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8
厲永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去的。
韓思農殘忍的态度,還像烈火一樣,烤炙着他。
他麻木地坐電梯,下到停車場,走近車邊,拉開駕駛室的門時,忽然蹲下身,死死拽住前襟,手背青筋直泛,似乎在使很大的勁。
努力縮在身體裏的痛苦再也堵不住了,奔湧着要沖垮身體,四肢百骸頓時停了運轉,跟窒息沒倆樣。
“厲律?”
他的頭頂,有一個耳熟的聲音在叫他。
他咬着唇,緩和了半晌,才擡起頭,牽了牽嘴角,“嚴總,這麽巧啊?”
嚴英遲疑地觑他,“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厲永奎立刻站起身,擺出僞裝,“今天的會我開不了了,有急事,你趕快上去吧。”
嚴英「哦」了一聲,不确定道:“真的沒事嗎……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厲永奎掌心貼着褲縫,身體繃直,佯笑,“真的沒事,就是剛剛突然胃痛,你也知道,幹我們這行,吃飯不準時,難免有點小病小恙的,我待會兒吃幾片藥就好了。”
嚴英也不是糾結的人,同他禮貌告別,就離去了。
厲永奎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周,終于沒忍住,在一個周末傍晚,他決定去韓思農家,問個究竟。
從自家到他家,幾分鐘的路程,彷佛翻山越嶺,走得氣息紊亂。
這段時間以來,韓思農并未聯系他,如若有工作上的交涉,也是委托下屬處理。
他确定了,他不想見他,可自己卻像受刑一般,無時無刻不再想着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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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盡全力敲門,貌似只有這樣發洩,他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門開了。
韓思農站在他面前,盯着他問:“有事嗎?”
太過突然,或是太過順利,他忽地沒了章法,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兩人面面相觑,像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陷入沒來由的尴尬。
“我想跟你談談。”厲永奎按着胸口說。
韓思農面無表情地讓出道。
“到底發生了什麽?”厲永奎先發制人,都這種時候了,無需再多慮,“能不能告訴我理由,你突然這樣對我不冷不熱的原因。”
韓思農示意他坐下。
“你真想知道?”韓思農背對着他問,人已經走到客廳的五角櫃前。
什麽意思?
這其中難道有隐情嗎?
厲永奎注意到韓思農從抽屜裏掏出了什麽東西,然後轉身,扯了扯嘴角,略帶不屑道:“要不要聽聽好東西?”
寂靜的客廳裏,響起了明晃晃、不知羞的喘息交合聲。
雖然模糊無比,可聽起來仍令人害臊。
厲永奎心驀地一空。脊椎發涼,深埋在他體內的羞恥與震驚交替蘇醒。
“這是……”
韓思農冷笑,“我和你啊,怎麽,聽不出來了?”
“誰,是誰?!”厲永奎驟然清醒,“誰錄的?”
“不重要了……”韓思農坐下來,輕飄飄地說,“是誰錄的都不重要了,小深,你這麽聰明,應該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吧。”
削尖腦袋要當體面人,可他們卻做着最被世人唾棄、最不體面的事。
這份錄音自然是用以威脅的把柄。
厲永奎在原地滞了半天,可腦袋清楚得很,隐約拼湊出了事情始末。森森的冷氣在周身彌漫,他打了個寒顫,并沒有做好處置當下情況的準備。
“這就是我要治的病。”韓思農平靜地說。
“什麽……”厲永奎的目光向他靠攏。
韓思農蒙在晦暗光線裏,難以找到表情。
“你不是想知道我沒有跟你聯系那段時間去哪兒了嗎?”韓思農頓了頓,接着說,“矯正療養院。”
所以,他那時才會瘦得脫相,滿面蕭索,像要随時隕落。
已經不單單是震驚了,是驚悚,是悲涼,是無法消化。與此同時,還有越來越焦躁的憤怒,像面目猙獰的魔鬼,呼嘯着撲來。
厲永奎幡然醒悟。
他那個時候在哪裏?!
為什麽他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呢?!
他一無所知,像廢物一般,被滞留在了慘劇之外。
韓思農不言不語,承受了一切。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厲永奎艱澀地動了動喉頭,眼圈泛着紅,“你好歹,好歹……”
他說不下去了,自己有什麽資格和立場逼問韓思農。
他整日空有嫉妒、憂心忡忡、生怕韓思農被其他人奪去目光,可到頭來呢,他連守護他都做不到。
“都過去了……”韓思農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說,“你不是幫我複仇了嗎?”
複仇?
