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2

韓思農見厲永奎頻繁低頭看表,就故意問:“幾點了啊——”

尾音還特地俏皮地拖長。

厲永奎沒什麽反應,只是又低頭,默了會兒,再擡起頭時,嘴角挂了笑,眼神飄渺。

他不回答韓思農的問題,自顧自道:“韓思農,我聽剛剛那賣表的售貨員說,勞力士是硬通貨,跟黃金一樣,不會貶值。”

厲永奎說這話時的神态有些癡。

韓思農想,這家夥真是十足的財迷,看來自己投其所好,投得還挺準。

“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啊。”

厲永奎一滞,露出稍許的窘迫。

韓思農不打算繼續逗他,就問:“真的喜歡?”

厲永奎搶着回答:“真的喜歡。”喜歡的不得了。

喜歡的原因很簡單,其一,這是塊昂貴的金勞,頂他一年多的工資。

其二,這是韓思農送他的第一件禮物(雖然韓思農聲稱是厲永奎自己靠運氣贏來的)。

一旦有人送禮,暫且不論禮物本身價值,接受者的喜悅絕對貨真價實。

起初厲永奎還沒想得太深,後來才發現,上哪兒都沒法找到替代……無論是替代這塊表,還是替代韓思農這個人。

韓思農低頭,看起了手機。久未聯系的吳葳蕤發來短信,又是借錢。韓思農下意識蹙起了眉。

“怎麽了?”厲永奎摩挲着腕上的手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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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韓思農扯開話題,“你覺得今天玩得過瘾嗎?”

何止過瘾,簡直是上瘾。

可厲永奎不能說實話,他怕自己表現得露骨,會讓韓思農反感,甚至嗤之以鼻。

他認為韓思農最看不上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的人。

“馬馬虎虎。”厲永奎故意嘴硬。

韓思農揶揄,“這還算馬馬虎虎啊,那什麽是十全十美?來,舉個例子,讓我見識見識。”

沒等來厲永奎的回答,吳葳蕤的短信先至,又開始一輪轟炸。韓思農嫌吵,幹脆摁關手機。

厲永奎終于有所察覺,試探問:“怎麽了,有什麽事嗎?是你們事務所催你快回去嗎?”

韓思農否認,厲永奎便不再多問。

厲永奎陪韓思農回醫院換藥。換完藥,韓思農覺得有些疲乏,就阖眼偎在床頭,稍作休息。

厲永奎還處在興奮之中。他取下表,将表背貼在耳邊,咔噠咔噠的機械聲,輕微有序地傳來。

這是手表的心跳。手表核心在轉動,他的心跳被俘虜,人的心跳與機械的心跳逐漸趨同。

手表是欣賞不夠的,還有韓思農,也沒法欣賞完。

厲永奎蹑手蹑腳地搬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順道替韓思農掖了掖被子。

韓思農應該是真累了,睡得很沉,兩扇長睫随着均勻呼吸微顫。

因為帶着?傷,氣血難免虛弱,臉色就發出瘆人的白。但這讓他看起來脆弱動人。

厲永奎可真希望韓思農能一直這樣安靜地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最好,他自己呢,就變成韓思農身旁的一尊石像,平生只做一件事,凝視他,守望他。

“求求你韓思農……”厲永奎喃喃,“不要再愛別人,不要再看別人……”

韓思農眼皮動了下,厲永奎一驚,以為他要醒來。結果虛晃一槍,韓思農只是翻了個身,繼續沉睡。

韓思農醒來的時候,厲永奎正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打電話。

窗外的天色轉暗,明明還是下午,卻快要像夜晚一般黑。

“臺風要來了。”厲永奎走進來說,然後去關窗。

“那你留在這兒吧。”韓思農望着窗外道。

厲永奎轉過身來,靜靜看他,目不轉睛。

過了半晌,好像不好意思似地笑起來,說:“好,我哪裏都不去。”

他能去哪裏呢?他走得再遠,韓思農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将他召回。

他的短,他的項圈,都握在韓思農手裏。

現在,他還戴上了韓思農贈予他的勞力士。這比項圈威力還足,能将他牢牢鎖住,不得動彈。

韓思農不用再打點滴上藥了,傷口正在愈合,偶爾會癢,鑽心的癢。好在他毅力夠強,能按捺住摳撓的沖動。

他們該打道回府了,回歸到正常的生活裏。

在回香港前一天,厲永奎邀韓思農就近逛逛,算是圓部分沒好好旅游的遺憾。

他們踏着落日餘晖走。走着走着,路變成坡,周圍開始出現白牆紅坡頂屋。

厲永奎之前來過這附近一次,依稀記得這邊有漂亮的南歐裝飾風格住宅樓,土生土長的葡萄牙人在這片居住。

“去看過亞婆井嗎?”韓思農忽然問。

厲永奎搖搖頭。

韓思農笑了笑,指着不遠處,“快到亞婆前路了,去看看?”

厲永奎順着他的手勢望去,看見有一棵根部虬結的大榕樹被圍在花壇中央,枝葉繁茂,幾乎蓋住街心公園的一半上空。

他們途經一棟蒂凡尼蘭的小樓,紅色栅欄窗緊鎖。有人在二樓開派對,放大提琴版的《一步之遙》,樂曲聲從緊閉的窗欄縫隙裏悄悄走漏。

韓思農聽出了曲子,跟着輕聲哼起來。

邊哼邊向厲永奎求證,“這是《一步之遙》對不對?”

