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 51

厲永奎笨拙慌亂地摟着韓思農出衛生間,一路将他帶到候機大堂的板凳上。

驟然空曠的氣流,和開明的視野,取代了之前的逼仄空間。

保潔人員剛剛拖過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帶出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厲永奎不知從哪兒搞來了濕巾,緊張地輕抹上韓思農的鼻尖、嘴角。韓思農被一股清冽薄荷味刺激到,登時清醒了,他還記得厲永奎差點讓他做的事,不恰當,充滿着強迫性質。令他不由惡心透頂。

厲永奎旋開礦泉水瓶蓋,準備喂韓思農水時,韓思農重重推開了他。這一舉動,刺痛了厲永奎。但沒辦法,是他引火燒身,該自食其果。

“我誤機了。”韓思農不帶任何感情,冰冷陳述。

“別擔心,我跟你重新買一張機票。”厲永奎自己都沒發覺,開始了不知不覺的讨好,“商務艙,行不行?”

韓思農不言語,只有冷漠。

可厲永奎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垂下頭,喪氣道:“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太生氣了,沒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他們已經多年未靠近對方,厲永奎這樣唐突、魯莽、想也不想地僭越距離,抱着他不放手,狂轟濫炸般地狎昵他,韓思農當然會介意。

無論厲永奎有多麽壓抑,多麽憤恨,換成韓思農的規則,這樣的做法就是行不通,足以判罰出局。

“有什麽意義呢……”韓思農皺着眉,似乎略帶厭煩,“你占有了我,強迫了我,就能讓自己更舒心一點嗎?”

意思再顯然不過:沒必要,沒有意義,均是徒勞。

厲永奎的臉上已經失了顏色。

韓思農撇開眼,錯開厲永奎失神的目光。

“小深,不要再想我,還是忘記我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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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思農再次。

再次阻斷了他的妄念,毫不留情地戳破以恨之名的僞裝。

他們繞了一大圈,還是回不到原點。

時間彷佛就此停頓,但厲永奎似乎還有餘思,在跟細枝末節掙紮。

“我是不是中邪了?”厲永奎近乎發洩、近乎惡心、近乎悔恨地問,“為什麽你這樣傷害我,我還是會想要你?我是瘋了吧,我肯定不正常了……韓思農,我被你害死了……”

韓思農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看他深陷泥淖,自我厭惡,卻拔不出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厲永奎詭異地笑起來,笑得愈發猙獰,“我完蛋了,沒救了。”

韓思農讀高中那會兒,熱愛讀外國小說。

他最喜歡的一本小說裏面寫道:萬事萬物一旦造就,它們就已經有罪。

它們被抛進了肮髒的變異之河。再也不能逆流而上,回到無辜,回到本原。

他當時太年輕,沒法理解,覺得太玄乎,人怎麽可能生來就有罪呢?

而且,如果意識到了錯誤,忏悔過後,就真得沒有回頭路可走嗎?

在後來經歷的日子裏,他漸漸明白,人世間造就給他的痛苦,真的如影随形。

來到這個世界,生活一遭,原來确實在受苦受難,人如果不是生來就有罪,又何須贖罪似的生存下去呢?

他和厲永奎曾經接近過本不知情的東西,沒有準備,慌慌張張将罪孽埋下更深的根。他竭盡所能,不讓事态擴大,只為各自改弦易轍地繼續茍活着。

他希望厲永奎将他和所有發生的事當作成為過去,不再為此煩惱,他們都相應地付出了代價。

韓思農擺出了到此為止的姿态。

他看見了厲永奎對于自己能如此抽身而退、迅速複原後流露出的失望。

“去櫃臺幫我改簽吧。”韓思農已經站起來,背對厲永奎。

厲永奎明白,韓思農不想再同他多作讨論。

他的眼皮和嘴唇,同時震顫了下,而後聽見自己說:“好。”

順利改簽完後,他們沉默地又回到了候機大堂。

幾步之遙的機場精品商店裏,在放當季的流行歌。

竟然是他們都熟悉的女歌手,那英飽含深情地在唱:重溫幾次,結局還是,失去你。

厲永奎的心間「啪」地被重彈了一下……可他只能屏住所有發狂似的念想,裝作若無其事,守住這最後的時光。大約二小時又三刻鐘。

機場廣播響起,正是韓思農即将起飛的航班。

韓思農徐徐站起來,抽掉了最後一瞬。他稍稍側臉,給了厲永奎一個平淡的笑,厲永奎已經喘不過氣來。

厲永奎跟着站起來,想要抓對方的手腕,驀地意識到,這個行為有些超出範圍。

他停頓在半途,退後了些,定定望着韓思農問:“我該怎麽辦?”

