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chapter 57
天山雪收購事宜,最後一錘定音,由岐山殺出重圍,勝出。
在正式簽約的那天,韓思農本該激動,可他覺得這一切其實理所應當。他花了血淋淋的代價,割肉獻鹫,的确沒什麽懸念。
厲永奎這會兒應該在無能狂怒吧。
想到這裏,韓思農忽然笑了起來。這笑很奇怪,旁人會覺得莫名其妙,當事者也不清不楚……從顯現到消失只有短暫的一瞬,像是在譏诮,又像是在自哂。
慶功宴在江城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舉行。
崔了了也來了,穿着蘋果綠的連衣裙,比上次見面更添婀娜。韓思農恭維了一番,崔了了接納贊美。
嚴英和崔了了最近感情發展迅速,兩人只要是湊在一塊,會迅速形成一種旁若無人的真空。韓思農打趣,看來是好事将近。
崔了了不覺得被冒犯,抿唇笑,熱乎的眼神投向嚴英。
嚴英臉皮一向如城牆般厚,在愛情面前,竟羞赧起來,無措地撓了撓腦袋,口是心非,“你別亂說,人家女孩子都沒答應呢。”
說完,他不太敢看向崔了了,心裏卻期盼着崔了了能嚴正聲明,确認兩人的正式戀愛關系。
“我該答應啥啊……”崔了了假裝埋怨,“你又從來沒問過我。”
嚴英喜出望外,眼睛一亮,顧不得羞恥問:“啊、啊,你這是答應了?”
“答應啥?”崔了了狡黠地眨眨眼睛。
“就、就我們倆是那個呗……”嚴英傻笑,不太好意思。
“笨不笨。”崔了了無奈嘆了口氣,“還非得我親口說明啊……”
郎才女貌,好不登對。
Advertisement
泛酸的戀愛味道着實嗆鼻,韓思農默默走開,留兩人打情罵俏。
宴會到下半段,人們逐漸露出了心不在焉的表情。侍者依然保持着平板面容,端着酒和食物,滿場逡巡。銀色托盤上,盛着淩亂、歪斜的玻璃酒杯。
明明想盡可能遠離浮華,但到了最末,總以身不由己來強行催眠自己,容忍地活着嗎?韓思農不禁想。
終于捱到結束,韓思農扯開衣領,長長籲出一口氣,像刑期已滿獲釋的犯人,匆匆跳上轎車。
到家後,已将近午夜,韓炜應該睡下了。
韓思農走到樓梯附近,忽然站住腳。
他不經意瞥向窗外,發現院子的樹下影影綽綽,像是有人在那兒。
家裏也該雇個保安了。他下意識想。
韓思農去廚房,摸到了一把水果刀,攥在手裏。再悄悄往院子走,生怕打草驚蛇。
他越往庭院深處移去,全身毛孔便越是緊張地張開,甚至沁出汗珠。
當他終于靠近那團倚靠在樹下、困擾且危險的黑影,那黑影忽然升起來,顯出了真身。
厲永奎瞪着眼,令韓思農措手不及,着實驚訝了片刻。
即使在黑暗中,韓思農覺出了他的雙瞳,發着幽光。只有動物,才會這樣。
“你怎麽會在這裏?”
厲永奎不回答,咯咯笑起來,韓思農嗅到了空氣中微微的酒氣。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厲永奎有些無理地問,“啊,你告訴我,憑什麽,就是因為你買了這裏,有幾個臭錢嗎?!”
“你這樣是非法的,私闖民宅,知道嗎?”
“非法?”厲永奎似乎被這個詞激怒了,語調愈發激烈高昂,“你什麽時候守過法,啊?韓思農,你告訴我,你覺得自己幹淨嗎?是,你他媽最幹淨,全世界就你最高貴、最一塵不染!
