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chapter 56
韓思農和嚴英在當天下午回到烏市。
重新辦了酒店入住,二人乘電梯上樓途中,正在刷手機的嚴英,臉色驟然大變。
他将消息在微信上推給了韓思農,韓思農認真看了許久,直至走出電梯,才從手機屏幕前擡起頭。
一個報社記者發微博,應該是故意走漏風聲,将天山雪這項交易,渲染成鹬蚌相争,而且還言辭确鑿地說,岐山作為收購方之一,委托的評估機構故意造假并使絆子,公然違反法律法規,足以被定性為惡意收購。
這個潑髒水手筆太熟悉了。賊喊捉賊,真是屢用不爽。韓思農擡擡眉毛,就能知道是誰做的。
“想辦法攢幾個局吧,不能這麽下去了……”韓思農頓了頓,“那個區長叫什麽,是不是姓高?”
嚴英馬上着手行動,将關系網用到極致,開始大肆籠絡人情,終于約到了烏市政府那攤子。
這番宴請不能高調,岐山這邊索性讓政府班子定位置。政府的代理人,果不其然就是高川。
高川選了家高端私房菜。韓思農和嚴英坐上出租車,司機七拐八繞,硬是找不到位置,最後只得将他倆放在路口下車。
嚴英舉着手機,按照對方發來的不停校正的微信定位,走了好一段路,才到達正确地點。地點着實隐蔽,隐蔽得令人汗顏。
服務員帶他們進入包廂。
甫一坐下來,還未開始寒暄,韓思農就感受到了将信将疑的目光,在他和嚴英身上掃來掃去。
他淡定地看回去,高川一張黑臉上,立時咧出一個虛僞直到耳根的笑容。
“韓總、嚴總,久仰大名。”高川姿态恭維地舉起酒杯,“這杯我先敬兩位。”
韓思農微笑颔首,朝嚴英使了個眼色。
嚴英起身,接過奉承,并且敬回去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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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們在飯局上,就是靠着推杯置盞這種陋習,來彰顯氣勢。可不得不承認,酒喝到位了,瞬間便能拉攏關系,尤其在談條件的情況下,的确好使。
酒局差不多喝開了後,韓思農趁熱打鐵,借着微醺氣氛的烘托,開宗明義,将岐山的态度和目的表明。
高川握着酒杯的手頓住,沉吟片刻,“也不是沒有變更的餘地……只是我這邊的條件,就要看岐山那邊,能不能接受。”
嚴英嗅出話裏有話,無非兩點,不是要錢,就是要別的什麽。
他笑得非常識時務,“高區長,您先說說看……我們才知道能不能接受啊。”
高川的意思,即是希望他當法人,成立一家專門針對托管天山雪的公司,這家公司的全額注資,自然是由岐山出,在表面上相當于同岐山合資,運營兩年,待到天山雪達到目标營業額後,他和托管公司一并退出,将天山雪的控制權完全交給岐山。
韓思農聽完,陷入沉默。
果然人不可貌相,這個高川,算盤打得太響亮了。兩年中的變數,誰都無法預料,尤其對于岐山這種靠生産銷售營業額撐的企業而言,只要一個季度出現問題,就會有無窮無盡的連帶影響。
高川想名正言順撈錢,以及過把當企業家的幹瘾。畢竟,靠着公務員的那點兒工資,想要紙醉金迷,還是太離譜。
這種貪官,對自己的前途早就掂量過,說不定制定好了計劃,趁着在位這幾年,毫無廉恥地能撈就撈,再想辦法舉家往國外跑。
他與厲永奎大概也是這樣談的。
厲永奎那邊還沒有簽下來合同的原因……不僅僅是岐山還拉扯着天山雪,估計還因為高川獅子大開口。畢竟,以韓思農對紅龍的了解,是不願意退讓,吃這種虧的。
韓思農挑眉,笑了笑,“高區長,那我們可以回去考慮兩天,再給您答複嗎?”
高川滿不在乎地高揚下巴,響亮地說了聲好。
酒局結束,韓思農和嚴英坐在回程的網約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讨論。
“高川這人不行……”嚴英搖搖頭,“跟這種人合作,指不定哪天會出事。”
韓思農也覺得不妙。高川這個人的劣根性,明晃晃,可如果反向思維,正是這人貪婪,也最好掌控,稍微給出多點兒餌,便能上鈎。
“我覺得……”韓思農忽然止聲。
欲說還休,自然會勾出人的興趣。
嚴英立刻側過頭,問:“說啊,你覺得什麽?”
“滿足高川,也不是不行,只是條件得壓一壓,我寧可把錢給得多,也不可能将控制權分給他。”
聽聞這話,嚴英鎖眉,默了半晌問:“思農,你真覺得值嗎?”
