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0
“什麽,你在說什麽?”厲永奎無法接受,瞪圓眼睛,他盯着韓思農的嘴,漂亮的菱形唇,總往外吐出最殘酷無情的話語。
“不要對我抱有期待。”韓思農冷峻地抿了抿唇,“別想着我還能好了,我好不了的,差不多廢……”
“不要——我不要聽這些!”厲永奎叫喊起來,他不願意醒,他寧願繼續做夢,夢見那個韓思農,是他的愛戀寄托,彎着眼眉,溫柔地笑,喊他小深。
“接受現實吧。”韓思農轉過身去,拉開距離,背對他,泯滅了最後一點兒希望。
厲永奎跨前一步,去扯那張與韓思農快要粘合一體的診斷書。
他一邊扯,眼睛一邊發脹,就是沒有淚流下來。
哪裏還會流淚,眼淚都倒灌進了身體,變成鹽分,苦澀難堪。
他終于奪了過來,自欺欺人似地撕了個粉碎。
韓思農一動不動,變成一尊雕塑,把冰冷刺骨留給他。
厲永奎不介意,韓思農留給他什麽,他都要。
他去拉韓思農的手,雕塑一樣,堅硬、冷酷的手。
韓思農沒有甩開他,即使他僭越了肌膚,傳遞了溫度。韓思農可能真的壞掉了,比能意識到的,還要壞得嚴重。
“我陪你,我們去治病,好不好?”厲永奎拉着韓思農,緩緩跪蹲下來,虔誠仰起臉,再次變成信徒,用懇求代替哭泣,“韓思農,不要抛下我,我只有你了……我們去治病,肯定能治好的,國內治不好,我們就去國外……
如果哪裏都治不好,你活不成了,我也不活了,我不會讓你孤零零的,我陪你一起死。”
韓思農沒什麽反應,靜默不語,隔了好久,忽然輕笑起來,然後好像很遺憾似的,搖了搖頭。
韓思農身體的确抱恙,白天還要繼續去醫院輸液。厲永奎趕他去床上睡覺,自己拉過來一張椅子,守着他入睡,直至天光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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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永奎整夜都沒阖眼,他怎麽可能睡得着,除非心有太平洋那般寬。他的心間,如今只有一條深澗,被韓思農鑿出來的,走投無路之時,可以将自己溺死。
驅車載着韓思農去醫院時,厲永奎一路忐忑。
韓思農太順從、太安靜,正倚靠着車椅走神。
太累了吧,悅達上市後,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他,壓力也由他出面承擔……
不僅如此,還要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挑釁、挑剔。
血肉之軀而已,哪經得住這樣不分好壞的指責,無休無止的煎熬。
按照韓思農的指示,厲永奎去幫他開單子拿藥,好在托了關系,能在VIP病房裏挂水。韓思農躺下輸液,大概是沒怎麽睡好,很快就合上了眼皮。
厲永奎以前見過韓思農在醫院睡着的模樣。
臉色比現在要慘白許多,可那時,雖害怕心疼,但至少是有期盼的,想着他會好起來,年輕就是良藥和動力,恢複的資本,哪會管以後将變成怎樣。
現下呢,韓思農只是看起來像個完人,內裏已經蒼老破敗了,他無依無助地沉睡,管不了往後,看不見未來,連帶着厲永奎也無依無助起來。
韓思農醒過來時,點滴已經打完了。他舔了舔幹澀的唇,一股藥味從喉嚨蔓延至鼻腔。
左手臂略有些麻,手背上還貼着一小截棉簽上卸下的棉,抵住針眼溢血。
厲永奎恰好進來,韓思農眼神略帶空洞地望向他。
厲永奎心髒亂跳,覺得韓思農目光懵懂,不像往日那般淡漠,是另一種鮮少見到的模樣。
他走到床邊,握住韓思農的手,“我們可以走了,你想回家休息嗎?”
韓思農任他握着,緩慢地轉了轉眼珠,“不想。”
“為什麽?”厲永奎略感吃驚,但心裏陰暗的喜悅更甚,他急迫地抓住機會,提心吊膽問,“那……回我家,好不好?”
韓思農不說話,厲永奎就當他默認了。
進了家門,厲永奎發愁,他憂心韓思農腸胃虛弱……眼下家中實在無可吃的食物,遂決定訂餐。
韓思農彷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沙啞道:“沒關系,我肚子不餓,你幫我熬點粥,随便墊墊底就好。”
厲永奎嘴上應好,趁韓思農進衛生間方便,偷偷跑到陽臺給秘書打電話,讓他訂城中最好粥店的外賣,親自送過來。
待厲永奎折返進屋,就見韓思農站在屋中央,全身上下摸來摸去,像在找什麽。厲永奎奇怪,便問,找什麽。
韓思農回,手機,它今天一直沒響,果然不在我身上。
厲永奎幫着他一起找,邊找邊問,你确定是帶出門了嗎。
韓思農臉色遲疑,自己好像也不太确定。
“會不會在車裏?”厲永奎靈光一現。
韓思農稍作思索,笑了笑,“算了,別找了,難得清閑。”
聽見這話,厲永奎靜了一會兒,不為別的,就是難受。替韓思農難受,又覺得不值。
“我幫你的目的,是想替你分憂……”厲永奎頓了頓,抿着嘴,氣又被提了上來,左心房無端脹酸着,“不是為了看你現在這副,拼命勞碌,好像朝不保夕的樣子。”
韓思農不知何時移動了,站在光線最暗的地方,投過來一束目光,動也不動,不吭不響。
厲永奎被這沉悶又壓出來一絲憤懑。
“算什麽,都他媽算什麽……像個小醜,吆五喝六的,以為自己人上人,結果呢,被人看在眼裏,跟笑話沒區別。這個世界完蛋就好了,都他媽的去死就好了……”
他抱怨這些時,盡管在笑,卻狠戾而嘲諷。
“是啊,全部毀滅就好了。”韓思農無不感慨地說。
厲永奎一滞,開始一片一片碎裂,太慘淡了,他們為什麽會混到如此地步。
可誰又能講得清,這其中緣故,還有為何故将自己逼到這種境地呢?
