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7
厲永奎跟着韓思農上樓,他第一次踏入這地界,接近韓思農現在的生活,心髒怦怦直跳。
進屋後,掃了一眼,還不如他租住的公寓。他以前的标準那麽高,吃穿用絕不懈怠。
現在,怎麽能在這樣的環境裏獨自忍受?韓思農在屋裏一派悠然,并不介意,他倒比韓思農介意,可真是賤嗖嗖的同情心泛濫。
韓思農讓他随便坐,這裏如此局促,坐下,也是坐立難安。
厲永奎生出不忍,脫口而出:“你們事務所給的薪金真得很少嗎?”
韓思農聽到他這句,先是一愣,然後笑起來。
“怎麽?心疼我?”
“你臉皮可真厚,随便問問而已。”厲永奎別過頭去。
“喝啤酒嗎?”韓思農問。
“都可以。”
韓思農給厲永奎拿來啤酒,自己喝的卻是礦泉水。厲永奎咕咚一口下去,才發現這形勢不對。
在喝酒這件事上,他栽過跟頭。喝到醉醺醺,然後稀裏糊塗和韓思農上了床。
也不算完全不清醒,至少,他記得是自己先靠過去,朝韓思農索一個吻。那個吻的滋味太烈了,令他回想起來,依舊是既喜悅又難堪。
“因為你不想在這裏待了,才跟吳葳蕤分手嗎?”
厲永奎就是這點難纏,任何事都要找出因果。
韓思農坐在椅子上,将身體的一半朝向他,厲永奎坐在另一張餐椅上,右腳朝斜前方支出,碰到了韓思農的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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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這麽感興趣?”韓思農一針見血。
厲永奎掩飾性地喝了一口酒,“我沒有。”
這麽多回合先發制人,可韓思農只需要一招,就能把他拆臺。
“我的去,我的留,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韓思農轉動了下身體,只留四分之一的側臉給厲永奎。他連他的正臉都不配看了。
“你錯了,我根本都不懂你。”厲永奎惶然一笑,“我呢,以前想不通,從小到大也沒哪裏不對勁,拼命讀書,就是為了離開。好了,我終于走出我那個小破地方了,結果你又來招我。
我要是當初知道現在會追在個男人屁股後面跑,我他媽寧可死也不會選擇去W大!
我承認,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是我沒忍住!
是我拒絕不了你!現在這樣,就是老天爺的懲罰。懲罰我沒有道德,沒有廉恥,跟他媽一個男人胡搞亂搞!”
說完,他看向韓思農,觀察他的反應。韓思農嘴角微微向上,像是在笑,其實沒有。好像對什麽都不在乎似的。他感到洩氣,站起來,準備道別離開。
韓思農叫住他。
“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什麽?”
“你應該有更好的未來。”
厲永奎忽然覺得無比懊惱,韓思農應該是明白了他的企圖,把他識破了。
從韓思農家裏出來,厲永奎走了六站路回家。要是港島再大點兒就好了,那樣他就可以走一晚上,走得氣喘籲籲渾身散架,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去難受。
厲永奎最近在跟一個IPO私募?案子,他是法務組的,需要負責招股說明書的法律部分。
此外,還要對公司的董、監、高、做一下背景調查,以防有纰漏。律所之前接過一個案子,也是做IPO……
因為疏忽,沒有仔細核查一名董事早年注冊的公司。
此公司只注冊無經營內容,所以企業就無年審,直接進了市場監管黑名單。
但這名董事早就将這間公司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待把招股說明書往上送時,這名董事的征信記錄就出現了問題,申請直接被退回。
案子忙了大半年,顆粒無收不說,還要被氣死。所以,厲永奎雖是第一次接關于IPO的案子,卻格外細致,生怕出什麽意外,讓整組人都無功而返。
這天忙到中午,他接到吳葳蕤的短信,問他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
老實說,厲永奎自認為與吳葳蕤不熟,他願意接近她,也是因為韓思農。
如今,吳葳蕤與韓思農沒了聯系,于他,也就沒了用處。他不似韓思農那般多情,要與全世界交好。他承認自己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利己主義罷了。
他思考片刻,最後還是應允邀請。
吳葳蕤選在23號,聖誕夜前一天,訂得中環一家法餐,頗為隆重。厲永奎按時赴約。
一坐下來,厲永奎便開宗明義,讓吳葳蕤不用扭捏,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直說。
