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 54
十一月,韓思農飛去新疆,談一個合資項目。這家企業運營得不錯,工廠生産線花了重資建設,專做奶啤乳酸菌類飲料,與岐山想要擴充的主要産品類目,不謀而合。
只是,它專注于做地區,缺乏營銷費用,在全國的推廣差強人意,電商銷售渠道上,也不盡如人意。
為此,企業董事長向外發布了消息,希望引入更加強大的投資者,擴張發展版圖,将企業做大做強。
嚴英還有兩名助理同他一起飛到烏魯木齊,對方招待他們一行人住文華。
翌日上午談判前,韓思農特地提早起床,吃了酒店提供的自助早餐,再灌了兩杯黑咖。
嚴英下到大堂時,驚訝地發現,韓思農正站在大堂中央,出神地盯着天花板。
“思農。”嚴英走過去,同他并肩,循着他的視線仰望。
雖然他并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麽。
韓思農知道他過來了,并沒有改變姿勢。
“這個設計風格,像不像我們當年在扈城開發的那個別墅項目。”
嚴英一怔,凝視地認真起來。
大堂頂特別設有透明的玻璃取景框,佐以裝飾性木質條欄,結合了向下的動線,一如碧洗的天空收進這方景觀裏,渾然天成的去繁缛裝飾。
光與影被切割,潑墨般灑下,随着移動,可以看見不同視角的景,更是增添了幾分趣味。
的确類似烏榭天源當初在設計上的一個大賣點。
嚴英喉嚨發緊,忽然說不出話來了。反而是韓思農輕輕咳了幾聲,将二人帶回現實。
“我并不是可惜,只是有些感慨,建築真得太有魅力了……”韓思農平淡地笑了一下,“好的設計風格,真得是一種超越時間的存在,會讓人記一輩子。我很慶幸,見識過,也擁有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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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嚴英心裏更不好受了起來……可他只能勉力堆出一個笑容,既像是鼓勵對方,也像是鼓勵自己。
“我們肯定能成功的。”
韓思農痛快地「嗯」了一聲。
标的企業叫天山雪,和當地區政府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他們在談判桌的一堆文件裏埋首,一面審核對方的資質資産,一面又要回答對方的問題。
瑣碎細致的工作,不光光是需要能力,還得需要耐心,以及優越的反應力。
除了在收購價格上有待商榷,上午這一輪談得确實很不錯。
天山雪也拿出了十足誠意,禮待岐山團隊為座上賓,除去包攬食住外,還招待他們休閑玩樂,只是轉折出現在了第三天,殺得韓思農一行人措手不及。
天山雪負責人在電話裏支支吾吾告訴嚴英,政府決定引薦另兩家投資機構注資,再設立托管公司,共同經營天山雪。
嚴英大為震怒,好在他尚存風度,咬着後牙槽,問了個一清二楚。
這兩家「程咬金」機構,均是他們耳熟能詳的——紅龍和若恩。
嚴英不得不懷疑,厲永奎又在故意阻礙,他沒法遲鈍,中這種暗算,也不是第一回 。厲永奎挑着特定時間出手,就是為了得意洋洋地惡心對手。
韓思農倒是比他沉得住氣。
韓思農看着氣急敗壞的嚴英,臉上出現「別擔心」的溫和表情。
嚴英望着他,愣了半晌,腦子裏變得一片空白。
“我們接下來怎麽辦?”嚴英按捺不住問。
“直接會會他們吧。”韓思農抿嘴笑笑,“既然能跟天山雪談,為什麽不能跟紅龍和若恩談呢?”
