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1

誰都沒料到來趟澳門會生這麽多事端……雖然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悲劇發生,可黑幫火并被殃及,明明是電影裏才會發生的場景,這麽小概率,怎麽就偏偏被他倆撞着了呢。

從被海關刁難開始,就不是好預兆,他們就該意識到了。

可現在後悔有什麽用呢?

韓思農從急診室出來後馬上被送到手術室。

厲永奎呆呆站在手術室外的走廊,心裏七上八下。

他想起剛剛自己摸着韓思農心跳和脈搏,都很低,像快要垂死的人。他并不知道真正垂死的人會有多低,但韓思農那樣,是不是差不離了?

韓思農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該怎麽辦?

他要去跟誰聯絡?他要怎麽說?

他又該怎樣償還,本該落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刀。

韓思農被推出來了,護士過來問厲永奎是親友嗎。

厲永奎回魂,連忙點頭,跟到病房。

因為麻藥作用,韓思農在沉睡,整體看起來并無大礙,除了右手,纏繞着觸目驚心的紗布。

躺在病床上的韓思農還在輸液,護士交待厲永奎注意事項,讓他有情況就按鈴。厲永奎仔細記下,道了感謝。

病房裏安靜下來,現在只剩他倆。

厲永奎有些後怕。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不停想到那些鮮血,從韓思農掌心的無底洞湧出,彙成汪汪一片,淹沒了他們。

只需一剎那,他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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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對韓思農有再多的期待,也抵不過希望他能平安無事。

只要他好好活着,他當一條無可救藥的狗又何妨。

厲永奎忍不住垂淚。

韓思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隔着一道簾子,他聽見厲永奎在與人交談。

厲永奎刻意将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他似的。聽口氣是警察在盤問做筆錄。

韓思農的血壓慢慢回升,腦子也開始運轉。結合簾外隐隐約約的談話聲,他在腦海裏複盤起昨日的混亂場面,事情原委逐漸明晰——

倒黴,倒黴透頂而已。

厲永奎掀開簾子,發現他已經醒了,先是一怔,然後立馬坐下來,一臉關切,“有哪裏不舒服嗎?”

韓思農卧在床上,搖搖頭。

“剛剛警察過來,簡單做了個調查,說等你醒後,再通知他們。”

韓思農沒說話,他嘴唇很幹,無意識抿了抿。厲永奎見狀,連忙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喂了幾口水給他。

“縫了九針。”厲永奎心懷愧疚。

韓思農「嗯」了一聲,向四周張望,不知在看哪兒。

韓思農又抿了抿唇,厲永奎就繼續喂水。

“手受傷很快就能好的。”韓思農忽然說。

厲永奎拿着水瓶的手懸在半空。

韓思農越是輕描淡寫,厲永奎的懊惱越像是開閘的洪水,控制不住地洩出,泛濫至全身。

厲永奎郁郁地低下頭去。

韓思農不怪厲永奎,可他厲永奎沒法不怪自己。嚴格來說,如果不是他太沖動,非要逞能去揍那些歹徒,那歹徒就不會生了報複心,拼着命刺出這麽一刀。

“小深。”韓思農喊他,示意他靠近些。

厲永奎近了些,側過身,等待韓思農的話,或者別的什麽指示。

韓思農用完好的那只手,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厲永奎一驚,差點跌在韓思農身上,好在他反應迅速,雙手撐在了韓思農上方。

兩個人此刻再也沒法避開對方,在狹窄的病床上,擠在一起。

厲永奎忍不住去看韓思農纏着紗布的那只手。

“別擔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韓思農笑着說。

“我……”厲永奎嗫喏,嘴唇咬得幾乎失去血色,“對不起。”

在厲永奎好似犯了滔天大錯的模樣裏,韓思農看到了從未見識過的低順。

他見他失魂落魄,心裏起了詭異的優越感,受用十足。

他用逗小貓小狗似的腔調問:“真覺得對不起我?”