吳葳蕤先是一怔,很快恢複笑容,有些感慨道:“不瞞你說,我的确有些事情想找你咨詢。”
厲永奎手肘撐在桌面,托住下巴,作聆聽狀。
她問他,有沒有可能靠假的公章,僞造簽名,達成股權變更。厲永奎說,如果真得簽字蓋章都可以被鑒定為假,股權變更肯定是無效。
這可能會涉及到民事糾紛。吳葳蕤繼續問,那這官司難打嗎?吳葳蕤沒有指明人物主體是誰,但厲永奎已經明白,這件麻煩事與她脫不了幹系。
厲永奎沉思稍許後才說,不好講,沒有案件材料信息他無法給出任何答案。
而且自己不擅長民事糾紛,如果她真有需要,可以介紹合适人選。
吳葳蕤沉默了一會兒後說,好,你餓了吧,我們還是先吃飯。
這頓飯,厲永奎吃得頗為忐忑。他觀察吳葳蕤的神色,不見異常,還是有盛氣淩人的漂亮。但往往越是平靜,在平靜之下隐藏的波瀾就越是廣闊。
兩人分手時,厲永奎叫住吳葳蕤,鄭重道:“學姐,有什麽困難不要一個人扛着,多找幾個人說說看,說不定就能找到辦法了。”
吳葳蕤感激地看着他,道了聲謝。這般誠懇,讓厲永奎頓時五味陳雜。
可他并沒有打探他人隐私的興趣,知道言多必失。吳葳蕤對他說再見,他目送她走進地鐵站。
因為工作繁忙,厲永奎迅速将這次小插曲抛在腦後。待到他能喘口氣,才發現聖誕節已經悄悄過去。
Hotmail郵箱裏擠滿了工作往來信件。
他大致掃了眼未讀,握鼠标的手忽然一頓。發件人的郵箱他很熟悉,幾乎倒背如流,所以他條件反射地點了進去。
內容很簡單,只有一行字:小深,第四年了,Merry Christmas。沒有落款,可他知道對方是誰。
他将這短短的一句,在心裏反複默讀。讀到眼裏蓄起一層霧氣。
韓思農的話,是這個世界上最一文不值的東西……可他卻要拿它當珍寶,把腐朽當神奇。他這就是病入膏肓。
想要千方百計地假裝不愛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每時每刻,他都在承受這種苦難。
他忽然很想見一見韓思農。
韓思農準備上床睡覺。
一陣猛烈的敲門聲不遺餘力地砸向大門。
他心裏有些埋怨,卻還是披着睡衣去開門。
開了門,他眯起眼睛往外看,走道裏的感應燈壞了,屋裏是黑的,屋外也是黑的。
是厲永奎,歪着肩膀,低着頭,站在門口。他陰沉沉站在那兒,不發一語。過了許久,才低低叫他的名字。
“韓思農。”
韓思農讓他進屋。厲永奎沒了往日氣焰,順從地跟着他進了屋。
“怎麽了?”
韓思農邊問邊按開一盞落地燈。光線虛虛散開,光源中心成為了一座島,他和他都浮在淡淡的光海裏。
厲永奎依然垂着頭,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在互相不自覺地揉搓,韓思農知道他一緊張就會這樣,習慣性了。
“有什麽事嗎?這麽晚來找我?”韓思農繼續問。
厲永奎擡起頭,向他投去深深的一眼。
“我們重新開始吧。”厲永奎毫無征兆地說,“直到你找到下一任女朋友為止,在此期間,讓我一直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厲永奎從以前開始就拒絕不了韓思農,而現在,他只想跟他重新開始。
他說出這番話一定是耗了巨大勇氣,以至于韓思農都感受到了空氣裏流動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韓思農嘆了口氣,伸出一只手,溫柔且緩慢地攬過厲永奎。
“這又是何必呢。”
厲永奎聽見韓思農這樣說。
厲永奎知道話已出口,後悔也來不及。
韓思農只抱了他一會兒就松開。他對他的溫度依然熟悉,熟悉得幾欲落淚。
“要不要上床睡覺?”
厲永奎猛地愣住,這算是個邀請嗎?重點是上床,還是睡覺?他感到有些不自在。相反,韓思農壓根就沒有任何不自在。
韓思農貌似在發愁,自言自語道,沒有新的牙刷和毛巾了。
厲永奎簡直不是他的對手。
“不了……”厲永奎退到門口,“你好好考慮一下,我是認真的。”
韓思農卻拽住他的手腕,肌膚相觸的剎那,厲永奎忍不住瑟縮了下。
“樓下的711可以買到牙刷和毛巾,我們一起去買吧。”韓思農說。
韓思農根本不在乎誰會陪在他身邊。你指望他能在乎什麽呢。厲永奎啞然失笑。
一種恐懼在屋子裏蘇醒。
厲永奎想起他們在皇後道大廈的意外重逢,他們再次蹲在了這條河流的兩頭,盛大的恐懼随着黑夜流動,流到他們面前。
厲永奎緩緩蹲下來,他的手腕還被韓思農握着。他們以一種奇怪的姿态僵持。
“怎麽辦。我是不是壞掉了啊,韓思農。”
韓思農不說話,只是撫摸他。随着這撫摸,厲永奎開始低低抽泣起來。
?IPO-來自百度:首次公開募股(Initial Public Offering)是指一家企業第一次将它的股份向公衆出售。
?私募——來自百度:私募,即私募投資基金,是指以非公開發行方式向合格投資者募集的,投資于股票、股權、債券、期貨、期權、基金份額及投資合同約定的其他投資标的(如藝術品、紅酒等)的投資基金,簡稱私募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