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43

厲永奎到達的時候,正是午夜。

接近十四個小時的航班,致使他胃裏翻江倒海,這些年過去……雖比以前忍耐力強了點兒,可依然無法适應長時間颠簸。

司機接到他,直奔公司。

因為「取消收購交易」這個決定的突然,董事會成員迫不得己聚集,焦灼地等待韓思農給出一個更詳盡的解釋。

厲永奎臉色蒼白地陷進座椅裏,恹恹皺起眉。

他已經将不可計量的精力、希望和未來寄托在此——突然沒了,就像在賭桌上玩百家樂,底牌被揭露,結果以一點之差,輸了。

因為,他曾經離贏只有一步之遙,當然是成倍的心碎,難以接受敗局。

所有重要人物都到場了,就連意想不到的人物,馮勞都出席了。

韓思農長話短說,承認這是一次挫敗,但事出有因。

他沒有藏着掖着,直接告訴大家,這次是為了拉圖友邦股價……因為随着悅達入局競購,圖友邦股價大勢漲了一波,悅達一旦退出,那麽圖友邦股價将會應聲而跌。

下跌之後的抄底,有外資接手。對美股而言的外資,目前最虎視眈眈的,就是大陸。

每個人都反應過來,這是在替他人做嫁衣。而且敢用悅達頂上去,想必是不可小觑的角色。

“那悅達呢?”厲永奎問的時候,心裏痛楚越發強烈,“我們該怎麽辦,有補償嗎?”

公司的本質也不過是一個盈利組織,然後通過大大小小的合同來規範、歸束各自的權利和義務。

悅達是準備要上B股的,這麽一次敗北的收購,會給不少投資人拉響警鈴——

高層決策是否靠譜,未來在行業內能否沖到前三,潛力還存在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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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思農看向他,搖搖頭,“目前不好說,這個消息一經釋出後,下周股市開盤,股價肯定會震蕩。我們要做好跌停準備。”

“好——”厲永奎感到眼眶漲裂,他起身,又低笑着說了聲好。

韓思農沉默地盯着他,看見他神情中充滿絕望。

厲永奎的身體先行于理智,不作任何解釋,走出了會議室,将訝異的衆人,留在身後。

誰都沒料到,這只是無限下墜的開端。

關于中止收購的澄清公關稿,自然不會透露任何上峰消息,那麽,收購團隊必須背鍋。否則,他們無法給外部股東滿意交待。

跟外部博弈的爛攤子還未完全解決,悅達股東們又開始發難。凃槐最先反水,公開譴責董事會的無能,并發起了臨時股東大會,決議重組董事會。

火力全開,直指副總裁兼董秘厲永奎。

厲永奎眯起眼睛,坐在顯眼的主位,接受「審判」。他倒也不怵,甚至托腮,偶爾頗為贊同地點點頭。

待到将他的「罪狀」列舉完,他嗤笑了幾聲,而後站起來,堅定朝外走。

大家哄然,叫他。

他向外跨出一步,轉身,笑得嘲諷,“我的命不都掌握在你們手上嘛,被你們掐着玩,你們愛毀誰就毀誰吧!反正話都該你們說完了,就饒了我,讓我喘口氣吧!”

“厲永奎——”

這次,叫他名字的是齊婼淺。

她臉色肅穆,甚至有隐隐的猙獰。

“厲總,這不是兒戲,我們需要你反省。”

“反省?!”厲永奎覺得更加可笑了,他緩緩地,緩緩地放大笑聲,抹了抹眼角因為激動溢出的潮濕,“行吧,你們說了算,我任從處置。”

他的語氣,似乎根本沒将眼下沖突當回事。

他知道不發一言的韓思農也在看他,可這次,他硬是要執拗,要讓韓思農嘗嘗,什麽叫做失控的滋味。

他們已經将一手好牌攪亂了,現在再重新洗牌有何意義呢。

“你們慢慢讨論吧!”厲永奎揮了揮掌,大馬金刀地往外走。

也許被他這種反常的氣勢所懾,沒人追出來,也沒人敢攔他。

厲永奎以為會等來自己的處分。可意料之外,是他的團隊,最先覆滅。

第一個拿來開刀的是徐行,緊接着是財務,而後是法顧……每一項處分公告都看起來那麽可笑,卻又鐵板釘釘。他的核心被拆卸得七零八落,再被重新分配到其他城市。

他成了光杆司令,因為一場「欲加之罪」。

如若不是得了韓思農授意,誰敢動他這位「大紅人」呢。

他怪韓思農嗎?