“你不結婚嗎?”韓思農失血的臉上露出笑,“小深,你真得準備等我一輩子嗎?”
“是是!”厲永奎幾乎要暴躁如雷地跳起來,“韓思農你聽好了,你別指望甩掉我,你就算死了,也賴不掉我,別拿那種什麽病啊、死的,威脅我,你以為我會怕?
你去天堂我就追你去天堂,你要是下地獄被油鍋炸,我就抱着你,一起燙掉一層皮!”
韓思農仍然在笑,而且好像還輕輕嘆息着。
“傻不傻啊……”
齊婼淺沒料想到,韓思農鐵了心般,不來聯絡她。三天過去,彷佛她在不在他身邊,都無傷大雅。
她嘴上是愛逞能,說着不在乎,要在感情裏自食其力,可結果呢,還不是患得患失,哪有一點兒潇灑風度。
跟韓思農在一起,做夫妻,可謂是一種折磨……雖然可以收獲不少豔羨目光,但生活又不能靠着這些豪華空架子來維持,真是血和水往下咽,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她有時又會覺得韓思農也算完美丈夫,跟那些她聽聞到的有錢男人腌臢做派相比,韓思農真得很有節操……除了冷淡之外,幾乎沒什麽可挑剔的了。
可真有完美無缺的男人嗎?
她還是不太相信。
她甚至會幻想,如果韓思農哪天露出馬腳,她要怎麽反應,怎樣據理力争,占盡上風。
想着想着,她還是沒忍住,決定跟韓思農打電話。
手機竟然關機,家裏的保姆也支支吾吾,只說韓思農去上班了,不在家。
女人的第六感作祟,警鐘嗡嗡敲響。
她聯系嚴英,嚴英言辭含糊,令她愈發生疑。她轉而聯系厲永奎,在撥號時,手忽然一頓,有種隐隐危險的預感,跑了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長舒出來,鎮定地按下數字,撥過去。
厲永奎保存了齊婼淺的號碼。
所以,當來電顯示不停閃耀時,他下意識瞟向韓思農。
韓思農正坐在餐桌前,安詳地喝粥。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天人交戰。
厲永奎悄悄勾過手機,握在掌心,佯作無事發生。
哪知,對面的人不屈不撓,和他如出一轍。
韓思農忽然擡眼,問:“咦,剛剛是不是手機在響?”
厲永奎眼神虛掉了,底氣更是微弱,笑得僵硬,“啊,是嗎沒注意……我看看,可能是工作來電。”
韓思農舀粥的勺子挨近嘴邊,歪着頭,朝厲永奎眨眨眼,“那你趕緊去接吧,別耽誤事了。”
“好好。”厲永奎起身,走向陽臺,韓思農的視線還攀在他背後,掌心裏握的手機倏忽變成了定時炸彈。
他壓低聲音接起來。
“厲律,不好意思打擾了……”齊婼淺開門見山,“思農有沒有跟你聯系,我找不着他人,好急……”
厲永奎靠在欄杆上,擰過半邊身子,望着對面人苦苦尋找的對象,嗓音鎮定而禮貌,“不好意思,他沒有跟我聯系……”
他故作停頓,希望對方認為他在思量,隔了一會兒說:“你別擔心,我幫你去打聽,問幾個相熟的朋友,有消息了,就聯系你。”
齊婼淺應允,而後說了謝謝。
“對了……”在齊婼淺準備挂電話前,厲永奎忽然問,“你和韓總最近還好吧,沒有什麽問題吧?”
齊婼淺怔了怔,吃不準該怎樣回複。
畢竟,她感到微微被冒犯。
她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對厲永奎太虎視眈眈,也許這人的确是關心一下,并無他意。
她乏味地笑起來,頗為自嘲。
“厲律,勞煩你關心了,我和思農很好。”
“是嗎?”厲永奎竟然還在反問。
語氣聽不出來是偏向于哪種情緒,齊婼淺忽而煩躁起來,覺得分寸感再度被侵襲了些。
厲永奎卻結束了對話,他若無其事說:“你們沒事就好,一有消息,我就聯系你。”
嘟嘟忙音傳來。
齊婼淺失神地握着手機,不可思議地感到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