嚴英略帶懷疑地盯着他,而後嘆了口氣,“真不知道你是自負還是自信。”
韓思農聳聳肩,不置可否。
厲永奎帶着另外三個人組成的收購團隊于星期五降落至烏魯木齊。
區主任帶着秘書接待他們。厲永奎紅着眼睛,一看就是狀态不太好。
區主任是個臉黑的高個子,漢族,叫高川,頗為熱情地摟過厲永奎的肩膀,想要同他示好。
“厲總,一路都還順利吧。”
厲永奎僵硬地笑了笑,盡管狀态不佳,腦袋還是機敏,他不動聲色地掙開高川。
此次會晤,自然是為了天山雪。他早就聞到風聲,韓思農有心要一展拳腳,将商業版圖擴展到北疆。
這次,他并不單單是為了莽撞的報複,飲料行業的确是顆冉冉上升的新星,投資對了,市場回報率勢必喜人。再加上,他拉來同夥,分擔去一部分風險,兩全其美。
他的做法按照商業規則來衡量,并不過分,當年韓思農要求他壓圖友邦,對星木發起收購時,也是這種大同小異的做法。
現在,他只不過原路奉還罷了。
厲永奎這邊有行業內最強的精算師,将對标提價方案做得非常完美,幾乎不會有人拒絕。
他是專業投資機構的領頭羊,再怎麽想要跟他較量一番,首先要掂量下自己的資本,其次必須拿出百分百本事。否則,只有落花流水,夾着尾巴灰溜溜退場的份。
但談判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談清楚的,還有許多細節,以及各種合同文件、公司章程,需要坐下來好好研磨。
厲永奎在烏市奮戰了三天,同時,韓思農那邊,也在同天山雪周旋,積極增添垂涎條件。
兩方刀不見刃,王不見王,暗地裏鬥得熱火朝天。可到了第二周,天山雪忽然提出開股東大會進行讨論,收購進程便按下了暫停鍵,雙方一下子均無任何進展。
厲永奎鬥出了倦意,讓團隊成員駐守陣地,自己一鼓作氣跑去了喀納斯,想看看白哈巴的日出。
結果,當他一路颠簸,坐着區間車到達白哈巴,步入村莊後,內心直呼上當受騙。
到處都是成團密實、一無所知、嗷嗷待宰的游客,商業化的開發程度之集中,令人眩暈。
幸虧還有一處觀景臺,能讓他窺一窺自然美色。
他眺望着遠處山尖的濯白冰雪,太陽金光拂照山巅,往下是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獲得了片刻安寧。
厲永奎到得遲,打卡完著名景觀後,就開始用手機App訂酒店。他其實也有選擇,當天直接回喀納斯……但為了看日出,還是決定在白哈巴忍耐一晚。
連着幾條短信通知都是訂房失敗,厲永奎火氣蹭蹭直冒。他耳畔是轟鳴的機動車聲,還有喧鬧的沿街攤販叫賣聲,北疆的交通工具還有馬匹……
所以無論走到哪裏,都能聞到一種臭哄哄的動物糞便味。迎面不時撲來沙塵,可謂是落魄至極。
他已經好久沒遭這番接地氣的罪了。
他甚至快要忘記,自己二十歲前的日子,與當下的區別并不大。他無數次忘記出身,只是為了夠得上資格,站在韓思農身邊。
他絕望地走到一間叫藍湖的賓館門口,朝裏張望,前臺服務員見他臉上無光,卻模樣闊綽,以為是餓極了要吃飯,熱情招徕他去餐廳。厲永奎也不作解釋,心忖道,填飽肚子也是好的。
他點了烤馕、大盤雞,趁着服務員點完單,還能跟她唠兩句的間隙,單刀直入問,還有沒有空房間。
服務員一臉遺憾地搖搖頭,告訴他,太不巧了,最後一間房,在前一刻,恰好被人訂走了。
她邊說,邊伸長手臂,指了指餐廳的某個角落,那裏正落座着比厲永奎早一步的「幸運兒」。
現實往往比編劇編纂好的劇本還要精彩……不,更加漏洞百出,卻又能自圓其說。
他看見韓思農正在低頭吃東西,不露痕跡地咀嚼,時間在他身上放慢,看起來在這稍顯破落嘈雜的室內格格不入,因為太優雅,太矜持。
他用自己和姿态劃出了一道界線,一邊是他,完美的集合體,另一邊是不完美的世間。
韓思農擡起頭,朝坐在他對面的人粲然一笑。
他笑得真明亮。厲永奎不禁想。
厲永奎咽了咽喉嚨,忽然起身,朝韓思農的方向,毅然決然走過去。
“這麽巧啊。”厲永奎操着百年不變的開場白。
韓思農和嚴英猛地擡頭,雙雙愣怔,看向他。
尤其是嚴英,那表情太豐富了,先是驚詫,繼而跟便秘一樣難看。
厲永奎差點笑出聲來。他忍住了,開門見山,“我沒有訂到房間,想在這裏留宿一晚,為了第二天看日出……”
嚴英蹙眉,內心納悶,跟我們有關系嗎?