厲永奎咬着嘴唇,不敢直視韓思農。盡管聲音卡在喉嚨裏,厲永奎還是要說出來,“是我連累了你。”

韓思農在厲永奎下方,露出不明顯的笑說:“那你可得好好補償我。”

厲永奎仍是別着臉,可韓思農的話,逐字逐句傳進了他耳裏。

他僵硬地點了點頭,啞聲道:“好,以後你說了算。”

韓思農打電話給事務所,說明情況,希望延長假期。

他每天都需要換藥和觀察痊愈狀況,厲永奎擔心他返港途中折騰,建議他在澳門這邊拆完線再回去。

厲永奎退了酒店,找了間醫院附近的小旅館住下。他也跟律所請了假,決定一心一意照顧韓思農。韓思農在醫院待得發黴,忍不住想往外跑。

韓思農躺在床上抱怨,白來一趟,什麽都沒玩到。

厲永奎橫眉譏諷,你這殘廢模樣還準備怎麽玩啊。

韓思農一個鯉魚打挺起身,眨眨眼睛,“小深,我們去賭場晃晃吧,我聽說那裏吃喝都免費。”

韓思農并不是熱衷賭博的人,但每天在醫院待着,消毒水味刺鼻不說,還要被那些半死不活的病人吓得不輕。

除了睡覺、吃飯、打針換藥外,無事可做,可真是要閑得要長蘑菇了。

澳門別的消遣,憑他這樣兒是暫時玩不了……但入鄉随俗,當一回賭徒,還是不在話下。

厲永奎沒怎麽掙紮就答應了韓思農。老實說,他路過金碧輝煌的賭場外時,也忍不住好奇,裏面究竟是怎樣一副光景。到底有何魔力,可以讓人們不約而同地帶着迷醉神情,進進出出。

厲永奎幫韓思農換了五千籌碼。

為了遮掩手部的繃帶,韓思農搭了件呢外套在身。正值盛夏,這副不合時宜的打扮,走在路上,分外引人注目。

可一進賭場,倒不顯得特別,甚至有些莫名的、說不出來的……合适。

厲永奎以前聽說賭徒為了戒賭斷指,但一上賭桌,那斷了指的痛瞬間被抛諸在腦後,照樣不知悔改,與賭桌癡戀。

韓思農眼下這副樣子,不知詳情的,一眼掃過來,瞥見那包着繃帶的手,必然會想——

活生生一個屢教不改的賭徒!厲永奎越想越好笑,憋不住笑,就笑了出來。

韓思農見他笑得莫名其妙,捅捅他,眼裏盡是疑問。厲永奎斂住笑,推着韓思農往賭桌走。

韓思農并不急着下注開玩。

他在大廳裏轉來轉去,最後轉到厲永奎都莫名煩躁,問他,“幹嘛呢,真是來遛彎的?”

“別急嘛……”韓思農聳肩,“你要是累了,就去那邊歇息,坐下來喝杯飲料。”

厲永奎打開雙手,作無可奈何狀,“你趕緊吧,別浪費表情了。”

韓思農又觀望了一會兒,最後在一張臺子前站定。這張桌上目前有四個人,兩男兩女,兩個「好」,寓意不錯。

他之前已經注意到這桌的路數,連着四把「莊」贏了,按照百家樂的套路,再押「莊」是最穩妥不過。

厲永奎卻看見韓思農抖狠似的将一半籌碼推到了「閑」上。

這桌的眼光齊刷刷掃過來,望向韓思農。厲永奎緊張地抽了口涼氣。這口氣還沒喘過來,韓思農竟然贏了,籌碼翻了一倍!

厲永奎不敢置信,韓思農努努嘴,示意他拿回籌碼繼續押。

“押什麽?”厲永奎握着籌碼,手心微微出汗。

韓思農笑笑,“蠢啊你,當然乘勝追擊,還押閑啊!”

厲永奎替韓思農将贏來的錢都推了出去。

荷官面無表情地開牌,閑大,又贏了!

鄰座男女小聲耳語起來,大概也是被韓思農的運氣驚了下。

也許今天真被幸運女神眷顧,韓思農連押三把閑,連贏。賭徒最跟風,鄰座們開始跟着韓思農押。

厲永奎在心裏計算着,韓思農已經贏了兩萬,相當于他們四個月的工資。

有這兩萬,換做實際的,就是能買跑馬地公寓的五尺,就是那虛構的家裏的一片一瓦。

賭博的甜頭原來這般令人振奮,不僅是振奮,還格外刺激。

韓思農沒有見好就收,他有些迷信,認為運勢一旦到堂,就不應該辜負。

“全下了!小深,幫我全下了。”

這桌已經沒人入局,大夥都在盯着韓思農。

厲永奎猶豫了幾秒,他的心惴惴,可他擋不住勝利的誘惑。他甚至能看見幸運女神正向他招手,笑着告訴他,放心大膽玩兒吧。

荷官開出了八點,好牌,韓思農押「閑」,手上的牌岌岌可危。

韓思農左手一擡,牌桌上屏氣凝神,都等待着他第一張牌面,惟有荷官處變不驚,對這副景象早就習以為常。

方片J。

厲永奎心下一緊,咽了咽喉頭。腦袋和視線都開始發熱。他想,完了,這太難了吧,如果韓思農第二張牌沒有九,他們這下子可就傾家蕩産了。賭博真跟坐過山車似的,根本沒法平靜,簡直要得心髒病!

