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4
本來說好的會面,卻因為對方臨時有事,推遲。韓思農只在電話裏說沒事,自己假期有限,要不然日後再說。
比起真正賺錢,他更看重的是誠信。這個頭開得不好,他的興趣也就了了。
韓庭比他忙碌,除去開會,還要去視察什麽工業園,恨不得要使出三頭六臂招架。
韓思農電話通知他自己要返港,韓庭大概在忙着什麽,只說,要有時間多給你媽打幾個電話。韓思農滿口答應。
過關口的時候,正好遇到小高峰。回歸後,內地開始組織游客赴港旅游,一茬一茬的旅客像雨後春筍般,紮進銅鑼灣、尖沙咀之地。
隊伍移動得像蠕蟲,海關大廳氣流悶熱,站久了,免不了心浮氣躁。
有人操着不太标準的普通話在向導游抱怨,還有小孩子猴似地在護欄繩下鑽來鑽去。
韓思農扯了扯衣領,腦子嗡嗡直響,世界此刻像個過時的馬戲團,喧嚣且令人沮喪。
終于出了關口,韓思農面色疲乏,好似歷過一場劫。
一想到待會兒要回自己的鴿子籠,韓思農更是腦漿都要翻滾起來。索性去找吳葳蕤算了。
吳葳蕤住的是中銀宿舍,在地鐵口附近,新建築。不像他租的廉價屋邨,樓棟破舊,電梯間狹小,像要鬧鬼。
出了地鐵,毋須走許多路,就能到吳葳蕤住的地方。韓思農快要走到時,忽地頓住。
他看見吳葳蕤從對街的燒臘店出來,手上拎着剛打包好的食物,有個男人跟在她身後。
男人和她有說有笑,自然地從她手裏接過打包袋,倆人并肩穿過馬路,向他這邊走來。
“韓思農!”還是吳葳蕤眼尖,看見他很是驚喜,朝他使勁揮手。
韓思農站在原地,等着兩人走到面前,露出笑容問:“去買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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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葳蕤答非所問,急着解釋:“你老是說沒時間,所以我叫小厲來幫忙組裝家具,順便請他吃飯。”
韓思農沒有多的想法,更不會認為,厲永奎有那個本事,會同吳葳蕤暗通曲款。
“挺好……”韓思農這才像順帶似的,瞥了眼厲永奎,然後目光迅速移開,“我正好也餓了。”
進了室內,窄小的客廳地板上,果然四散着組裝家具的塊兒。韓思農揀能下腳的地方,移到沙發附近,一屁股坐下。
吳葳蕤一頭紮進廚房,說是再炒兩個青菜,一會兒開飯。厲永奎倒沒把自己當客人,抓着工具,繼續之前的工作,敲敲釘釘不亦悅乎。
就這番場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間屋裏的男女主人,分別是吳葳蕤和厲永奎呢。韓思農這下就成了多餘的人。
厲永奎單腳跪在深色的地板上,敲得咚咚響。他正在射燈的下方,光就印在他背上。
韓思農眯着眼睛,盯着他寬闊的脊背。他一用力,肩胛那塊兒就跟着動,背肌明顯。厲永奎發現自己背後的視線,握着錘子,回頭怼上。
兩人對視片刻,韓思農笑了一下。厲永奎是沒心情笑的,他挑着眉,表情看起來更接近不屑,但并沒有實質性的表露出來。
“看什麽看?”厲永奎沒沉住氣,握錘子的手蠢蠢欲動。
要是可以,他真想一錘子掄過去。
把韓思農漂亮的假笑砸個稀巴爛最好。
“不看什麽……”韓思農強詞奪理,“這地兒就這麽大,你又占在正中心,就算我不想看你,也難吧。”
跟韓思農較勁厲永奎就從來沒贏過,可他又憋不住心裏的氣,“無賴。”
厲永奎雖是在罵,可眼神和姿态洩露了他僞裝起來的固若金湯——還是太在乎,在乎韓思農。
“韓思農——幫我把碗筷端出去!”吳葳蕤在廚房裏嚎了一嗓子,适時熄滅了即将擴散的「戰火」。
“好——”韓思農從容起身,走向廚房的途中,還特意挑釁似地朝厲永奎眨了眨眼。
厲永奎可氣的夠嗆,覺得這人真是沒皮沒臉到一種境地。
吳葳蕤的手藝馬馬虎虎,韓思農是落架的貴公子,自然沒辦法勉強。他埋頭只揀燒鵝吃。
吳葳蕤一筷子青菜塞他碗裏,韓思農慢慢吞吞,把米飯扒來扒去,筷子尖就是不沾那綠色的健康蔬菜。
厲永奎在旁看得一清二楚,心裏又氣又好笑,覺得韓思農別的出息先擱在一邊不論,矯情還是一等一的。
他想,自己應該笑出來,下次再能捉見韓思農這麽令人厭煩的場景,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你不喜歡吃菜嗎?以前怎麽沒發現?”厲永奎邊問邊笑,故意把笑容釋出的陰陽怪氣。
“就是啊……”吳葳蕤立馬有了同仇敵忾的意思,“我還真沒見過像他這麽大人挑食的,每次要是我不督促他吃點兒,光他自個兒吃飯啊,根本連碰都不碰。”
韓思農反駁,“叉燒飯裏的上海青我可是都吃了。”
吳葳蕤翻了個大白眼,“一片菜葉子而已,吃了跟沒吃沒有區別。”
厲永奎抿唇笑,“韓思農那可不行啊,你這樣下去會缺乏維生素的,還是聽學姐的話,多吃點兒青菜吧。”
吳葳蕤得到支持,立刻端起盤子,直接撥了小半油菜到韓思農碗裏。這下子,跟菜一樣綠的,還有韓思農的臉。
就在韓思農苦着臉咽偏鹹的菜葉子之時,吳葳蕤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她八月份實習那會兒見到的奇觀。
厲永奎做聽衆表現得很虔誠,一個勁兒問,然後呢。
吳葳蕤就拿手比劃,誇張地說:“我那天被借調過去打雜……你們知道嗎?證券部一天交易完後,電腦就會自動出單,把當天機器上的成交額彙總,直接打印出來。
結果呢,打印機光滋滋響,出來的打印紙上就是一連串星號,當時我們在場的人就傻眼了,以為出了什麽故障,心裏還特別慌。
後來有個老交易員過來,瞟了眼說,沒事,二代交易機的輸出極限十位數,這情況啊,就是沒法再計數了,交易額太龐大了。”
“多龐大啊?”厲永奎尤為捧場。
吳葳蕤眼睛發亮,顯得特別驕傲似的,“超過100個億!哇塞,那天下午我們這邊專門是買彙豐的!全部股票經紀都在死守買同一支股,那場面可太隆重了!雖然我不操盤,可我也緊張的不得了,就像跟他們一起打了場勝仗!”