韓思農聽出言外之意,大概還在問,你會不會只是一時沖動,并未充分考慮到所有情況。
“嚴英……”韓思農鄭重地叫他,“市場調研我們做得夠徹底了,買了天山雪,只會對未來發展有利,組合拳打出去的效果,絕對比單一拳法打得有勁。”
嚴英摁了摁突突跳起的太陽穴,酒精雖然下去了大半,可面色依然有些酡紅。
“行吧,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嚴英頓了頓,“我有點擔心,怕你咽不下之前的氣,鑽牛角尖去了,光想着跟厲永奎一争高下。”
韓思農調轉目光,望向窗外,表情變得幽深。
隔了少頃,嚴英耳畔傳來韓思農的低語,“怎麽會呢,我絕不會冒玉石俱焚的險。”
話落,嚴英依稀聽到了一聲嘆息。
抓住高川貪婪的弱點後,岐山這邊談判風格立刻改了風向。
高川明着暗着,裝作無意提起來厲永奎那邊,意思是,你們如果不願意,本來我就有托底,大不了老子拍拍屁股走人。
既然在賭桌上坐下來了,誰又願意輕易出局?
經過幾輪不算愉快的蹉談後,岐山咬着牙答應了高川開出的條件,好在合資後,公司的控制權仍在岐山手上。
政府松口,天山雪只能馬首是瞻。
簽訂完協議蓋章後,韓思農一直緊繃的弦,才敢松弛。接下來,就差對外發布新聞。
但哪知一波三折,高川胃口不小,仗着協議裏的付款方式,又想将價格水漲船高。
嚴英都怒了,嘴上罵罵咧咧,貪污也敢貪得這麽明目張膽!媽的,遲早被雙規!狗官!
韓思農勸他,就當肉包子喂狗,已經走到這裏,騎虎難下,如果半途而廢,只會更加不值得。
岐山在高川這裏吃了悶虧,就當作個教訓,為以後敲響警鐘,要警惕激進。
厲永奎這邊,一直以為自己在同韓思農拉鋸。哪知,自己拉攏的同夥,轉身就背信棄義。
直到韓思農那邊被高川第二次坐地起價,他都還蒙在鼓裏。
近來,他除去将精力放在天山雪收購項目外,還得關注老本行,二級市場。
一方面他要緊盯外盤美股,同時還要跟蹤自己的國內盤,游資最近動得厲害,招數出得措不及防,經常讓他吃函。
他心裏雖然想着配完倉就趕緊去做想做的事,可大A實在太玄乎了,像有妖風在刮,風向無法預測,完完全全的「空穴來風」,常常掘到的金,又得原封不動吐回去。
從悅達退出後,他發現曾經握在韓思農手上的項圈,變成了如今被二級市場鎖住的黃金鐐铐。
他好像總脫不開身,好像總在為自己的淪陷找理由。
在韓思農沒有弄岐山前,他只會因為工作視察逗留,并不打算将江城作為自己的駐紮地。
但韓思農來了,他又有什麽理由,不去霸占一方呢。
為了保持身材,他有慢跑的習慣,工作再累,也能堅持。跑步其實也是一種放松,能夠暫時放空,只需關注步伐和配速。
人在那一刻,會變得無比純粹。
前方,只有終點。他不用再被其餘情緒折磨,迎頭向前,跑向終點便可。
他常常沿着綠道跑步,跑到W大校外,路過淩波門棧道。
他會停下來,望向泛着暗光的湖面。
在很久很久,久到幾乎他也快忘了的以前。那時,只要下雨時間過長,湖水便會泛濫,洶湧彌漫至路面。
湖裏的魚兒跟着逃出來,W大的學生們,還有周邊學校的學生們,不懼雨水,像是起哄,又像是為了解悶,聚集在一塊,淌水捉魚,好不快活。
韓思農慫恿他一起荒唐。他略帶猶豫,可架不住韓思農的花言巧語,随着他一塊兒紮進大雨裏。
雨不是一般大,都趕得上在香港的臺風天,下得暴雨。他們遲了,魚沒抓上,卻被澆成了實實在在的落湯雞。腳下的水流湍急,幾乎像河。他趔趄了好幾次,差點跌進水裏。
韓思農伸出一支胳膊,叫他,好好抓住。
他想也沒想地就抓了上去,然後,韓思農擡起另一邊胳膊,摟住了他的肩。
雨水和掌心的溫度,隔着衣料,滲入肌膚。
他不敢側頭,只敢用餘光打量韓思農。
韓思農被淋得那麽狼狽,卻依然有沉穩、無所謂的臉龐。因為看得太入迷,他又踉跄了一下,差點連帶着掼倒韓思農。
韓思農沒有生氣,只說,你再抓緊點兒。
微信語音震斷了厲永奎的遙遠思緒。助理焦躁地讓他聯系高川。
厲永奎蹙眉,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不小心,将鹹味帶進眼睛。
他眯着眼,給高川打了電話。
高川并沒有馬上接起來,他繼續打第二個,結果如法炮制。大約隔了好幾個小時,高川才給他回電。
高川在電話裏信誓旦旦,恨不得發毒誓,詛咒起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他道歉很誠心,就像他的毀約也不是誠心的。
厲永奎心漸漸沉下來,懶得聽對面的鬼扯。他閉上眼,把電話挂了,然後将手機,往路旁的紅磚牆壁上使勁一砸。手機彈了幾下,落回地面。屏幕邊緣,像蛛網一般,碎裂了。
每個人都有青蔥年華啊,青春裏動心,愛上一個人,真得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