韓思農比嚴英自然清楚厲永奎的心思,他擱下手中的筷子,托腮眯起眼睛問:“說吧,想怎麽辦。”
“大家都是熟人,幫個忙,我付所有的房費,勻一勻,給我張床吧。”
嚴英這會兒要是口中含水,只怕早就噴了。
這未免也太……厚顏無恥了吧。他和韓思農會差那點兒房費錢嗎?出十倍還差不多!
可比厲永奎這話更震驚、更讓他驚掉下巴的話,之後從韓思農嘴裏吐了出來。
韓思農考慮了一瞬,然後說:“沒問題。”
吃完飯,天色漸暗,景區裏除去旅游紀念品商店營業外,就只剩下酒吧了。嚴英精力旺盛,準備流連一下外疆夜生活。
韓思農作罷,打道回府。厲永奎好不容易意外撞上了他,自然下意識緊粘着他。
韓思農和嚴英訂得是标準間,兩張床,既然闊綽的厲永奎付了全款,他就大發善心地勻出一張床給厲永奎睡。
“你睡哪兒?”厲永奎有些不痛快,“跟嚴英擠一張床嗎?”
韓思農擡了擡眉毛,從厲永奎根本都沒注意到的角落拖出一張睡袋。
“喏,反正将就一晚,我沒那麽矯情,還要窮講究。”
厲永奎有些呆愣地盯着韓思農,看他抿着嘴,笑得十分溫存。
他甚至産生一種錯覺,他們從未分離過。此時此刻,是韓思農跟他出來旅行,彌補這些年來的遺憾。
韓思農低頭看了眼時間,打破幻想,“這裏晚上供水是限時的,我們得抓緊時間洗了。”
洗漱完,兩人都躺了下來。
只是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床上。
韓思農在睡袋裏并沒有被蓋牢,側身躺着,露出半邊肩膀,瘦削單薄,只是因為骨架在那裏,才顯得身形高大。
厲永奎側躺着,愣怔地盯了一會兒,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也曾依偎過這樣一個不牢靠的肩頭。
他把自己的呼吸和欲望,都倚上去,偏執地印上去。在韓思農微汗的頸間擡頭,讨要一個想入非非的未來。
厲永奎發現,他的心真得無法老實,蠢蠢欲動,要闖出胸膛。
他對韓思農,欲念太深太重,成為枷鎖,束縛變化成業障。
他渡不了自己,也不指望神佛基督來渡自己。
“你睡着了嗎?”厲永奎忍不住問。
韓思農沒有反應,寂靜裏只有微微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裏響起一個低低的聲音,回答了之前那個提問。
“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看日出。”
總有友友們問我,韓總和厲總會不會很老才在一起,不會的,他們就算在對方的人生中沒有近距離相處,可一直都在互相關注。
而且,他倆的感情複雜,厲對韓有愛情,有崇拜,兩人互為補充,互為依賴。在這世上,最适合韓總的,就只有厲總,也只有他願意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