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42

韓思農這項議案其實在悅達高層激蕩了不小的震動。

董事會開了幾輪會,各執己見,一下子支持比例高,一下子反對比例高,怎麽都無法達成一致。

但董事會畢竟是受韓思農控制,再怎麽沸反盈天,也不敢真得妄加指摘。

大多數人還在擔心一個問題,如若悅達真的截胡成功,需要支付給圖友邦一個高昂的反向分手費。

名義上雖是從星木賬戶出,但割肉流血的大抵是悅達。

這麽多憂患,韓思農一意孤行,總得要有原因吧。那麽,如果收購成功,唯一的好處是什麽呢,那就是能擺脫悅達股價被長期沽空的局面,拉個漲停板不足為奇,狠狠重挫機構和游資,搗扯出一番血肉,揚眉吐氣一回。

要想讓這個決議落實并不簡單,首先,他們要在股東之間拉票。

韓思農第一個要說服的依舊是凃槐。

凃槐接到他的來電,不像往日那般,條件反射地拒絕刁難。韓思農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兩人在電話裏聊得不能太詳細,最後還是約了見面。

凃槐坐下來的時候,先擺明自己留不了太久,還有約在身……但好在他也不打太極了,将自己的意思一一明述。

他說:“我這邊是贊成你的,我有一點想要你去确認清楚,星木與圖友邦不是簽訂了《合并協議》嘛……

如果悅達提出更優方案參與競争,那麽悅達是可以直接同星木洽談,還是必須按順序排位,或者按照美國那邊的什麽破法律執行?”

韓思農稍愣,沒料到凃槐已經這麽跟進,而且問得非常細致。

他清了清嗓子,道:“美國公司的董事會要遵循一個義務,叫做Revlon義務,就是一旦有收購第三方提出更為優越的收購條件,而且公司董事會基于誠信認為,是必須要與第三方洽談的……

如果直接拒絕,會違背管理層的「忠慎義務」。那麽董事會就要面臨股東們的起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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凃槐點點頭,“可以。”

可他的面色沉郁,像是在過分思慮着什麽,韓思農剛想開口補充,凃槐卻沒頭沒尾地道:

“初一、十五的月亮,哪天更圓,真是難測,現在的風向是要支持收購,指不準過了這個節骨眼,又是要撤回。”

韓思農一滞,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凃槐大概也是被上面做了工作,怪不得這般配合。

而後他像把話擠着,從嗓子裏推出,“槐哥,你的意思,上面,有可能只是虛晃一槍嗎?并不是真正為了收購?”

凃槐緊張且尴尬地笑了笑,“不是不是,我自己随便瞎說的,你別真聽進去了……”

他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轉移話題,“這次的收購資金呢,你別擔心,只要程序流程都合法,信鴻必須托底,提供保障,我會催着他們那邊打錢的。”

的确,悅達是沒錢收購。這次收購有國資入局,上峰下達指示,而且動用的是保險資金。

但保監會又有條例規定:保險資金境外投資不超過總資産的15%。折衷辦法,就是找到競投合作企業,各占股份。

選來選去,挑上了悅達,但這其中也不乏韓思農的小動作,竭盡全力奉上了誠意,才得到上峰青睐,悅達股東們都鮮少知道這層關系。

凃槐告辭,韓思農禮貌地送他出包廂。

韓思農眯着眼睛,盯着凃槐背影消失在走廊轉彎。然後,他視線轉向中庭,在人造景觀上停停擺擺。就在他出神眺望時,手機震了起來。

“談的怎麽樣?”厲永奎有些焦急地問。

韓思農走到開放式長廊的邊緣,站在中庭和長廊的交彙線上。

夏夜的風,拂過庭院竹葉,刷刷作響。

“準備一下吧,你可能要替我去趟美國了。”

韓思農放手讓厲永奎組建收購團隊。嚴英排除在外,要留在韓思農身邊坐鎮。

厲永奎的心腹數來數去,就那麽幾個,自然一個不落,全部邀過來。

厲永奎擺起大刀闊斧架勢,首要便從排除股東大會那邊的難關開始。

韓思農已經同他交待過,凃槐是支持派……所以其餘剩下股東,只需要一個個投其所好攻破即可。

而且,厲永奎嚴謹地編好了說辭,每一個點都狠摳在規避人名幣貶值風險和國內房地産熱會下降之上,煽動股東們本就惶惶的心。

嘴上耍功夫容易,真正執行時還是會遇到不小阻力,這很花了團隊一番時間。

待到取得股東大會一致同意,悅達正式發出公告,參與并購意向時,秋天已經過去。

厲永奎啓程去美國前夕,韓思農來找了一次他。

兩人公事公辦地聊了會兒天,韓思農瞥了眼窗外,夜色正濃,他起身,說該回去了。

厲永奎抿了抿唇,像下定決心似的,問:“可不可以多陪我一下?”

