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3

韓思農得到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懷疑。他懷疑會不會是哪裏搞錯了,類似于新聞報道裏的那種烏龍事件。

是厲永奎來通知他的,他問他,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韓思農沒有心理準備,但也不打算推脫,就去了醫院。厲永奎跟着他,在去醫院的途中,向他解釋了來龍去脈。

出事的原因是吳葳蕤炒股爆倉,為了填資金漏洞,挪用了客戶的錢。她用家人名義開戶,買了股票和期貨。

一開始,她的确有賺,信心十足,遂動了滿融滿倉之心,大着膽子借了杠杆。

除去正常融資融券的杠杆外,她還在場外借了杠杆。場外的杠杆那是什麽,是高利貸,沒錢還,就會逼死人。

後來随着股票下跌,她被快速跌得套牢,快到爆倉臨界點時,開始挪用客戶資金加倉,結果最後被直接爆倉。

吳葳蕤扛不住了,為了保工作,開始四處找熟人親戚借錢填洞。但這樣只是杯水車薪,她虧損的錢實在太多,是個無底洞。

厲永奎告訴他,吳葳蕤是失足掉下去的,應該不是自殺。韓思農稍稍松了口氣。

高利貸讨債上門,吳葳蕤深受其擾。為了躲避糾纏,這女人竟然想到從外牆水管爬回家。

可惜,她最終還是沒有順利到家,踏空掉了下去。鄰居報的警,送去醫院,摔得性命垂危,至今還在昏迷。

警察從手機上翻找最近聯系人,從工作單位到個人,一個個聯系,聯系到厲永奎頭上。

韓思農其實錯過幾個未接來電,但他沒有反撥回去的習慣,所以一無所知。

厲永奎一口氣講完後問他,之前發現過吳葳蕤有什麽不對勁嗎?

韓思農沉默不語。他想不明白,不可一世的吳葳蕤怎麽會糊塗到如此地步。

他們同為金融學院出身,師從同一教授,在選修金融投資學時,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杠杆是一個非常需要理性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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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好了,的确能帶來巨大收益,就像賭場裏跟疊碼仔對賭玩「托」一樣,只要你一直贏,你就是翻倍地賺,臺上臺下兩全其美。

可如果輸了,這貪婪的一刃便會反噬,你會被割得寸甲不留,甚至毀滅。

盈虧同源。你從哪裏掏出過金礦,必會為掏出金礦的損毀付出代價,甚至是比金礦本身價值還高的代價。

在病房門口,碰見吳葳蕤的父親。他神态蒼老,肉眼可見地疲憊,唉聲嘆氣不斷。

韓思農只見過他一面,這次是第二面。在他印象中,吳葳蕤的父親應該是意氣風發的。

他從吳葳蕤那裏得知,她爸爸身處集團要職,很有能耐,凡事都能擺平。

吳葳蕤的父親顯然是不記得他了,只當他和厲永奎為女兒的朋友或同學。

吳葳蕤在重症病房,插着氧氣管監控儀。他們只能隔着玻璃探病。韓思農實在沒法辨認,那躺在一大堆管子中的人形就是吳葳蕤。

他發現,自己的心緒很複雜,有震驚有憐憫,甚至還參雜了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但就是沒有後悔,他不後悔同吳葳蕤分手。如果真要追究起來些後悔,他只是後悔沒有借錢給吳葳蕤。他借不出太多錢,可起碼能對陷入絕境的吳葳蕤起到安慰作用。

厲永奎站在他身側嘆氣,用手背碰他的手背。韓思農沒有動,貌似在思考什麽。

從醫院出來後,韓思農主動去警署作筆錄。他找到負責調查此案的阿Sir,想打聽出更多細節。他留了聯系方式,讓阿Sir有新的調查進展就通知他。

幾天後韓思農接到一通電話,警署來的,讓他去認領物品。一支從未見過的手機,裏面的sim卡,是以韓思農的名義辦的。警署以為他是失主,就聯系了他。

韓思農雖然疑惑,但還是領走了手機。充上電,手機就能開機,裏面沒什麽內容,就連電話簿都被删得一幹二淨,收件箱裏更是光禿禿,除了營業廳發來的業務短信。直到有一天,這手機收到了一條未存號碼發來的信息。

