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29

夏天快過去的時候,蘇素來找韓思農吃飯。

他沒什麽異議,母子倆去了城中新開的一家湘菜館。

韓思農開車途徑中央大道時,路側被封了起來,正在乒乒乓乓地施工,腳手架已經搭得很高,上面挂着承建單位的名號。

這處樓盤的開發商屬于綠慕居。他禁不住多看了幾眼,翹了翹嘴角,像是在确認自己的勝利成果。

蘇素比他早到,在包廂裏坐着。見他進來,連忙起身,客氣得不像母子。

韓思農跟服務員點單時,蘇素不停用餘光打量他。

除了觀察他的變化外,蘇素心忖,自己一向最為自豪的兒子,究竟是什麽時候變了的呢。

韓庭的教育方式非常狼性,他害怕韓思農沒有男子氣概,訓兒子像訓自己的兵。

別的孩子在家稱王稱霸、備受溺愛之時,韓思農卻得被迫獨立,不允許有任何屬于小孩的脾氣。

蘇素心疼,實在看不下去,與丈夫起争執,丈夫受不了她的眼淚,再加上公務越來越繁忙,最後妥協,讓她接手管兒子。

韓思農其實并不是需要家長操心的孩子,最為關鍵的升學,都沒讓父母焦慮過。

韓思農離家去大學讀書後,蘇素埋藏已久的愧疚猛地爆發,想起兒子童年受到的苦,更是輾轉難眠。

她不知道該怎樣補償,就給兒子打充足的生活費,托人去香港或者海外帶最時髦的衣服、随身聽、許多新奇玩意,一股腦都往兒子那邊塞。

兒子呢,每次都很開心,喜悅地接納她的饋贈。

她呢,也覺得這樣很好。她對兒子寄予深厚期望,暢想着韓思農畢業後,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娶一個得體的妻子,生一個健康的孩子,走向幸福美滿。

可她的期望在一個瞬間全部煙消雲散了,韓思農脫軌了。脫軌的方式是他和丈夫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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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丈夫幾宿幾宿的失眠,最終商量出一個結果:送韓思農去治療。他們只是愛子心切,哪會立馬滲透這背後的百轉曲折,人心叵測。

頭幾天,她去看韓思農,正好碰見醫生在實施治療。

鋪滿整個浴缸的冰塊,再注入水,成年人躺進去浸泡,體感溫度接近零度。

因為普遍受不了這種低溫,「病人」會在半途掙紮着要逃跑,被治療的人們會被強制要求穿束縛衣。

韓思農卻對醫生說,不用穿束縛衣,我能撐過去。

他真得沒有反抗,沉默地将自己完全浸入。

整個「治療」時間持續為一個半小時,他全程緊閉眼抿唇,不吭不響,除了頭發之外,哪裏都是慘白。

尋常人,在忍受極端痛苦之時,會暴出青筋,血管明顯。可韓思農什麽顏色都沒有,只有白,奄奄一息,像死了似的白。

蘇素只看了一眼,就沒有勇氣再直視。她在治療室外徘徊,整個人變得同韓思農一樣冷。

後面,她根本不敢再過去,而且,她生出了負疚感,更是不知該怎樣面對兒子。

她向醫生打聽,醫生只說,韓思農面上看起來算配合,但還需再觀察段時間。

她忽然遲疑了,覺得醫生說的是不是也有問題,為什麽都這樣折騰了,還是毫無見效。

韓思農不申明,不抱有任何态度,将自己完全封閉起來,面對各種「治療」手段,簡直稱得上堅韌不拔,仿若那些赴沙場的戰士,視死如歸。

她突然覺得荒唐,丈夫磨煉出的兒子,竟将父母和父母的好意當成敵人來對付。

好在,韓思農終于是松動,給了她和丈夫臺階下。

“媽——”韓思農叫她,“就這些可以吧。”

蘇素回魂,點了點頭。

韓思農一臉莫名地看她,似乎想說些什麽。

蘇素調開臉,不敢接收兒子深究的目光。

菜陸陸續續上齊,母子倆沉默地開吃。

吃到半途,蘇素突然說:“我最近看了一些書……”

韓思農下意識皺了皺眉,他覺得這是一個不太好的信號。

“你知道金賽博士嗎?”蘇素停下筷子,鄭重其事問。

“不知道。”韓思農飛快地回。

蘇素有些緊張地清了清喉嚨,在腦裏過了遍要說的話,徐徐道:“他做過一個調查,就是把人的性向分類,男性啊,在20-35歲階段,有11%的概率是雙性戀,過了這個時段,其實選擇會偏向女……”

“媽——”韓思農神色微變,打斷她,“你到底想說什麽,別繞彎子了。”

蘇素抿了抿唇,目光不知所措。韓思農盯着她,見她脊背和肩頭在小幅度顫抖。接着,蘇素伸出手,越過桌面,去尋找他的手,想要握他。

韓思農沒來得及撤回,被她一把擒住。她的掌心很熱,燙得他難受。

“真的不能原諒我和你爸爸嗎?”蘇素面容悲切。

常常喜歡原諒別人,是一種病。

他又不是耶稣聖父,又不受人拜仰,又不對這個世界負責,憑什麽要求他去原諒,自我開解,放下發生的一切呢。

“原諒什麽?”韓思農面無表情,“你們對我做了什麽不好的事,需要我原諒?”

