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41

齊婼淺風塵仆仆到家的時候,正好看見韓思農從車庫走出來。心裏驀地一空,五味雜陳。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互相對視。

齊婼淺瞪眼看丈夫,心裏想求和,嘴上卻背道而馳,“你還知道回家啊?”

韓思農淡淡皺了下眉,渾然不覺得自己有錯。

“進屋吧。”韓思農不想争執。

齊婼淺沒好氣地乜他,踩着高跟鞋噔噔走在前面。

韓思農盯着她的背影,沒有什麽實質的感受。男人對女人何必小氣,寬容些,退讓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日子就能過下去。

齊婼淺徑自上了二樓,韓思農松開衣領,踱到客廳,往沙發上一癱,嘆了口氣。

保姆從廚房出來,看見他,正想張口,韓思農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讓我靜一靜。

兒子正在沙發前的泡沫拼接地板上玩耍,小家夥模仿電視機上的動畫人物,笨拙卻自得其樂。

偶爾重心不穩,跌倒了,迅速爬起來,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向四下偷摸望望,好像還挺有自尊心似的,生怕被人注意到失誤。

“爸、爸……”

兒子忽然轉向韓思農,手舞足蹈地,想向他展示什麽。

韓思農疲乏地笑笑,挺直背,向前傾了傾。

“怎麽啦,小炜。”語氣不由自主放柔,“要給爸爸看什麽?”

韓炜肉嘟嘟的小手,拼命展開,五指抻得努力,縫隙大大,掌心裏有一個小兵模樣的塑料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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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了。”韓炜奶聲奶氣,含糊嘟哝,“爸爸,修修……”

韓思農接過來玩具,裝作認真端詳,最後遺憾地搖搖頭,“爸爸沒用,不會修,跟你再買個新的,好不好?”

韓炜雖然說話不夠利索,通情達意還是可以,他癟癟嘴,小臉皺巴巴,不太情願道:“不要新……要這個。”

韓思農怔了怔。

沒想到,這麽小的孩子,也會有眷戀舊物之心。

這算是人類的本能嗎?

他用掌心摁住跳動的額角,自嘲地牽了牽嘴角,“好,那爸爸為了小炜,努力一下,看能不能修好。”

韓炜黑亮的眼睛,噌地發出幼稚可愛的光。

韓思農沒忍住,伸出手,捏了捏兒子柔軟的臉蛋,發自真心地笑起來。

齊婼淺站在樓梯上,不經意看見這一幕,心忽地也軟了。

生活本來就是一地雞毛,過分計較、過分索取,只會更加糟心,覺得萬事都不公平。

韓思農對她也算百依百順,不管大小事,都尊重她的意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尊重,本是最基礎的态度……可不知為何,偏偏極少有男人能做到。

人世間有各式各樣的夫妻,他們也不一定要活成模板,不是嗎?

齊婼淺再次自我說服,結束了這場沒有硝煙的單方面對峙。

韓思農陸陸續續吊了一個月的水。齊婼淺偶爾會陪他去醫院。她并不清楚他的病根,只當是勞累過度,引起的傷風感冒。有一次,她在住院部大堂,碰見了厲永奎。

厲永奎在等電梯,好像沒有看見她,穿着深灰色風衣,裏面是套裝黑西服,矜持淡漠,長身矗立,她一眼就能将他同普通人區別出來。

她立時就明白了,他是來看韓思農。

她沒有上前去同他打招呼,只是盯着他,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複雜感覺。

厲永奎進電梯,出電梯,一路目不斜視,走進韓思農待的病房。齊婼淺特意拉出一段距離,跟在他身後。

她止了步子,門虛掩着,從縫隙裏探,裏面發生什麽,一目了然。她明明沒有必要這樣做,可那份萦繞在心間過久的懷疑,忽地長勢洶湧,越壓抑越龐大。

韓思農躺在病床上,輸液的時候,他一般都會睡着,所以,并不知道有來人。

厲永奎站在床頭,一動不動,凝視韓思農。

雖然厲永奎什麽都沒做,齊婼淺卻提心吊膽。她覺得有一種暧昧的暗湧,像是情愫,又像是思念。她說不清楚,只下意識覺得這不太好。

明明她才是合法妻子,怎麽這場景本末倒置過來了,自己倒變成了個窺伺秘密的局外人。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厲永奎顯然吓了一跳,愣怔地看着她。

“厲律。”齊婼淺若無其事地笑。

“齊董,別來無恙。”厲永奎很快收斂起異樣,揚起嘴角,堆出禮貌周到的笑意。

韓思農似乎被響動吵到了,動了動眼皮,有醒來的跡象。

齊婼淺俯下身,裝作檢查輸液,這樣,韓思農睜開眼的話,應該能先看見她。

其實,這是很無謂的小動作,但她出于本能的,想要搶占高地。

厲永奎自覺退後了些,站到靠近窗邊。

韓思農終于是醒了。

“醒了?”齊婼淺将笑容擺得恰到好處。

韓思農滾了滾喉結,正想說話,目光卻不帶遮掩地越過齊婼淺,定了定,才收回來。

齊婼淺怎麽可能沒發覺,她覺得心上短暫痛了一下,語氣盡量保持輕快平和。

“厲律也來看你了,你可是我們的主心骨,這麽多人擔心你,你得快快好起來呀。”