03開頭的四個數字,後面接着一句,洗1000。

韓思農下意識就看懂了,這是股票交易代碼。洗1000大概是交易行話。

他生出強烈的預感,這支手機、這支股票,應該與吳葳蕤有不小幹系。反撥回去,發短信過來的號已經關機。

他立刻去查這支股票,覺出端倪。通過觀察K線圖和流通盤,他敏感地意識到這是支莊股。

莊股一般通過擡高股價吸引散戶,然後擇機抛售,套現獲利。韓思農又花了些時間,追蹤這支股,确認了流通盤裏的大戶都是信托資金,莊股八/九不離十。

但意外的是,這支股的股價怎麽都做不高,甚至越做越低。莊家太弱,質押盤解不了套,随時都有爆倉危險,莊家做得簡直岌岌可危。

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吳葳蕤不知從哪裏找到渠道,在跟莊家一起玩這支股呢?

自以為能賺得盆滿缽滿,結果根本捱不過短暫的一輪,就灰飛煙滅。

韓思農沒法确定,一切只是他的猜測。

處處都是疑點,也處處都沒有證據。

中秋過去,吳葳蕤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韓思農跟厲永奎一塊兒去看過她幾次。

有時能碰見吳葳蕤的父親,有時他不在,只有護工在那裏守着。

每次看完吳葳蕤,他們坐在回程的地鐵上,互相都沒有交談的欲望。倆人從醫生那兒得知,吳葳蕤如果再不醒來,将會成為植物人,就這麽躺一輩子。

厲永奎其實有很多話想跟韓思農說,但他觑見韓思農的臉色,就啞了下去。

韓思農也不是臉色不好,只是看起來很遙遠。離厲永奎更加遙遠了。

澳門的那段日子,歷歷在目。最後一天,他們在亞婆井噴泉前吵了一架。

不,只是厲永奎單方面發脾氣而已。

倆人後來去噴水池街邊的小店吃牛雜,韓思農還夾了特別大的一塊牛脯給他。

厲永奎一邊恨恨地吃肉,一邊在想,到底什麽能讓他放在心上呢。

吳葳蕤出事後,韓思農沒什麽變化,他看起來既不悲傷,也不懊惱。

好像只是為了遵循這世間的道德法則,才去看了吳葳蕤。

看來,什麽都不能讓韓思農放在心上。

吳葳蕤沒做到的,他厲永奎也做不到。

國慶節來臨前,厲永奎升了職,加了薪。他發現,自己已經快一個月沒見韓思農了。韓思農在幹嘛呢,這樣想着,他就撥了韓思農的電話。

韓思農接電話很快。這讓厲永奎産生一種錯覺,對方也許一直在等自己的這通電話。

他們閑扯了幾句,在電話裏約了一起去維港看國慶煙花。

厲永奎數着日子,等國慶那天到來。

為了維持秩序和安全,維港附近的機動車道都被封了。倆人在比較遠的地鐵站碰頭,步行去維港。

十月還是很熱。厲永奎和韓思農都熱得直拿手扇風,領口和腋下滲出了汗,黏糊糊貼在皮膚上。

快走到維港時,有一群吵鬧的青年迎面過來,将道路占去大半。韓思農很自然地擡起右手,攬過厲永奎的肩,大概是在護他。

韓思農的掌心又熱又潮,隔着衣服,也能燙到厲永奎。厲永奎低頭,看見韓思農右掌的那道疤,忽然刺痛了一下。

待人全部走過,韓思農就松開了他。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與他又隔開一段距離。

厲永奎下意識去摸韓思農剛碰過的地方,心裏逐漸變得很空,像被抛高至天上,落不下來。

聚集在維港的人很多,都是來湊熱鬧看焰火。他倆站在很後方的位置,被人流偶爾擠開。

等待總是很令人焦躁。偶爾刮起的海風,帶來熱氣,将氣氛渲染得更焦躁了。

