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 52

“爸爸——”臨睡覺前,韓炜沒打聲招呼,擅自進到了韓思農卧室。

小夥子穿着睡衣,倚在主卧衛生間門邊,略帶不滿問,“一定要去嗎?那我不是還得轉學?”

韓思農正在專心致志地漱口,他吐掉嘴巴裏的泡沫,遺憾道:“是。”

韓炜又開始發問,均是些無關緊要的瑣碎問題,韓思農同兒子一問一答,結束了洗漱,提醒兒子該去睡覺了。

韓炜見韓思農面容有所冷卻,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一步一回頭走出卧室。

韓思農躺上床,在黑暗裏瞪着天花板。

大約十小時以前,厲永奎的呼吸,還刺激着他的寸寸肌膚,暴戾的欲望,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

他還記得頭頂上的那抹橘光,像浮在暗中監視的眼睛,将他們可恥的色欲,醜陋的狼狽,慌亂中的絕望,都看清楚了。

大概這世上沒人能像厲永奎那般,赤裸裸地想要自己的肉體,據為私有,也沒人能像他那般,奉獻那麽多,只為獲取一眼恻隐。

好在厲永奎懸崖勒馬,最終造成的局面,僅僅是有些令他不喜歡。

他确實不喜歡。

不喜歡厲永奎危險地越過來,害他們都重新置身于更複雜的危險中。

這份「不喜歡」是對抗「眼睛」的武器,是從他肩上、背上、後腦勺都負載着的一種僞裝。

九月底,韓家父子二人雷厲風行地搬去了江城。

韓炜不情不願,一到新家,看見闊氣的塑膠籃球場和游泳池後,心情又無知無覺地暢快了起來。

除此之外,韓思農還買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沙地摩托車,附帶後院仿原生态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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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韓炜快活地叫韓思農,眼睛閃閃發光,有點不敢置信,“這些都是給我準備的嗎?”

韓思農眨巴着眼睛,抱臂笑笑,“你說呢。”

言下之意,韓炜立時領會。

他歡呼了一聲,之前的不悅陰霾一掃而光,即刻投身至擺弄「新玩具」的勁頭裏去了。

俨然還是小孩子的純真天性。

韓思農盯着兒子忙碌、洋溢着無憂快樂的身影,默默翹起嘴角。

韓炜沒趕得上開學典禮,插班進的外國語附中。

好在同學熱情,一到課間,就圍攏上來,衆星拱月着他,七嘴八舌。他因為一副好皮相,受到女同學額外關照,獲得與女生小團體放學後一起寫作業的邀請。

韓炜不熱衷于讀書,半吊子态度,成績勉強能混到中游。和勤奮好學的女同學一起寫作業,于他而言,是種誘惑,可以偷懶抄抄作業。他欣然應允。

他自知得了便宜,需要付出代價,遂請大夥去麥當勞吃吃喝喝。而且,在麥當勞寫作業,涼氣足燈光明亮,也是非常稱心的選擇。

大夥一塊兒寫了個把小時,歇息,閑聊起來,有人忽然說想吃甜品,韓炜大方闊綽地擺擺手,又請了一輪。

有這位「小金主」買單,同伴們喜笑顏開,讓他在座位乖乖候着,主動跑去櫃臺點單,等付款他過去就好。

韓炜被獨自剩下,百無聊賴地握着圓珠筆,低頭在筆記本上謄寫。他注意力不集中,不時擡頭,被外界的動靜打斷。

在他的對面斜方座位,坐着位陌生男人。

那男人盯着他有好半天,終于,韓炜發現了男人的注視。

韓炜莫名其妙,看回去。這時,男人堆出了一個淺得難以捕捉的笑意,那笑意慢慢浮上顴骨,擴散消失,變成一種奇怪的嘲諷。

韓炜驚訝地發現,男人五官英俊,高鼻梁下,有一副嚴酷的唇嘴,以至于他笑起來,略帶狠戾。

那視線注視了他一會兒,又錯開,裝作看向別處。但過了片刻,再落回來。韓炜被這樣折磨的盯法,盯得渾身不自在。

他不太高興,忽然,那男人站起來了,朝他過來。

韓炜愣怔地看着男人立在他面前,一臉戲谑地道:“不行,你太喜歡開小差,這樣寫作業,是什麽都寫不出來的。”

