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 53

韓思農許久未出聲,對方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而後轉向嚴英,用眼神詢問,這是怎麽了。

嚴英笑得老謀深算,意思是沒關系,遂移到韓思農身邊,打破突如其來的僵持氣氛,“思農,介紹一下,崔了了。”

韓思農怔了一會兒就恢複如常,颔首,挂上了禮貌周到的微笑,“幸會,崔小姐。”

崔了了也笑,“聽嚴英一直提起你,今天總算見到了。”

韓思農謙虛,“我不值一提,倒是崔小姐你,實在令人欽佩。我聽嚴英說,你是從繪畫改行到裝置藝術,作品還在蓬皮杜藝術中心展覽過。

剛剛的交流,很令人震撼,只怪我才疏學淺,沒法跟上。我對亞洲古文化很感興趣,以後有時間,可以多琢磨琢磨。”

崔了了知道韓思農有誇大其詞成分,但受到一個好看男人的贊揚,任誰都會感到開心,心間流過一股暖意。

展覽看到差不多,嚴英提議換陣地去喝下午茶。韓思農哪有這個習慣,明白了嚴英的話外之音,應該是想同崔了了坐下來多相處。

他預備找辭推脫,不再作亮閃閃的燈泡。崔了了卻熱心邀他一塊兒,北京大妞那種直爽,真心沒人能招架。

彷佛你不答應她,就是虧了她面子。韓思農沒轍,一行仨去了瑰麗酒店。

瑰麗酒店的行政下午茶籠統精致,價格不菲,口味倒是一般般。室內外裝潢卻深得人心,乍眼看去,是以古樸木質風為主的調性,可在隔斷以及吊頂上下足了心思,利用光與影,打造出一種包容安心的氛圍。

不是那種浮誇的豪華,是越看越待,越能以親身體會到的舒适高級。設計上的巧思無處不在。

怪不得崔了了大力推薦,的确很符合她藝術家的審美口味。

趁着嚴英去上廁所間隙。

崔了了抿了口果茶後,對韓思農忽然發問:“韓先生,你跟嚴英關系很好吧。”

韓思農立時挺直了背,察覺出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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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一臉情真意切回:“崔小姐,有什麽話,不妨直說。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

崔了了捏着叉子,輕戳着眼前的藍莓蛋糕,頭也不擡,“嚴英真有個妹妹?”

韓思農怔了怔,有點兒懵,如實告訴她,是,有一個年齡差異較大的妹妹。

“這樣啊……”崔了了撩起眼皮,輕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他糊弄我呢……”

韓思農大約理解了,肯定有些美好的誤會,正準備替嚴英挽尊,一個耳熟的聲音由遠及近,落到了他背後。

“這麽巧啊,韓總。”

韓思農和崔了了雙雙側目。

“是不是打擾你約會了?”

厲永奎一副看好戲的嘴臉,韓思農吃不準,但感受到了明目張膽的針對。

“沒……”韓思農淡漠回,不留情面問,“你怎麽在這裏?不會又在跟蹤我吧。”

崔了了在旁豎着耳朵,聽聞這句,眼睛不自覺瞪圓,感到氣氛詭異。自己好像杵在這二人之間的障礙物,十分不恰當。

“得了吧,跟蹤你,我還犯不着這麽無聊……”厲永奎轉向崔了了,笑得有些邪,“小姐,你可千萬別被這男人的花言巧語打動了,他傷起人心來,可是心狠手辣!”

說完,厲永奎故意看向韓思農,眼裏戲谑,還有損他的意思。

場面陷入了短暫僵硬的沉默。

崔了了尴尬不已,剛想解釋,韓思農騰地站了起來,欠身對她道:“不好意思,讓你看了笑話,我現在不方便留在這裏,得離開了,麻煩你幫我跟嚴英說一聲。”

大概是受了這古怪氣氛影響,崔了了不由自主點了點頭,沒做任何挽留。

她看着韓思農走出去,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也略帶緊張地跟在了韓思農身後。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

表現得争鋒相對,實際上很在乎,不是嗎。她不禁想。

韓思農走出這幾十米的路,厲永奎就踩着他的腳步幾十米。韓思農頓住,厲永奎便跟着頓住。簡直像他有形甩不掉的影子。

韓思農輕輕吸氣,又吐出,背對着厲永奎問:“為什麽跟着我?”

其實,他還在問,你這種跟法,簡直比偷偷摸摸跟蹤更加過分。

厲永奎看不見韓思農的表情,只知道他垂下了頭。走廊的天頂是琉璃玻璃,午後的光飽滿着折射進來,蓋住他們的頭頂,順流而下,挂在肩頭。

“我沒有跟着你,這過道又不是只能你走……”厲永奎蒼白反駁,“我在走我自己的路。”

他真的在走他自己的路嗎?厲永奎自己都不信,毫無底氣。

韓思農動了動,光便從他身上撤離,他站在了光之外。

“真的?”韓思農輕微搖頭,“你相信你自己說的話嗎?”

厲永奎一滞,指甲不自覺陷進了緊握的掌心,瞳孔收縮,在光的照耀下,無限趨近于淺褐色,像動物。渴望獵物的食肉動物。

電話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厲永奎發現是自己手機在響。響得不屈不撓,催命似的。他低頭掏出手機,摁斷來電。再擡頭時,韓思農已經在他眼前消失。

“韓思農?”厲永奎不可置信,急匆匆喚,卻無人回應。

他朝韓思農剛剛站立的地方,步履維艱地走過去,心髒開始疼。

哪裏有韓思農,韓思農根本不屑于同他共享任何存在。

他覺得眼前一暗,光變成了利刃,切割着他的肉身,他被光開膛破肚。他枯站了好一會兒,才走開。

韓思農是在回酒店途中接到嚴英電話。

嚴英嗔怪他怎麽走得如此匆忙。韓思農揶揄,我走了不更好嗎,方便你行動。嚴英啞口無言,幹巴巴笑了兩聲。

“聽了了說你碰見了熟人?”