吳葳蕤說的正是那場恒指保衛戰,韓思農和厲永奎只在新聞上看過。
厲永奎非常擡莊,“學姐你可真了不起,這算不算是見證歷史。”
“行了……”韓思農懶洋洋掐斷對話,“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厲永奎以為他是在對自己下逐客令,确實,在這對情侶間,他是該走的那個,便識相地起身。沒想到,韓思農也跟着他起來。
厲永奎有些狐疑地盯着韓思農。
韓思農明白他眼光裏的質問,抿抿嘴巴,朝吳葳蕤笑笑,神色裏帶點兒遺憾。
“今天得謝謝厲永奎,幫我做了男朋友該做的。你早點休息,我送他下樓。”
吳葳蕤這才回神,“那你今天留下來嗎?”
聽見這個問題,厲永奎不由自主攥緊了手指。
韓思農已經走到門口換鞋,他蹲在地上,背對她道:“算了,我今天過關挺累的,你應該也挺累的,我今天回去,明天給你打電話。”
厲永奎還在這兒,吳葳蕤當着學弟的面想保持驕傲形象,不敢太粘膩,就沒有開口挽留。
韓思農和厲永奎沉默地走進電梯。
老實說,厲永奎現在有點兒不知所措,他以為上個Case結束後,他和韓思農也就告一段落。
今天,吳葳蕤給他打電話時,他有過一絲掙紮,如果他答應幫忙,是不是可以順勢——
隐晦地介入韓思農現在的生活?可轉念一想,這太可怕了!
他厲永奎淪落到要用這種手段嗎?面對一個不知情的女人,暗中使勁,同她搶一個男人?
他做不到,即使到如今,韓思農的一颦一笑始終牽引着他,他也不可能讓自己變得下作。
“聽學姐說你去深圳了?”厲永奎不想讓尴尬氣氛蔓延。
“是。”
韓思農調轉過頭來看他,他們的眼睛不可避免地撞在一起。厲永奎沒舍得馬上把目光移開,怔怔看着韓思農。
“口渴嗎?”
“什麽?”厲永奎一頭霧水。
“你不覺得吳葳蕤這丫頭燒菜挺鹹嗎?”韓思農笑笑。
厲永奎其實怎麽都想不通,為何韓思農一笑,對他就能有這麽大的殺傷力呢?
他不再是十九歲了,還會對韓思農無端心悸,可韓思農似乎變成了別的什麽東西,像一塊潰爛,緩慢地、腐蝕着、消耗他的心力。
“有點。”厲永奎故作鎮定。
他們一同去便利店買了兩罐姜汁汽水,韓思農搶着掏腰包。厲永奎也不争了,這個男人既然不能付出真心,就讓他多付出點兒別的吧。
總不能站在街邊喝汽水,所以,兩人在附近走了走,找到一處街心公園。
夜晚的公園散盡人氣,顯得頗為蕭索,有那種可供攀爬的體育架,交錯豎立在沙土地上。
韓思農拎着塑料袋,敏捷地爬上去坐着,雙腳晃蕩,将一罐汽水抛給還愣在下面的厲永奎。
厲永奎膽顫心驚地接住易拉罐。
「砰」地一聲,泡沫洶湧而出,厲永奎大意沒躲過,被噴得滿頭滿臉。韓思農看好戲似的,哈哈大笑。
厲永奎也不想每次對韓思農都是一副咬牙切齒模樣……可這回,他絕對有理直氣壯生氣的緣由。
“我艹你媽的韓思農!”厲永奎大聲叫起來。
韓思農還是那麽漫不經心,他用手點點額頭,居高臨下地道歉:“Sorry,失誤失誤,別生氣了。”
厲永奎應該是氣急敗壞的,可很奇怪的是,過了那麽兩秒,他忽然覺得格外沒勁,如同氣球洩了氣。
他的犀利、鋒芒、大吵大鬧,對着韓思農全是無用招。韓思農從來都是出亂招,将他一擊即斃。
“你上次不是問我——”厲永奎想他不能繼續這麽傷,他們不能再在暗地裏漚着。
韓思農靜下來,黑色的眼睛從高處盯着他。
“你問我是不是為了你來香港——”厲永奎平靜地說,“是,我是為了你,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好了,終于說出來了,就像将他藏匿已久的匪夷所思的愛說出來一樣。
厲永奎在黑夜裏執着地仰起頭,等待回答。或者說在等待判決,韓思農給他的一個判決。
可韓思農只是輕輕叫了他:“小深。”
吳葳蕤講述中銀證券的那段參考了此篇報道——北京日報《保衛恒指——98金融風暴中驚心動魄的1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