片被人懼怕的荒蕪。
天空忽然暗了,月亮躲在雲層後,厲永奎說,我有話要告訴你。
韓思農在黑暗裏看不清他的臉,但他能感受到他的輪廓,他聽見厲永奎繼續說,我發現自己很嫉妒,尤其是看見你和那些女孩在一起——
月亮鑽出雲彩,厲永奎的臉又變清晰了,他停了下來,似乎在醞釀該怎樣說下去。
韓思農鬼使神差地靠過去,在明亮的月光下,吻住厲永奎未出口的下半句。
熬到周末休息,吳葳蕤來找韓思農。她捏着鼻子,在韓思農逼仄的公寓巡視一圈,問他,怎麽住得下去。
韓思農站在床邊,拎起空調薄被一角抖抖,沒什麽表情道:“我覺得挺好。”
吳葳蕤沒聽出他語氣裏擱着的情緒,依舊挑剔,“哪裏好了?你以前可講究得很,這鴿子籠打死你都不會住的。”
韓思農像是譏笑,又像是在自嘲,“你說得我像是尊佛,哪兒都納不下。”
吳葳蕤蔻指點點韓思農鼻尖,嬌俏地偎上他肩頭,“怎麽,生氣了?那我賠罪,請你吃飯吧,然後我們再去看電影。”
他們去旺角吃飯,吃完就能去九龍西洋菜街的百老彙戲院看電影。
當天上映的電影是《玻璃之城》,是他們都熟悉的男女主角。
吳葳蕤看得很是動情,尤其是舒淇扮演的女主,在深夜的電話亭裏,向遠在重洋的男友打電話。
舒淇那麽美,卻還是要無奈地對愛人說,港生,你別不說話啊,你不說話就是浪費錢。吳葳蕤因為這幕,落下不少淚。
韓思農終歸是個男人,不懂女人這種沒來由的觸動。他拍拍吳葳蕤的手背,遞上紙巾。
散場時,韓思農對吳葳蕤說:“維港回歸時放的煙花還不如國慶煙花好看。”
吳葳蕤乜他一眼,沒料到他會如此不解風情,怎麽重點盡在無足輕重的煙花上。
可下一秒,吳葳蕤忽然撞他肩膀,指着向外的人流問:“你覺不覺得那個背影很眼熟?”
韓思農順着她指的方向張望,試圖找到目标。
影院光照充足,他輕而易舉就發現了厲永奎的身影。吳葳蕤在他耳邊「咦」了一聲,拉着他向前小跑,自作主張拍向厲永奎的肩膀。
厲永奎有些詫異地回頭,終于發現他倆。
吳葳蕤很是興奮,一直在說好巧好巧,你怎麽也在這兒。厲永奎沒立即回答,朝韓思農看了一眼後,才說學姐,好久不見。吳葳蕤問厲永奎接下來有什麽安排,想要邀請他坐下來好好敘舊。
韓思農微微有些緊張。雖然他對厲永奎很了解,認為他不會瞎說。但他沒有十足把握,厲永奎如果報複心上頭,口無遮攔,自己又該作何解釋。
吳葳蕤疑神疑鬼慣了,自己是疲于解釋的性格,他不想在外鬧得太難看。
沒過一會兒,他又覺得自己這種擔憂毫無意義……畢竟,他和厲永奎現在可是清清白白。
厲永奎面不改色,擡腕看了眼表,笑着應允。
後來,韓思農才發覺,就連這場電影,都像是某種圖謀不軌的隐喻。
三人找了家糖水店落座。
趁着吳葳蕤起身點單,韓思農在桌下用腳尖踢了踢厲永奎的。
厲永奎朝他冷笑,用嘴型問,幹嘛。
韓思農開門見山,低聲問:“你跟蹤我?”
厲永奎被梗了一下,沒好氣道:“你也太自戀了吧。”
韓思農又笑嘻嘻,“別生氣,開玩笑的。怎麽,跟我吃飯不行?吳葳蕤邀你,就可以?”
厲永奎盯着他看,眼裏盛滿了失望,“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韓思農沒有回答,目光越過厲永奎,向吳葳蕤招手,殷勤地替她拉開椅子。
吳葳蕤挨着韓思農坐下,沒多久,甜點就被端了上來。基本上是吳葳蕤在問,厲永奎在回,韓思農做背景。
時間稍縱即逝,很快就到十點半。
厲永奎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吳葳蕤就說,不早了,咱們散吧。說完,遞給厲永奎一張名片,讓他以後有時間就多聯系走動,大家都在異鄉漂泊,互相要是有什麽狀況,也算是能搭把手幫忙。
厲永奎頗為感激地接下名片,誠懇說了聲好。
在回去的出租車上,吳葳蕤忽然感慨,厲永奎變化真大。
韓思農心不在焉回,是嗎,我怎麽沒發覺。
吳葳蕤白他一眼,“你懂什麽呀,氣質,我說的是氣質。”
“什麽氣質?”韓思農握住吳葳蕤的手腕,邊摩挲邊問。
吳葳蕤順勢靠在他懷裏,“怎麽吃醋啦,欸,可別啊,厲永奎再帥,也比不過你。”
韓思農沒說什麽,低頭眯着眼睛,沖她笑了笑。
不知為何,他在這刻忽然想起了厲永奎的臉,還有他倔強又失落的眼神,像暗中滋長的藤蔓,纏上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