人群開始質疑,為什麽時間到了,還沒有開始放煙花。

質疑間,夜空忽然炸出了一朵花。驚呼聲不斷,大夥轉瞬就遺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焰火盛開得異常壯麗,餘煙延續着盛開的形狀,久久不消散。

厲永奎仰着頭,看得入迷。等他回過神去找韓思農時,發現人不見了。

他總是後知後覺,才會發現韓思農不在身邊。

他拿出手機撥號,但現場太吵鬧,此起彼伏的聲浪太大,微弱的手機鈴聲就埋沒在了聲海裏。

厲永奎開始出更多的汗,慌張不已。

“找誰呢?”有人站在他身後問。

不用回頭,就能知道答案。

厲永奎還是回了頭,看見韓思農在對着他笑。笑容是那麽欠,那麽滿不在乎,那麽讓人心碎。他真想沖上去給他一拳,但他忍住了。

“是在找我嗎?”韓思農明知故問。

厲永奎別開眼睛,不想回答。

韓思農感嘆了一句,“還是真實的煙花好看。”

厲永奎不太理解這句感慨,也不知道韓思農在拿什麽作比較。他心裏只是在想,能一起來維港看煙花,真是太好了。

很快就到12月,在工作之餘,全世界都在讨論千年蟲病毒。電腦專家們在電視上說,不能掉以輕心,金融市場和商業機構,最容易被當成「标靶」,受到「蟲禍」。

厲永奎正在忙一個Pre——IPO案子,他默默祈禱,可千萬別出狀況,一定要通過港交所聆訊。

管它什麽天災蟲禍,都統統給老子滾遠。他希望成功,急切渴望得到這筆分紅。

他要擁有很多很多錢,然後為所欲為。

他還想帶韓思農去最好的整形醫生那兒修複疤痕。

月中旬,厲永奎去聯交所參加一個上市公司敲鐘活動,碰見了韓思農。兩人都代表各自事務所前來應酬。

敲鐘之後,還有個招待環節——冷餐會。大多數身有要事的人都會忽略掉這個餐會,敲鐘結束後直接離去。

厲永奎其實挺忙,但他看見韓思農沒有馬上走,貌似要接受一個財經媒體采訪。他考慮片刻,就留了下來。

都是背好的說辭,韓思農仿佛提線木偶,回答得索然無味,連笑容都看起來很僵硬。

他原來也有不在行的。厲永奎想。

采訪結束後,韓思農端了一杯香槟向他走來。

“你別指望我會誇你,太爛了。”厲永奎故意道。

“我知道。”韓思農聳聳肩,并不生氣,悠哉悠哉喝着香槟,“還是你比較能說會道,畢竟校辯論隊的主力隊員。”

他竟然記得這些。

厲永奎忽然不說話了,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

韓思農也奇怪地看了厲永奎一會兒。然後仰頭,一口悶完香槟。酒喝完了,他瞟了眼牆上的時鐘,看起來準備離開。

“韓思農。”厲永奎叫住他。

韓思農轉過身,等厲永奎把欲言又止,憋回喉嚨裏的話,說出來。等了很久,厲永奎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兩人就這麽面面相觑。韓思農皺皺眉頭,似乎是不耐煩,不想等了。

“如果有人像剛剛那樣問我,千禧年的願景是什麽……”厲永奎在韓思農準備第二次轉身之前,終于開口,“我想我回答不了,但我會問。”

“千禧年來了,韓思農,你要不要學着接受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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