“小深……”韓思農忽然轉頭喊他,“幫我開牌。”

厲永奎麻痹地伸出手摸牌。他現在根本沒有實感,只能傻乎乎聽韓思農的命令。

“四邊!四邊!”

在旁閑着的人都加入了這場戰局,他們不顧之前身份,倒戈至同一戰壕。

厲永奎摸牌的那張手成為了焦點。他從未感受過如此多灼熱的目光。

“四邊——四邊——”大家都在起哄。

韓思農氣定神閑,也只是看起來罷了。荷官微妙地撇了撇眉,似乎在嫌棄厲永奎動作太過緩慢。

厲永奎撚着牌的一側,看見了邊,牌開出來了!四條邊——

紅桃九!

贏了!他們又贏了!

厲永奎激動得語無倫次,狠狠将牌甩在桌上,猛地轉身,去抱韓思農,勾他的脖子,緊緊勾着,像是害怕韓思農會立刻從他眼前逃跑。

如果不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他一定會兇狠地親下去,死死吻住韓思農。

“開心嗎?”韓思農輕拍他的後背問。

厲永奎嗚嗚幾聲,是喜悅的。

“開心,太開心了,韓思農,我們贏了。”

“那我們走吧。”

“什麽?”厲永奎冷靜下來。

“去把籌碼換了吧,我們走。”韓思農平靜地說。

厲永奎轉頭去看牌桌,眼神戀戀不舍。

“上瘾了?”韓思農笑,“在這裏如果想真正贏,就要懂得趁早離場。”

“知道。”厲永奎松開韓思農,悶悶去收籌碼。

他們贏了六萬多,韓思農很滿意。帶他走出賭場,往精品店去。

“幹什麽?”厲永奎疑惑地問。

“贏了錢就要消費啊。”韓思農沒有喜得一筆巨款的興奮,依然是平淡地說,“不要把這裏的錢帶走。”

厲永奎不懂他的意思,但還是亦步亦趨,跟在韓思農身後。

他們在一家表店前停下,漂亮的女售貨員殷勤地開門迎接。韓思農大大方方進去,厲永奎落在後面。

厲永奎是第一次進這種店,他的消費層次達不到這裏的水準。除去進賭場外,韓思農又讓他多了種「第一次」體驗。

他覺得不太自在,哪裏都亮,就連售貨員的臉也是亮的。

好像什麽醜陋、貧窮都逃不過這裏的亮。

他在這團亮下,相形見绌。

韓思農倒與這裏相得益彰,即使他壞了只手,可他還是翩翩貴公子。任何一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的不凡。

“小深。”韓思農招手叫他。

厲永奎湊上前,韓思農便指着一塊金色綠盤底的表問:“好看嗎?”

厲永奎覺得這裏無論哪塊表都沒有區別,因為昂貴,全部能稱得上好看。

“還行吧。”厲永奎小聲說。

“就這塊了。”韓思農很快做了決定,售貨員直稱贊他眼光好。

付款價格讓厲永奎咋舌,六萬八千八,幾乎是他們今晚全部贏來的賭資。

“對了……”韓思農紳士地朝售貨員一笑,“能幫我調節一下表帶嗎?我想現在就帶上。”

“當然沒問題。”售貨員心花怒放,不僅因為這貴客的爽快,還因為他的好看,“先生,您能把手腕伸出來一下嗎?我要測一測。”

韓思農側過身,指了指厲永奎,“他,測他的,這是他的表。”

厲永奎當場愣住,隔了好一會兒問:“什麽意思?”

“這是你贏來的啊。”韓思農微笑。

厲永奎釘在原地,望向韓思農。由衷的震驚,還有不解,以及其他很複雜的情緒,都在他的眼睛裏。

“這是你的好運,小深。”韓思農側頭,附在他耳邊說。

他說得如此篤定親昵,好像自己恍然間成了真正的幸運女神。

厲永奎忍不住多想,同時,忍不住害臊。

蠱神韓思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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