韓炜沒見過這種大人,對一個小孩說話,還要帶點兒咄咄逼人的裝/逼架勢。

他覺得委屈,嘴立刻癟了癟,結果,男人沒等他把情緒全部醞釀出來,轉身走了。

韓炜的委屈便卡在半途,變成了目瞪口呆,還有茫然無措。

厲永奎走回來時,司機正捧着手機打游戲,沒注意到他已經站立在窗邊。

厲永奎敲了敲玻璃,司機吓了一跳,立刻下車,替厲永奎開後車門。他觑着厲永奎臉色,害怕他像以往那樣,動不動就不耐煩,怒火倏地上來。好在波瀾無驚,厲永奎沒什麽表情,往後座上一靠,閉目養神。

司機心裏的石頭落下地,從倒視鏡裏瞟了一眼,發現厲永奎雖阖着眼,嘴角卻上揚,攢出了一抹類似餍足的笑意。

車往原本目的地駛去——江城CBD中心。

神經緊繃後的松懈,會令人不免疲乏,厲永奎打起盹來,陷入淺眠。

他好像做了個夢。

或者,只是把回憶拿出來咀嚼,在腦海裏過了遍場。

那是在澳門酒店大堂裏,意外還未發生之前,韓思農對着他笑,說我們都是窮光蛋,還有什麽可怕的。

其實在現實中,韓思農并未這樣直接說過,只表達過類似的語句。夢境,總歸是有偏差。

「我們」、「窮光蛋」,韓思農雖然在揶揄,卻讓厲永奎心生一種特殊滋味,苦中帶甜。他和他有了聯系,這是他們那時共同的标簽。

他們一窮二白,什麽都不害怕失去。

司機将厲永奎拍醒。

厲永奎惺忪地睜開眼,緩了好一會兒,才下車。

他站在街邊,望着眼前這棟氣勢磅礴的大廈,五十樓至五十五樓,即是岐山大本營。從此刻開始,這兒便會維系着他以後所有的執念。

他很看了一會兒,對着陽光,也沒有露怯,近乎自虐似的在看。

韓思農應該是把他還殘存的一點兒着迷和不太合格的仇恨,全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這幾年的空白,所以在第一瞬間接觸到韓思農時,他無法自控,不可避免地重重踉跄了一下。幸虧他還擅長爬起來,打起精神,就能潛心迎戰。

他陰暗兇惡的面目就要顯現了,他要在這裏扳倒韓思農,驅策對方灰溜溜地離開,再無安身之地。

他希望逼韓思農到絕境,而後毫無出路地回來求他,投奔他,這樣他就有資格,輕蔑他,再将他占為己用,從此不必再為這世上的貪嗔癡奔波。

岐山的主營業務以乳酸類飲品為主,其他各類功能性飲料為輔,工廠不僅設在江城,其周邊省市地區,也有輻射。

韓思農完成收購後,出差幾輪洽商,立馬又擴了生産基地,并且在重新編纂經銷商的銷售方案。

在股東大會上,他還定下了下一年利潤20億的銷售目标,市場占有率要達到40%以上。

馬不停蹄忙完以上事項,他總算能得閑,喘一口氣。

嚴英打電話慰問他,并煽動他一起去首都,玩樂幾天。韓思農心知肚明對方打的算盤。

嚴英最近在追一名京圈小有名氣的女藝術家,大概是想讓他充當僚機,最好能在藝術家面前多吹噓吹噓,博取好感。

韓思農捏着眉心,嘆了口氣,直截了當,“就這一次,下不為例。再別拉我這張老臉出來,做這種無聊的事了。”

