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4
春節期間,小地方的交通方式驟減,厲永奎幾經周轉,才出了省。輾轉到韓思農家門口時,已是深夜。
他一口氣都不想喘息,砰砰砰,心急如焚地敲着韓思農家的大門。
敲門聲回蕩在走廊,被深夜的寂靜擴大。
沒人來應門。
厲永奎心情跌宕至谷底。
就在他準備放棄,轉身欲離開的那一刻,門毫無防備地開了。
韓思農站在一條縫隙裏,露出一小部分臉。
詫異、欣喜……各種情緒湧上心間,彙集到最末端,只不過是「太好了,他還在」。
厲永奎來不及平複,脫口而出,“你怎麽老是不接我電話?我擔心死了,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韓思農一動不動,面色如常,“太晚了,有什麽話,我們改天再說。”
厲永奎忽而有些氣憤。這算什麽,自己接連擔心了幾宿,外加一路,結果就給這麽不鹹不淡的一句話,打發他?
屋內這時有人喊了韓思農的名字。
“我媽在這裏,不方便。”韓思農說。
厲永奎本來松了的一口氣,瞬間被提起。
韓思農側了側身,對屋內的人道,“找錯門了。”
韓思農關上門,轉身就看見蘇素,一臉複雜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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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父母談崩了。
韓庭嫌惡地甩給他一盤磁帶,讓他好好聽聽裏面的內容。顯然,這盤磁帶裏蘊含的內容,并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
是他和厲永奎在辦公室茍合的破碎片段——喘息、對話、甚至身體碰撞發出令人羞恥的聲音……縱然收聲模模糊糊,卻依然能清晰地意識到,主角是兩個男人。
不難推測,有人安了竊聽器,他疏忽了,或許根本沒有意識到真正的人心險惡。
韓庭問他,有沒有什麽可辯駁的。
他低着頭,不說話,只是笑。
見他這副不痛不癢的模樣,韓庭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給了他兩拳。第一拳是臉,鼻子直接就流出了血;
第二拳是肚子,五髒六腑絞痛在一塊兒。
蘇素眼見場面即将失控,用自己嬌弱的身軀擋在父子二人間,朝丈夫痛哭流涕地嚷嚷,“你要打就連我一起打吧!”
韓庭終歸是對妻子于心不忍,收了拳頭,改用不堪的語言錐心,“老子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變态,不知羞的東西,早知現在,當初還不如養條狗!狗這畜牲都比你聽話!”
韓思農依舊不言不語,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好像此刻,只剩一副空殼。
他回到自己房間,夫妻二人在外争執,依稀能聽見內容。
除了互相指責外,還在商量以後該怎麽辦。
韓思農躺在床上,思考地卻是別的事。
究竟是誰?
方珺?武之俣?還是其他人?
每個人都值得懷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理由,妄圖深挖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捏住他的短,以威脅。
動機呢?
再明顯不過,警告他,不要再違衆意,也休想翻起風浪,毀了耀敏苦心籌備多年的上市計劃。
他們要攪亂他,打壓他,從各種方面,讓他明白,他是确确實實,任人捏玩的蝼蟻。
他們在暗,掐住了他最無法反抗的命門——父母。
韓思農要回自己家,韓庭也不作攔,蘇素不放心,硬是要跟着他。
蘇素對他施以眼淚,苦心勸慰他,讓他做做樣子也好,去認錯去相親,用以挽回父親的信任。
韓思農先是無可奈何,逐漸變得不耐煩。
他語氣不太好,“媽,你還不明白嗎?這是有人故意挑事,想害你兒子。”
蘇素自然不會理解他指向的是什麽,只是一根筋,“小思,你告訴媽媽,你是正常的吧,那我幫你安排,去相親好不好?”
韓思農盯着她,發現她的确是在悲痛,身子看起來忽然變得很小很脆弱。他摸着被韓庭揍到腫起的半邊臉,并不比她痛得更少。
春節假過去,韓思農按部就班地去了公司。
厲永奎等在他辦公室門口。
“有什麽事嗎,厲主任?”韓思農客氣地問。
厲永奎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問:“臉怎麽了?”
韓思農聳聳肩,“在家裏不小心撞到櫃子上了。”
厲永奎雖然狐疑,卻沒再糾結,跟着他進了辦公室,開門見山,“上會日期定下來了。”
“是嗎?”韓思農擡擡眉毛,“三月初,對吧。”
“嗯……”厲永奎停頓了半晌,才問,“你需要我陪你一起去首都嗎?”
韓思農打開電腦,焦點在屏幕上,頭也不擡道:“再說吧,我準備得還挺充分。嚴英不也在嗎?”