談話進行到這份上,兩個人都差不多苦大仇深起來,一桌美食,瞬間變得索然無味。

“結婚……”韓思農忽然話鋒一轉,“有機會的話,我會考慮看看的。”

蘇素陡然愣住,這猝不及防的松口,令她幾乎停止思考。

沒過一會兒,包廂裏傳出了一陣壓抑哭聲。仔細聽,這哭聲是來自一個女人,帶着些微釋放,和得償所願。

關于同韓思農結婚這件事,直到此刻,齊婼淺依然覺得像做了一場夢,整個人持續不斷地發懵……

四月受挫以後,每隔半個月,她都會找各種由頭,飛赴異地見韓思農。

韓思農倒也不推拒,同她吃吃飯,偶爾看個電影,像正在發展階段的男女那般。

她曾想過放棄,可見識過韓思農這樣的男人後,哪還願意将餘光分給其他人呢。

有一天,她故意問起,韓思農父母為何不催婚。她拿自己舉例,被家裏催得幾乎要郁悶而死。

韓思農坐在她對面,正專心致志對付一塊牛排。

隔了少頃,她聽見刀叉放下的聲音,韓思農問,你要去見見我父母嗎?

韓思農的父母,看起來是頗為恩愛的一對,他的家世看起來也不差。這也難怪,若不是在這種得天獨厚的環境下長大,韓思農斷不會擁有那種與生俱來的獨特氣質。

吃過飯後,為了圖表現,她主動收拾碗筷,韓思農的母親笑眯眯盯着她,甚為滿意。

将餐具放置在洗水槽邊時,韓思農忽然站在她身後,冷不丁問,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她手一抖,徒手摔了一個碗。

她被吓了一跳,說不準是因為摔碎了碗,還是因為韓思農這麽不正式的求婚。

對于求婚,她設想過很多情節,希望對方布置驚喜,熱情洋溢地昭告天下,要多隆重有多隆重。

可事與願違,她只得了一個問句,在廚房昏黃的燈光下,熱淚盈眶地答應了韓思農的求婚。

她去抱韓思農,韓思農有些僵硬地回抱住了她。

兩家父母見面後,很快,他們就訂好了婚期。

閨蜜載她去婚紗店試婚紗,開玩笑道,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夠收了她。她抿唇笑,一臉對未來的甜蜜期待。

在試衣間裏,她接到一個陌生來電。

她「喂」了一聲,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才開口。

“你知道你的未婚夫并不愛你嗎?”一個聽不出來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像是用了變聲器。

她明白,韓思農選自己,不是出于感情,還有許多附加價值,但無妨,她已經笑到了最後。

一個男人願意賦予一個女人婚姻,不比許多不切實際的承諾來得更可靠嗎?

她握着電話,并沒有被退卻,反而志氣高漲,“他願意娶我,不正是我贏了嗎?”

那邊呵呵笑起來,笑得有些倉皇,像是同情她似的說:“傻瓜,面對韓思農,怎麽會有人贏呢?”

沒等她反駁,電話就挂斷了。

她斟酌了幾天,決定還是不将這個小插曲,告訴韓思農。

韓思農這麽優秀,必然有需要收拾的許多段感情,就像她向那些暧昧對象一一發去信息,宣告自己即将結婚,該斷聯了。

婚禮前夕,她在酒店豪華套房裏,盯着那件自己精心挑選,量身裁定的婚紗,自言自語,我選擇對了,是吧。

韓思農沒想到厲永奎會來婚宴。倒不是害怕他鬧事,畢竟,他們已經談妥了。

婚宴快到尾聲,不少人陸陸續續走掉。

韓思農從忙碌裏慢慢醒酒,眼光逡巡,發現厲永奎坐的那張椅子已經空掉。皮質椅上還有凹陷的軟痕。

他沒想過一定要留下他,也沒想過讓他來承受自己受過的苦。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不是嗎?

他以前,将人和人的相遇,當作一種不走心的邀請。

就像坐在一張巨大的沙發上,拍拍身邊的位置,假裝随意地問對方,怎樣,要不要過來坐。

他以為大多數人會膽怯,需要安全距離;

或者,大多數人都待不長,找各種理由嫌棄一起坐着不舒服。

而厲永奎就是那般不假思索地,一屁股坐上來,并且側過頭,與他對視,告訴他,好了,我辦到了,我是你的了。

齊婼淺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魂。

“思農,我們該走了。”

他「嗯」了一聲,被齊婼淺挽着手臂,走向亮堂堂的出口。那般亮 ,害他差點睜不開眼,眼角幾乎被刺激得洇濕。

新郎新娘已經登上轎車,厲永奎的視線就黏在黑色車身上,随着尾氣消失至街角,才知道收回來。

他不确定韓思農有沒有看見他。

韓思農上車前,确實是向他的方向張望過一眼,只是那一眼稍縱即逝,并不刻意。

他們連捕捉眼神,不經意撞在一起的機會都沒有。

他多想認真看他,也想韓思農認真再看着他,但恐怕難以成真。從今天開始,韓思農就專屬于另一個,一個女人,他怎麽都打不敗的存在。

他在街邊站了一會兒,肩膀瑟縮着,緩緩蹲下,悲傷卻哭不出來。

眼淚,早在那天,跪趴在韓思農腳下時,就流幹了。

愛不了我,也沒關系,韓思農。

不要愛我,不要愛她,不要愛任何人,韓思農。

韓思農,他在心裏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首先,我本人反對騙婚,反對毫無感情基礎的婚姻,更是反對代孕。故事進行在這裏,我不會為文中主角找任何理由辯解。

但我想說,這個年代背景非常有局限性,幾乎20年前了。韓總不是百分百gay,而且他受到了不可逆的傷害,他的心理都存在一些問題。

還是那句話,要将小說和現實割開來看。我沒有塑造真善美的主角,主角做的事情是有争議的,我絕不宣揚。

一開始我也說了,這不是什麽小甜文,也不需要讀者同主角共情,我建議你們可以批判來看,這些不完美的、有巨大缺點的主角。

謝謝追到這裏來的朋友們。謝謝打賞,謝謝你們的留言。

白衣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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