“不算吧……”韓思農想起厲永奎虛張聲勢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是厲永奎,狹路相逢。”

嚴英在對面怔了怔,“啊?這也太巧了,那、那你沒事吧,他沒對你怎樣吧?”

韓思農出聲地笑起來,“怎麽可能,不至于,你想太多了。”

嚴英怪叫了一聲,“思農,你可別這麽輕松,掉以輕心。之前厲律可真是狠啊,把我們搞得焦頭爛額,現在好不容易大家都解了套,各走各的陽關大道,井水不犯河水,我可不想再被折磨了!頭發都要掉禿了,還怎麽取老婆!”

韓思農笑,“你現在有什麽可愁的,不都有崔小姐了嗎?”

“你不懂!你當然沒我們這種普通人的煩惱!”嚴英那邊有人在叫他,他匆匆挂了電話。

他真沒有普通人的煩惱嗎?不盡然,也許在旁人看來,他光鮮亮麗,從悅達金蟬脫殼得了不少錢,連離婚都是體體面面。可生活給他的潛語艱澀,比常人的不堪煩惱還要備受煎熬。

他只能輕蔑疏離的對外界展現微笑,允許這些苦難愚蠢,被自我吞咽。

韓思農揉了揉太陽穴,靠在汽車椅背上,眼睛投向窗外,飛快刷過街景。

韓思農很快就回了江城。到家時,看見兒子正在客廳擺弄新的車模玩具,專注不已,只怕天上下雷轟鳴,也驚不動這小子。

韓思農靠在牆壁,一動不動觀察,有些感慨,還有些欣賞兒子這種天真無邪的專注力。

多好啊,心無旁骛,是成年人最缺乏的能力,如此長久耐心地注視某件事物,簡直不可理喻,除非這事物擁有無比強大的誘惑力。

觀察完兒子,韓思農進了書房,開始處理這些天來的工作。從電腦前擡起頭來,捏着眉心,發現已是淩晨兩點。他不是不困,而是累過了勁,反過來變得精神矍铄。

他站起身,從書房退出,走到兒子房間門口,輕扭把手,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借着月光,他看見兒子的睡臉,眉頭微微鎖着,略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嘴角下垮着,像是對夢中的什麽不滿,過不了一會兒,又變成安詳的上揚姿态。

韓炜越長越像他,如同他年幼的分身。他有時會慶幸,自己缺失的那部分,可以毫無保留地補償到兒子身上;

有時也會疑惑,這樣做了後,那些疼痛、仇恨真得就能有所緩解嗎?

會不會是他憑空的自以為是。

他看了半天,替韓炜掖好毯子,抽回目光,默默退出了房間。

這天晚上,很少做夢的韓思農,做了個夢。

他似乎正赤腳走在一片河灘上,天是暗的,地也是暗的。

不遠處,有穿着白色長袍,瘦骨嶙峋的苦修者,正成群結隊地往水裏走。水流湍急而兇猛,彷佛猛獸在發很大的脾氣。

他望去,發現水中有漢白玉般的光彩在閃耀,一尊龐大雕像逐漸沒入在了黑潮裏,只殘缺地露出半張臉,還有一雙似笑非笑,憐憫注視世間的無情眼。

他與那尊雕塑對上視線。

恍然間,那雕塑的臉竟活了,變成了他的臉。

他驚恐不已,同時感知到了一種渺小無力……那樣徹底,似乎在将他的生命與精神剝離。

修行者圍在他周圍,喃喃低語,然後這每一位信徒的臉,漸漸漚爛,化成了腐水,沖擊他潔白、垂死、雄壯的僵硬身軀。

他意識到了,這裏是他從未到達過的地方,可他卻知道,這裏是恒河。恒河沙數裹挾着他,沒過他的頭頂。

他以雕塑的形态,在大片的麻木中下墜,一路墜,一路達到終極的洪荒。

沒有盡頭,沒有顏色,他只是被暴露,被迫失重,在廣漠無垠中無依無靠。

他醒過來,發現後背驚出了一身汗,洇深了睡衣,緩了好一會兒,然後在黑暗中摸索,終于摸到床頭櫃的手機。

按亮屏幕,熒熒幽光,照亮他半是後怕,半是疲憊的臉。條件反射地點開微信,從最上面的工作群到最下面的對話框,紅點一一看過去,強迫症似的,不肯錯漏一處。

齊婼淺留了幾條語音,問他關于兒子的近況。

随後,又附了幾張圖片,告訴他,自己現在正在印度旅游。炫耀意味頗濃。

韓思農沉默地看,并沒有打算接受挑釁的意思。

齊婼淺在最後一條留言裏寫:本來以為可以看到漂亮的濕婆像,好倒黴,上個月恒河發洪水,沖走了,現在就剩下個破空臺子,無聊,浪費我的時間。

回音喧嘩。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韓思農怔然地盯着這條信息,許久。

大家追到這裏很辛苦吧,謝謝留言,讓我有動力更新!感謝每一位友友,不要難過,故事只是故事,要快樂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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