韓思農神色遲滞,最後只「嗯」了一聲。

厲永奎靜靜看着這一切,心被狠狠剜着……可他卻移不開視線,寧可受刑似的承受。

兩周後,韓思農擰開電視,頻道上在播一個財經對談節目。接受采訪的主人翁,是被奉為知名經濟學家的馮勞教授,同時當過多家上市公司的獨立董事。

馮勞這回沒聊市場,聊得是公司治理。他年近七十,雖然老态頗顯,但思維清晰,講話時沒有老年人特有的含糊喉音,能接住主持人抛出的任何話頭。

韓思農放下手中的遙控器,頗為認真地看起來。

齊婼淺正同保姆聊天,她朝韓思農的方向瞥了一眼,發現一種不可名狀的冷漠疏離,從韓思農表情裏漸漸溢出。

她愣了兩秒,發覺曾經——盡管不多的溫和寧靜,在韓思農身上,已經消失殆盡。

韓思農大概注意到她的凝視,轉過頭來,烏沉沉的,與她對視。

齊婼淺害怕地收回目光,心有餘悸。她從他恹恹的神情裏,品出一絲危險預兆。她拿不準,只好裝作無事發生。

韓思農起身,走進廚房,拿礦泉水喝。

齊婼淺想要找些話題,緩解剛才的不自在,她走到廚房門口問:“你記得不記得我們去年認識的那個花名叫「雪球」的職投啊?”

韓思農喝了口水,擡眼看她,“怎麽了?他最近虧了清倉了嗎?”

齊婼淺啧啧兩聲,“那可不!他可是幾十億進場All in的票……但還是被跌停吃怕了,年報都沒等到,就下船了,可惜啊,那麽大的體量,才賺了八千萬走,走得早的,早就幾個億了。”

韓思農嗤笑,“有得賺都不錯了,你是沒見過,炒到最後,死了都沒人收屍的,為這種人可惜個什麽勁。”

齊婼淺尴尬不已。

韓思農喝完水,走出廚房,忽然靠過來,扶着她的肩,“淺淺,股市就是墳場,我們最後都會被葬在裏面的。上了船,殊途同歸。”

春去夏來,韓思農在從容與緊迫中夾生,他照常地運作,幾乎褪去了所有情緒,跟機器人無異。

九月的股東大會上,韓思農拟提了一項議案,引起嘩然。

他想讓悅達參與一項跨國并購案,嚴格來說,是争奪一席之位,投标。

星木是國際最知名的豪華連鎖酒店品牌之一,可近年來由于決策層的失誤,發展不太好,落後同類競争對手一大截,所以,考慮出售。

這個消息一經确實,各路人馬蠢蠢欲動。其中,最為知名且有實力的投标買家,便是圖友邦,享譽國際的老牌酒店品牌。

上個月,星木宣布圖友邦,美金的方案擊潰其餘對手,一舉奪标。十拿九穩,也是外界喜聞樂見的結果,可悅達這時候卻要來橫插一杠?

悅達如果要對星木發起收購,那麽必然價格更高,甚至為了打動星木董事會,價格會高的離譜。

悅達本身就是資金鏈短缺的企業,雖然實力雄厚,也占有一定市場份額,但這般不計後果的發起收購,是不是太過武進?

會不會有賣身背巨債的風險?

股東大會自然是一邊倒地否定。

韓思農大概是早料到結果,依舊沉着地主持會議……直到散會也沒有改口,認為自己的決定輕率。

既然這個方案提出來了,股東們自然會放在心上,預備回去再琢磨一番,那麽,韓思農的目的也算達到一半。

厲永奎也駭然不已,他在韓思農辦公室堵住對方質問,“怎麽會這麽唐突提出收購,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韓思農笑了一下,笑得羸弱,“我知道我在幹什麽。”

“那——”厲永奎頓了頓,似乎在組織合适的詞語……一方面他不想譴責韓思農,另一方面他更希望搞清楚韓思農的想法。

韓思農看透了他的心思,走過來,不假思索地摸上了他的臉。

厲永奎全身一震。

他不敢置信,甚至閉了閉眼,才敢緩慢睜開。

韓思農很快撤回動作,剛剛的一瞬,好像黃粱一夢。

“你要相信我……”韓思農笑,笑得像在巴結他,“小深,我需要你支持我,你別管,這是上面的要求。”

“上面?”厲永奎疑惑地皺眉,“你意思是,上面的人,給你了壓力?”

韓思農點點頭。

厲永奎的腦子沸騰,他的注意力和思考力,調轉不行,繼續被韓思農之前的觸碰絆擾。

他總覺得,他們之間,保持着若有似無的距離,這份距離,造成了偶爾的對立。

可當下,韓思農要主動越過來,撕破界限,再次将他納入麾下。

“萬一……”厲永奎想說些什麽。

韓思農打斷他,“沒有萬一,相信我就不存在萬一。”

厲永奎呆怔地盯着韓思農,盡管老了些,疲憊了些,可難磨的俊美,依然在耀武揚威地蠱惑世人。

“好,我相信你。”

他只能選擇相信他,這是他的宿命。

?星木、圖邦友都是虛構的企業,不參照對比任何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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