沒人說話,整間辦公室倏地掉進寂靜的罅隙裏。
“你還是沒告訴我,我不在的時候,為什麽失聯了。”厲永奎在控制情緒,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道,“你……好像一夜之間,就變了。”
“哪裏變了?”韓思農擡起頭。
“我說不清楚……”厲永奎咬了咬唇,“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韓思農向後靠了靠,安靜笑起來。
笑起來,還是發着光,比任何事物都耀眼。厲永奎是這樣認為的。他遠沒有意識到,藏在這笑容後的鈍痛。
韓思農那時一定是在等待着懸在頭頂的那一刀,重重揮落。
本以為接下來會得到暫時的風平浪靜,可在上會前一周的某個夜晚,韓思農在睡夢中被吵醒,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兩個男人架起來,帶去了一家療養院。
韓庭冷冷看他,義正言辭道,這是為他好,治病。
蘇素啞着嗓子乞求他,“就當為了媽媽,你堅持堅持,努力配合醫生……我們治好了病,就可以回家了。”
她的眼淚無邊無際,望着這樣的她,韓思農似乎有了種錯覺,覺得自己被感染,想要流淚。可他流不出,哪怕只有一滴淚。
欲哭無淚,原來是最大的悲哀。
他沒什麽表情,只是轉向穿着白大褂醫生模樣的人問,我能用一下手機嗎。
這一通電話,是打給武之俣的,他問,師兄,我能相信你嗎。
武之俣在那頭沉默了許久,才開腔。他說,思農,你好好治病,不用擔心公司的事,我會來看你的。去北京前,我一定會把你弄出來的。
最容易破産的是什麽
——信任;
最不該相信的是什麽
——人。
蘇素來看他,他們坐在療養院的中庭,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醫生說,你總是把藥偷偷藏到舌頭下面,不吃。”蘇素近段時間憔悴了許多,本就瘦尖的下巴,現在幾乎只剩銳利。
韓思農目光放得很遠,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在笑什麽。
蘇敏循着他的視線張望,有一支不知從哪兒飄來的風筝,正在緩緩下墜,落在了院牆的牆頭。
“以前,爸爸也帶我放過風筝呢。”韓思農忽然說。
蘇素顫了一下,想要落淚,她克制住自己,拼命替韓庭找補,“你爸爸他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他很關心你,很在乎你,你不要恨爸爸。”
“媽——”韓思農側頭,眨了眨眼睛,“你知道電擊是什麽滋味嗎?”
蘇素一滞,雙手不住地抖動,最後掩上面容,那些淚水,就決堤,不停地從指縫間跌落,沒有盡頭。
韓思農無語。
他真想求求她,別這麽哭了。真挺讓人心煩意亂的。
他也想哭啊,但在這裏,他的心緒變得很寧靜,寧靜得對什麽都起不了反應。無論是痛苦還是欲望。
後來,武之俣依言來探望他。
他們坐在餐廳裏吃飯,對于有些事情,他們依然很有默契,閉口不談。至少,不在明面上,把一切都弄得難看。
吃到半途,韓思農放下筷子,盯着武之俣道:“師兄,原來人對另一個人,都是有要求的,無外乎父母對子女。在這世上,什麽都有要求,要求你筆直,要求你正大光明,就算是假的,僞裝的,符合要求,就是最好的。”
武之俣靜止在那裏,不敢動。
韓思農很平靜地笑了笑,由于兩頰凹陷,臉色隐隐發白,這笑就有了怆然之感。
“我不會再有小動作,我想通了,有什麽必要跟錢過不去呢。上市完成後,小股東不是有一年解禁期嗎,過了後,就讓我走。”
“思農……”武之俣的話卡在嗓子眼,他怎麽都想不通,為什麽他倆會僵持至這種局面。
他低下頭,似乎在醞釀情緒,或者在忏悔。
“思農,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很自私,但……這就是資本市場,你跟我都無力回天。其實,我也有許多次,不停問自己,是不是該放棄,把精力放在鑽研産品,打造民族品牌上。但是……”
“那是為什麽呢……”韓思農撐着下巴,漫不經心問,“師兄……是什麽讓你改變了初衷?”
“誘惑。”武之俣答。
一旦嘗到誘惑的甜頭,就很難抵禦,只能被誘惑侵襲。
成千上萬的企業,都有着各色各異的問題,還不是竭盡所能,包裝成一塊金磚,擲入了資本市場。耀敏,只不過邯鄲學步。
韓思農沒應聲,他緩緩站起來,離開了餐桌。
耀敏上市計劃流産,不是人禍,而是誰都沒料到的人類之災。03年3月,非典席卷,人心惶惶,首都整城封禁。所有備案到證監會的預上市公司,全面叫停。
韓思農是在收音機裏聽到的新聞。
他終于能夠撕心裂肺地哭出聲。
這本沒有榜單,數據比較凄慘,但我還是會堅持更的。這個故事我本來沒準備寫的,但去年一直在回想,念念不忘,準備了大半年,才動筆。希望你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