韓思農靜默地轉頭,一眨不眨地看他,而後笑起來,“那要不要出去走走,我開車路過河堤那邊,風景不錯。”

“好。”

只要能同韓思農待在一塊,去地獄都可以。

他甚至希望,他們真能一道去地獄,重新投胎,來生做夫妻,讓他當女人也可以。

不,最好韓思農當他的妻子,他要當普天之下,最寵愛妻子的丈夫。

河堤附近修了新的棧橋,灰色江面上,停擺着輪渡。好在華燈初上,絢爛的光從城市各個角落發出來,滲進江邊搖晃的蘆葦蕩裏。

他們沿着一條白色寬闊的步行道,朝江邊走去。

“就是這,漂亮吧?”韓思農語氣略帶炫耀,好像真是現代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厲永奎嘴角翹翹,笑意漸濃,“漂亮,比我剛來那會兒漂亮太多了。”

“這就是城市發展的魅力啊……”韓思農故意誇張,“悅達為這份漂亮,可是出了不少力。”

厲永奎盯着他,像有光從韓思農身上掉落,他忽然有上前吻他的沖動。

他們在江邊的石凳上坐下來。

“你之前在香港告訴我,我們錯過了一場獅子座流星雨……”

韓思農平視前方,晚風拂起他的劉海,等待厲永奎接下來的話。

“其實,每年十一月,也有很小的獅子座流星雨,只是不容易被觀測到罷了……”

厲永奎側過頭,毫不掩飾直白感情,“下一場大型的獅子座流星雨,是2020年,我想我們都能等到的。我會在你身邊,陪你一起看。”

說完,他不顧韓思農反對,死死握住了韓思農的手。

韓思農戴了手套,是他送的那副。

“我不會結婚的……”厲永奎拉着韓思農的手摩挲,“我說過的話,絕不會反悔。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結婚,是不是生病,是不是愛我,到了2020年,你只要還在我身邊,我就滿足了。”

韓思農不言語,低下頭,感受到厲永奎掌心裏溢出來的激烈情緒。

他握着他,是那樣固執,充滿了悲傷、欲望、愛、不顧一切。

厲永奎和他的團隊在美國一待就是一季。

他們在FlatIron區租了間閑置庫房,置了些辦公器材,簡直像在紐約成立了悅達分部。

韓思農遠程遙控,厲永奎錯着時差,同他彙報進度。

在每一封往來郵件後,厲永奎都會加上:韓思農,喜樂安康,順祝商祺。

算是他隐晦的愛意,和衷心的希冀。

比起讓韓思農放棄現在的生活,同他相愛,他更希望他能平安健康,萬事順意。

月中旬,彭博社放出新聞,圖友邦已經收到悅達新的收購方案,決定每股收購價格上調,預計是92美元。悅達接招,發起新一輪攻勢,直接在此基礎上又提價。

國際輿論又開始鬧哄哄,對這番起哄跳價,中國崛起資本的血站到底精神,賦予了不少調侃——中國土豪狼,要來攪動美利堅的天地了。

厲永奎以前在紐約待的那會兒,吃透了美國公司結構,和他們奉為圭臬的董事會中心主義。

他掐着《合并協議》裏的提價權,以及董事會自身必須履行的忠慎義務,往死裏磕。

就在厲永奎志得意滿,以為要大獲全勝之際。韓思農在四月一號的那天,忽然讓他撤退。

他對着這通越洋電話,一時半會兒沒法反應。

他甚至疑惑,這是愚人節的玩笑嗎?

韓思農在那邊稀松平常地同他講話,交待他撤退事宜。

“開玩笑的吧?”厲永奎發着抖問。

“沒有……”韓思農似乎也像萬分惋惜,嘆了口氣,“辛苦你了,回來吧。”

厲永奎挂了電話,茫然地坐了半晌。

都走到這裏了,連一個解釋都不給他,就要求他前功盡棄,數理成章地将他的付出當成垃圾,輕描淡寫地安慰幾句,就棄置不顧。

他承認,他是愚從着韓思農,可較以往的任何一次失敗經歷相比,都不如這次來得打擊大。

徐行從外面進來,恰好撞見厲永奎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徐行是從律所出來後,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老下屬,曾經還參與過耀敏事件。他對厲永奎五體投地,算得上忠心耿耿。

“厲總?”徐行小心翼翼地叫他。

厲永奎回魂,呆滞地轉過頭,看着他,咬牙切齒道:“幫我訂張機票,最近、最快的航班,我要回國。”

韓思農在剛剛的電話中,故意偏題了好幾次。

他無法對厲永奎交底,因為他也是被脅迫。上峰受到了監管,要求立刻撤銷這次競購。

韓思農在接到消息的那一霎那,也動搖了,微微崩潰。

他立刻致電凃槐,凃槐左右言其他,只告訴他,是為了國家。

這麽重的話,像山一樣壓下來,将他和悅達變成跳梁小醜。

他艱辛打出的江山,上層要來分一杯羹,他義不容辭讓出利益。可到頭來,好像自己只是被當成了完美幌子,攻讦目标。

上一次感到這般無力,還是待在耀敏,與他們斡旋那會兒。

他心裏升起一陣痛楚,彷佛又悶又狠地被窒息在過去,他逃也逃不掉的那間療養院。

他站起身,眼前出現了幻覺,或許是錯覺。

他似乎看見厲永奎,在機場步履焦急,向登機甬道狂奔,在狹窄的椅子上落座又彈起,面色因憤怒變紅,氣喘籲籲。在飛機上升的轟鳴聲中,厲永奎痛苦地哀嚎了起來。

厲永奎已經許久都未在他面前落淚。

可此刻,也不知是虛幻的影子,還是确确實實現在時發生的畫面,竟被隔空傳送至他的眼前。

他奇跡般地看見了那些淚水,滾燙,像血一樣汩汩湧過來。

同時灼痛着自己。

?這段話改編自《資本的規則》張巍著,第十五節 ,P146頁最後一段,我歸納了一下大致意思,沒有逐字照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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