嚴英笑嘻嘻,應着好,恭維他幾句後,便挂了電話。

飛去首都後的第二天,韓思農就置身在了798的一處藝術展館中。

他還有些恍惚,一時沒法适應。嚴英拉着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四周逡巡,目光瞟來瞟去,不難發現,是在找人。

展館冷氣開得足,韓思農穿着長袖,忍不住手縮進袖管。他對很多事情都麻木了,惟獨面對寒冷與炎熱,還是會膽顫。

嚴英不知何時沒了蹤跡,韓思農索性浏覽起展品。

這展的主題叫做「無相非相」,主要展覽的是佛教藝術品,有雕塑繪畫,包含了東方幾大神佛系。

他逛到印度教的展區,灰色的燈光,将整個區域照得通亮……因為空間高懸,容易聯想起機場大廳。

他駐足在一副印度神畫像前,出神地盯了好一會兒。

這是幅色彩對比極盡絢爛的繪畫,可內容會令人不适,感到格外生猛的冰冷透徹。

他擰緊了眉毛,目光卻移不開。

在韓思農對于神佛文化的淺薄認知中,覺出了微妙的亵渎。

畫面中有兩尊神佛,男性模樣的神佛閉着眼了無生趣地躺在大地上,女性模樣的神佛穿戴華麗,吐着似魔鬼的紅豔長舌,身側長出了八只手,手中掌着各式利器,以及人頭和火焰。

她目光炯炯,面朝前方,強勢地踩在了他軟塌塌的身上。

在他們背後,是無邊無際,光裸着半身的信徒。

一蓬橙黃色的射燈光直直打在了畫中男神的灰色面龐——面容端莊秀麗,雙眼微阖,嘴角上翹,似笑非笑,整體姿态竟然是祥和無比。

韓思農震驚過後,即是迷惑。他參不透其中的寓意。

“這是濕婆神和血腥的加利女神。”

韓思農緩緩轉過頭,尋找聲音來源,瞥見嚴英在對他眨眼,他的身旁站着位氣質卓群的女士。剛剛正是她在說話。

她繼續,“在印度教中,濕婆神如果閉眼,就代表世界一片混沌,所以加利女神要踩醒他。濕婆神醒着,世界被觀察和注視,才能讓一切變得有意義。”

韓思農點頭,禮貌地同她探讨,“我只聽說過,印度教認為,世界就是梵天的一場夢……怎麽現在,世界的存在又跟濕婆神有關了呢?如果我說錯了,請多包容。”

女士抿唇笑了下,“沒錯,但這副畫是濕婆系統教義的表達。濕婆閉眼,三界衆生便不再「被觀察」,一切成為混沌,或者是成為了濕婆本身。那麽,世界就不再有意義。”

韓思農自嘲地牽了牽嘴角,“太形而上學了,看來我還沒那份悟性。”

“很簡單,你可以這樣理解,世界存在,最大的客觀主體便是人類……所以世間彙聚了欲望、貪婪,理智與意識,一切存在才有意義。”

“濕婆神既是創造,又是毀滅之神。他天性倨傲孤僻,需要加利女神,傳說中從他身體裏分裂出去的分身,拉他一把,降臨人間,清醒地睜開眼,融入人間,予人希望與意義。

同時,加利女神,代表着世界的物質,客觀,需要通過被他凝視獲得生存下去的條件。他們互為聯結,互為補充,互為融合。”

“否則,人們不渴望生、不恐懼死、無欲無力,最終變成濕婆冥想中的灰燼。”

?最後一句話,摘自知乎何赟回答《濕婆創世的神話是怎樣的》。前面的關于濕婆神的讨論,有參考此回答,進行自己編纂解釋,沒有逐字逐句照搬。

友友們,海星,評論,各來一樣吧,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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