原來從耀敏那裏奪去綠慕居是複仇啊。
厲永奎慘淡笑起來,韓思農沉靜地盯着他。
韓思農的眼神那麽茫、那麽空,像是黑洞,足以把他倆都淹死在裏面。
厲永奎不敢看韓思農,只敢笑,笑到一半,笑到淚流出來,嘴角像被刀劃過,咧着疼。心也在疼,是被碩大的無助壓着疼。
他笑得胸口疼,于是逐漸跪下去,匍匐在地板上,又哭又笑。
韓思農沒有阻止他的發洩與哀嚎,靜靜立着,整個人褪去了人味,彷佛一座古老而陰翳的寺廟。所有的情緒,在韓思農這裏,已經熄滅了。
“我還能做什麽……”厲永奎一邊抽噎一邊喃喃。
“做我的騎士。”韓思農說。
“什麽?”厲永奎擡起頭,有些不明所以。
“做我的白衣騎士吧,小深。”?韓思農與他對望,“一旦我陷于危難,想盡辦法,來救我。”
濕漉漉,小狗一樣的目光。韓思農想。
厲永奎往前膝挪了幾步,趴到韓思農腳下,哽咽着,回了個好。
他此時的姿态,簡直像個朝拜的聖徒。
幾周後的一個晚上,韓思農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摸到手機,接通後,對方只說,看看彩信。
韓思農沒來得及回答,那邊就利索挂斷了。
他生出一種不踏實感,果不其然,收件箱裏躺着一條未讀彩信。那個時候,彩屏手機剛開始流行,畫質粗糙,分辨率低,卻依然不妨礙看清楚拍攝內容。
漫天濃煙,火光幾乎快舔到了夜空。月亮高高懸起,冷漠地灑下冷霜一般的光輝。
在月色之下,燃燒的火舌越來越猖狂……不僅掀翻了廠房頂,還蔓延到了周邊綠化帶,濃煙是滾滾灰藍色,像大霧,很快占滿了整個拍攝視角。
有不甚清晰的警報聲在畫面裏拉長響起。
然後,視頻就這樣斷掉了。
韓思農再也無法入睡。
他握着手機,覺得燙手,遲疑了許久,最終删除了這條彩信和來電記錄。
翌日,早間新聞裏,報道了這一事故——耀敏廠房無端失火,損失慘重,目前正在調查事故原因。
耀敏的事情還未查出頭緒,萬裏春(方珺集團)又爆了雷。
萬裏春一直在制藥行業混得風生水起,可在最近一次行業審查中,得到匿名者舉報,企業頂風作案,參與投資了一項「尼古丁」項目,制造生産煙油,從而輸送給海內外電子煙制造商。
彼時,國內對醫藥行業限制頗嚴,不允許在無挂牌無申報通過的情況下,經營關于尼古丁産業。萬裏春通過代持,間接控制了旗下殼公司,并謀取了暴利。
很快,上面就撥了人,開始深入調查。
這個消息一出,萬裏春的股票跳水,不,幾乎是跳崖似地下跌。綠得人心裏發慌。
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可謂瞬息萬變。
韓思農沉默許久後,終于撥通厲永奎的電話,約了見面。
他主動去了厲永奎家。
厲永奎迎他進門,絮絮叨叨問他喝什麽,或者要不要吃什麽。
“下一個是誰?”韓思農漠然地問,“是劉看山,還是我家?”
厲永奎怔忪了一下,立時明白韓思農在問什麽,兩人間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不是我做的。”厲永奎直視他,“你如果懷疑我,那就去告發我吧。”
武之俣、方珺之流在商場上斡旋的敵人,自然不會少,競争公司巴不得使些下作手段,能将其打擊到一蹶不振。
哪裏有利益,哪裏就有龌龊。厲永奎的确沒有親自參與,但他也确有連帶責任,是遞刀的那個人。
資本市場,從裏至外都流着膿,腐爛、令人倒胃口。
他們已經深陷其中,誰都跑不了。
抱有仁慈心,是最愚蠢、最致命、最要不得的主張。
“我不是在怪你……”韓思農走近了些,厲永奎忽地緊張起來,奇怪地是,五感在這一刻變得靈敏,他甚至能聞到獨屬于對方的氣味。
他沉溺不可自拔的氣味。
“我不希望你出事而已。”韓思農篤定看着他道。
厲永奎凝固着,不發一言,也盯着韓思農看。
不知為何,他覺得他們之間在生出一種奇怪的血肉聯系,不是因為他們發生過肉體關系,他才會有這種感覺。
他無法準确言語,是一種淩駕在肉身之上,直趨精神的無形紐帶。他們好像面對面,在照着鏡子。
他的身上住着韓思農,韓思農的身體裏,會有他嗎?
“齊婼淺幫了我不少忙。”韓思農突然說,“我想跟她合并,将綠慕居改名。這樣……他們就更不敢動我了。”
厲永奎如夢初醒。
韓思農扭過頭去,望向屋內不知哪處。他的側影薄削,安靜淡定,似乎不希望有人來打擾,那麽他的一生可以就這樣寂寥下去。
厲永奎逐漸解凍,他該醒了,無聲笑着問:“想好新的名字了嗎?”
“悅達。”韓思農說。
說這句話時,他并沒有轉過頭來。
初夏,韓思農的秘書通知厲永奎去簽署一份股權轉讓合同書。
他掏盡家産,韓思農再為他添了些,以偏袒的價格,分了他綠慕居12%的股份,足夠大方了。簽名的時候,不知為何,他的手狂抖不止。
他倆不可能有任何被法律承認關系的文書……在簽這份合同時,他生出一絲臆想,想象這是份誓約。最終,他們還是捆綁在了一塊,利益共同體,也是一種共生。
寫到這裏,我要申明,角色是角色,他們不是完人,不高尚,這是小說,請大家不要跟真實世界弄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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