厲永奎的心微微顫動,這根本不是什麽一步之遙,而是對他的淩遲。

那時,他眼睜睜看着韓思農握緊吳葳蕤的手,吸引住全場的目光。

韓思農每随着一個節拍踏出一步,就是讓他清清楚楚意識到自己的淪陷。

他的內心在狂怒,可他只能佯裝平靜,任雙眼刺痛。

他們之間的關系見不得光,他只能隐匿在陰影之中,在任何一個光明正大的場合做一個局外人。

終于看見那口小小的壁式噴泉。比想象中小太多,厲永奎略微有些失望。

韓思農走到噴泉邊,用手舀了幾下清冽的泉水。

“喝了亞婆井水,忘不掉澳門。”韓思農轉身,忽然玩心大起,朝他潑水。

“你……”厲永奎猝不及防,忘記作反應,回過神來,前襟濕了一大片。

“我艹……”他不甘示弱,下意識挽起袖子預備反擊。

韓思農的視線淺淺掃過那截裸露的胳膊,膚色健康,肌肉和筋絡都十分明顯,飽漲而具有生命力。

驀地感到喉嚨一陣滾燙。

不知為何,他想起曾經那些匆忙的結合,厲永奎咬緊牙關,不肯發出呻吟,只是緊緊摟住他脖子,将紊亂的氣息渡進他耳中。

厲永奎兜了幾掌水,朝韓思農的臉上潑去。

韓思農被涼水一驚才回魂,左手掌胡亂抹了幾把,甩掉水珠,并不愠怒。

“怎麽……”他語氣輕佻,“你是想讓我也喝幾口亞婆水,再也忘不掉澳門嗎?”

厲永奎愣怔在原地,仿佛真被韓思農說中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他嚅動着嘴唇,“我、沒想……”

韓思農上前一步,兩個人驟然靠得很近,呼吸都纏在一塊兒。

“你舍得忘記澳門嗎?小深。”

韓思農語氣平平,就像提起天氣,或者街角的某棟建築,是他一貫的方式,并不會為任何事物聲張感情。

他能忘記嗎?

他忘不了的,何止這個澳門。

他忘記不了他們的大學時代,忘記不了他們交疊身體纏綿,忘記不了炎熱的夏天,還有那藏在廢門後的夜晚,甚至連那片腥臭的池塘都揮之不去,沁入記憶深處。

他陶醉在他給過的世界。

他還忘不了韓思農掌心的黑洞,逐漸變成韓思農手上,同時在他心間的一道疤。

他一直在為韓思農發燒,這熱度根本不因為他的離開退散,也不會因為他的無情而消失。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賤?”厲永奎笑得凄惶問。

“我從來不認為你賤……”韓思農直視他說,“不要這樣評判自己。”

厲永奎沒有接話,隔了一會兒,他的肩膀開始顫抖,手背交疊,覆住雙眼,脫力似地往地面滑。

韓思農想撈他,卻落了空。

“能不能不結婚?能不能不再找女人?”厲永奎垂着頭,悶悶地問。

“你先起來。”

“我可以不結婚,我可以不喜歡女人,我可以為了你,當一個被人看不起的變态,被男人幹的變态!”

“小深。”

亞婆井噴泉置身事外,在嘩啦啦流。

韓思農的聲音懸在他的頭頂,喊他的名字,不給答案。

因為這就是答案。

不能,No,Negative。

噴泉池裏有幾只無所事事的鴿子。鴿子黑幢幢的眼珠,了無生氣地望着他們,然後咕咕幾聲,撲棱着翅膀,飛走了。鴿子振翅的響動,影響了水流,傾瀉的水柱,斷了一會兒。

厲永奎快要承受不住。

手腕上的表好像在發燙,燙得他想要高聲尖叫。

韓思農為他挨了一刀,可他們依舊毫無進展。他們之間,只有厲永奎的一廂情願。

“該回去了。”韓思農做了判斷。

厲永奎得到判決,僵硬無聲地站起來。

“你真傻,韓思農……”厲永奎笑得很難看,“你說個好,就能對我為所欲為了。你知道的,我會相信你每一句話,即使自欺欺人,也會假裝相信。”

“沒這個必要。”

“什麽是有必要的?”

“沒什麽是有必要的……”韓思農頓了頓,“在這世上,沒有有必要的。「有必要」是個僞概念,不要被蒙騙了。”

他可真狠。厲永奎想,信誓旦旦地扯什麽瞎話呢。

“那你當初為什麽幹我,不幹我不就完事了?!不必要幹我,不必要接近我,不必要對我親近,不必要,去他媽的不必要!”

韓思農沉默了會兒,然後嘆了口氣,“小深,你還沒發覺嗎?每次你看着我,你的眼睛就在說,快點過來吧。”

什麽鬼話。

這是要他厲永奎謝謝你韓思農嗎?滿足他的心願?

厲永奎愣了兩秒後,開始笑,笑得眼角淅出淚。

韓思農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是天底下最無恥、最理智、最擅長推卸責任的混蛋。

也是厲永奎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

這章比較溫吞,這章之後情節會比較快。

謝謝你們喜歡迷人韓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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