VIP通道空蕩蕩,Check in櫃臺邊只有挂着虛僞漂亮笑容的地勤人員。

“什麽都不做就可以。”韓思農笑了笑,将機票遞給了地勤Check,然後頭也不回走進了登機甬道。

不做任何事,就不會徒勞,靜靜等這個夏天結束。

炎夏帶來的癡迷、昏頭脹腦,總會因為冬天的到來,而盡數散去。

韓思農在天上飛的時候,他的獨生子韓炜,正賣力地花着他的錢。

韓炜垂着長睫,臉蛋光亮平滑,雖然年齡不大,已經初具迷惑人的輪廓。

他正在網上購物,要買最新出來的限量車模,還想要換一副近萬的降噪耳機。

同桌湊過來,窺見他的手機頁面,羨慕地誇張感嘆,你爸爸對你太好了吧,好愛你哦。

韓炜皺着鼻子,刷手機的指頭頓住,滿不在乎問,這也算愛我啊?他嘟囔着,将購物車清了兩件商品出來,像是在問同桌,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爸爸不會這樣嗎?

同桌嘆了口氣,怎麽可能啊,我爸爸要是跟我買東西……可是有條件的,必須得考試進步,最起碼進步十名。

韓炜不作聲了。

他忽然想到,韓思農好像對他真沒有任何嚴苛要求,成績從不過問,想買什麽也不用提前打招呼,放任他為所欲為。

韓思農從不拿條件來唬他,不同他豎立規矩。相反,遠在國外的齊婼淺比韓思農要麻煩些,時不時視頻問他……有沒有好好去上學,有沒有認真聽課,成績有沒有進步雲雲。

即使韓思農對他這樣寬松,他其實并沒有感受到多少來自于韓思農的父愛。

不知為何,他覺得他們并不是那種親密的父子,韓思農空有一個虛無缥缈的父親形象,立在他的生活邊緣。

放學後,司機接上韓炜。車開進院子,之前一直在清理的泳池,今天總算注滿了新水,水波搖曳,晃出一抹藍。

韓炜幾乎是蹬着鞋子跑上樓,迅速脫了校服,換上寬松方便的運動服。

他下樓,去冰箱裏取了一聽可樂,咕咚咕咚猛灌完,打了個甜味的嗝,惬意十足。阿姨過來詢問他,韓思農還沒回來,要不要先吃飯。

韓炜想了想,告訴她,肚子暫時不餓,想先去游會兒泳。

太陽還未下山,韓炜沒有換泳褲,只是脫了上身短袖,直接跳進了泳池。

他天生白長得秀氣,繼承了韓思農的基因,怎麽都曬不黑,為此學校裏不少男生開玩笑,叫他小妞兒。

他知道這是同學之間的打趣,可畢竟只是個十多歲出頭的少年,臉皮尤其薄,經常別別扭扭,每次被人叫綽號叫煩了的時候,他就會漲紅着臉,沖到對方面前,直接一拳頭揮下去。

因為這份沖動,他被請過好幾次家長,均是韓思農的秘書出面代勞。

韓思農知道來龍去脈後,并沒有責怪他,只是心平氣和地告誡他,小炜,暴力解決不了問題,以後要是再遇到什麽不爽的事情,跟爸爸說就好了,爸爸會幫你擺平的。

這會兒,韓炜又會覺得,韓思農大概的确是在愛着他的。

他游了好半天,少年正在發育的身子包裹在澄透水下,像條小魚一樣快活。

他并不知道,在未來,他會長成格外迷人卻不自知的模樣,贏得許多人的心。

待到他擡起濕漉漉的腦袋,太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地平線附近只有稀薄的紅色餘光。

他胳膊有些酸,大概是游疲乏了,便懶散地靠在池邊休息。沒多久,他聽見了背後有腳步聲。

他轉過頭去,韓思農微笑着站在池邊,居高臨下,語氣溫和地問他:“吃飯了嗎?”

韓炜捋了把濕掉的頭發,懂事回:“沒有,爸爸。你呢,吃了嗎?”

韓思農搖了搖頭,“那我們一起吃飯。”

韓炜沒有反對,雙手一撐,利落地從池子裏出來了。

韓思農彎腰拾起戶外椅上早準備好的毛巾,遞給韓炜。韓炜接過來,一邊擦拭,一邊同韓思農并肩走回屋子。

晚餐已經準備好,很家常的菜色,也色香味俱全。

電話鈴響的時候,韓炜正在認真啃排骨。他看見韓思農有些遲疑地接起來,臉色不算太好。

聽筒洩露了對面的聲音,韓炜聽出來了,是蘇素。

韓思農臉沉着,嗓音也沉着,速戰速決結束了對話。他一直在堅持着什麽「搬家,不會變」之類的,韓炜沒太聽明白。

韓思農挂了電話後,韓炜懵懂地問:“爸爸,你指的搬家是什麽啊?”

“忘記告訴你了……”韓思農擡眼,盯着他笑,“爸爸換了工作,我們要搬去江城了。”

韓炜腦子猛然一陣抽動,在一個不短的停頓後,嘟囔着道:“啊……為什麽啊,這樣的話,我還不如當初跟媽媽去法國呢。”

韓思農喉管裏滑過點兒微澀。他憶起來了,兒子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了戀舊的性格,與痛恨過去、恨不得埋葬所有過往的他,截然不同。

?韓總讀的小說是《荒原狼》黑塞著。這段是書中原文。

?機場放的歌,是那英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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