老實說,還沒到那個地步,成王敗寇。他心甘情願将韓思農拱上高位,那就要做足心裏準備,韓思農會需要他來墊腳,用血和淚淬煉成忠誠,替他阻擋肮髒腐敗。

他只不過是愚忠,又不是真正的腦袋壞掉。

韓思農沒有在金錢上虧待他,他仍是股東,只是将他權力分解,提前杜絕他在悅達興風作浪的可能。

大概上位者總有上位者的憂慮,他成了殺雞儆猴的标靶。不難理解韓思農的思路,心腹也能發狠剜,他還不會反撲,以他示衆,其實最為合适。

都到了這種落魄田地,他竟然還在為韓思農找理由。

可真是奇怪,人類的感情。

卑微、糊塗,卻熱烈,綿延不息。

初秋,厲永奎去徐行「下放」的城市出差視察。

工作結束後,徐行接待他。

飯局裏清一色男人,準确來說,失意為主導的男人。

這裏是悅達效益最差的單位,堪稱古時的發落邊疆。

徐行不停向厲永奎敬酒,喝得面色通紅,眼也通紅,鼻腔酸脹。

“厲總……”徐行鼻音濃重,絮絮道,“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麽是我們……”

厲永奎的手擱在桌上,漸漸攢成了拳頭形狀。

徐行繼續,半是發洩半是抱怨,“我們沒日沒夜地拼命,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而且,韓總為什麽對你,也可以這麽狠心,你們不是好兄弟嗎……

要說我當初跟着你,沒有私心,那肯定不可能。在我心裏,你就是悅達的二把手,除了韓總之外,你有絕對的生殺大權,可現在呢,為什麽是我們沖鋒陷陣在最前面的,挨了刀子,憑什麽呀?厲總……我好不甘心,憑什麽憑什麽……”

厲永奎沉默地飲了一杯酒。

他本來負載着許多人的目光,還有命運,可他似乎并沒有負起責任來。因為,他滿腦子都是韓思農,被韓思農攪得七葷八素,魂不守舍。

他以為只獻祭了他自己,哪知,圍在他周遭的人,也不能幸免。

“小徐……”厲永奎哽了哽喉嚨,“我對不起你,放心,我會補償你的……”

“不——”徐行忽然拔高音調,眼底盛着滔天怒氣,“不是你該負責的,你難道不跟我們一回事嗎,都是被……”

被什麽?

被放棄、被驅逐的人。

徐行抖動着嘴唇,說不出口。

厲永奎慘淡地笑了笑,在明亮的燈光下,這個笑容卻死氣沉沉,還不如在室內的人造綠植來得有活力。

“厲總,你知道我們這種人被稱為什麽嗎?”

“什麽?”

“手套傀儡。”

厲永奎怔了怔。

徐行轉過頭,找到厲永奎的眼睛,笑得發怵。

厲永奎聽見他說:“手套傀儡的意思,用完即棄,就不用髒了自己的手。”

韓思農是在回家的半途,接到厲永奎電話。

厲永奎告訴他,想聊聊。

韓思農想了想,說,那你決定地方吧。挂了電話,他讓司機調轉方向,往城西開。

厲永奎開門時,發梢上還滴着水珠,渾身散發着若有似無的蒸汽,似乎剛剛洗完澡。

韓思農擡了擡眉。

厲永奎一直盯着他,眼神不肯逗留在別處。

“要說什麽?”韓思農熟稔地走進客廳,坐到沙發上。

厲永奎垂下眼睫,有些羞愧似的。

就那麽奇怪,彷佛理直氣壯地壞,理直氣壯地傷害,旁人好像就會被駭住,不敢靠近指責。

相反是受害者,該羞愧。

韓思農沒看明白,更是沒有那個本事,能參透厲永奎的想法。

“我算什麽,啊?”厲永奎擡眼,咄咄逼人,将這些時日的憤怒委屈,一股腦兒往外倒,“在你心中,我算什麽?!你可真會面不改色地撒謊啊!怎麽,連自己也被說服了吧,你對我保證過的什麽,你還記得嗎,你說你不會把我當成……”

他根本難以啓齒那個詞語——棄子。

韓思農抿了抿唇,神色微妙。可在他臉上,你不會找到任何羞愧。

“小深。”

韓思農只是叫他,并不想解釋。好像每次他只要得了這種安撫,就能閉着眼,再被蒙混過關。

厲永奎再也禁不住,再也無法按耐。

他忽地跨過來,縮短二人間的距離。韓思農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胸腔被擠壓着,被人一把摟抱住。

厲永奎将胸膛貼在他的胸膛,靠着蠻力,壓他在身下。

韓思農聽見刺耳地倒吸氣聲,然後,是低低啜泣聲。他感到脖間有一片溫熱。

“韓思農,我好恨,好恨……但是我恨不了你,我更恨我自己,為什麽這麽舍不得你。”

韓思農臉上沒有了血色,身體發僵,動彈不得。

有多少年,這樣熾熱卻絕望的溫度,他沒有感受到過了。燒得他也快昏迷,掐斷所有可能性,趔趄跌倒。

韓思農笑起來。

他只敢笑,用笑掩飾一切。

笑裏藏着嘆,藏着哀,藏着屈。

厲永奎将那些沮喪和挫傷,用吻蓋下來,狠命地吮咬着韓思農。

韓思農不笑了,閉上眼,感受到這些吻,像死一樣沉。

還有三章破鏡,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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