因為最髒最賤最累的活,都有人幫你幹了!誰,現在是誰?!我走了之後,誰變成了你的「手套」……”
韓思農意識過來,對方現在無法溝通。
“厲永奎——”韓思農嚴肅道,“不要在這裏發瘋。”
“發瘋?”厲永奎又開始笑,絕望地笑,“我是被誰逼瘋的……”
韓思農握着水果刀細細的把柄,默不吭聲。
月光肅穆籠罩住他們,除了偶爾刮來的晚風,只剩呼吸聲。
厲永奎大約能感知到,自己正在爆發,他停不下來,對着韓思農,他沒有廉恥心,也沒有理智。
“外面太冷了,我們進屋吧。”韓思農說。
兩個人的腳步,在屋子裏回蕩,爬上樓梯,踏出荒涼的回音。
厲永奎渾身燥熱,怎麽都平複不下來。
他渾渾噩噩,跟着韓思農進屋,恍如在夢中游走。來之前,他灌了兩瓶紅酒,後勁來得遲卻足。
韓思農停下了步伐,他也停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也不在乎自己究竟在哪兒。他只知道,自己站在枯井裏,四周是爬滿苔藓的滑壁,月光冰冷,他爬不上去。無人來救,死路一條。
他已經分不清楚幻覺和現實。
他有滿腔惡毒的話,可供輸出,成為炮彈,砸向韓思農,可他還是按捺住了。面對韓思農,不自覺心軟是事實。
“你又一次贏了我,是不是很得意?”
韓思農眉頭一皺。
厲永奎帶着酒氣譏笑,“我這輩子都是你的手下敗将……太可笑了……媽的,我連裝都不會裝,全被你看在眼裏了,你肯定認為我是條喪家犬吧,輸了不服氣,只會亂吠……”
韓思農聽着他的胡言亂語,毫不動容,靜默成一尊雕塑。
厲永奎醉得不輕,膚色是酒精才能蒸出的紅,呼吸粗喘,說一段話,停下來,喘得更重。
“你醉了。”韓思農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讓夜晚的冷氣流闖進來。
“我、我沒有……”厲永奎竭力想證明自己的清醒,卻徒勞,四肢沉重,腦袋昏漲,根本撐不起他的意識。
他迷迷瞪瞪地伸出一根手指,側了個身,不知在對誰晃,“你、你不要小看我,我千、千不倒……”
韓思農有些無語,問:“要不要上床睡覺?”
厲永奎陡然不作聲了,略帶呆滞地又轉過身來。
韓思農看他兩眼發直,狀态像是被什麽咒語釘在了原地。他嘆了口氣,上前扶住他,盡量不去碰他滾燙的肌膚。
“我扶你去躺下。”
厲永奎沒有反對,順從地被韓思農遷往床邊。他甚至不用韓思農開口,體己地脫掉了外套和鞋子,重重将自己卧倒在床鋪裏。
韓思農注視着厲永奎這一系列行為,眼裏綴起一絲笑意。
厲永奎在外人面前,再怎麽厲害、再怎麽裝腔作勢。到了他面前,還是未曾改變,溫順的服從自己,已經刻進了厲永奎本能。
他傷害他,他都會全盤接受。這很病态,他知道,他們之間積蓄了太多沉甸甸的過往,真要完全抹除,裝作輕松地面對,并不現實。
可他們又能怎麽辦呢?到處都是洶湧的眼睛。
韓思農想,他又不是真的濕婆,阖上眼,就能不渴望生、不恐懼死、無欲無力。
那厲永奎……會是來踩醒他的加利嗎?
韓思農盯着厲永奎,等他睡熟,發出均勻的呼吸,轉身準備離開。
厲永奎翻了個身,陡然拽住他的手腕,在無意識挽留他。他低頭看過去,發現對方閉着眼,不甚清醒。這種觸碰,觸傷着他,在肌膚上留下灼人的異樣。
韓思農使勁,想抽回手,卻失敗了。他只好俯身,将厲永奎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好讓手腕自由。
“不要走、救救我……”厲永奎蹙着眉,發出夢呓。
韓思農僵了兩秒,而後很緩很緩地,将手抽回。
韓思農無法安睡,他一次又一次起身,走廊上的聲控燈漸次亮起,照着他的背影,進進出出厲永奎睡下的客房。
天光破曉,韓思農懶得再回自己房間,便靠在床對面的沙發上打盹。
還未到寒冬臘月,屋內沒開暖氣,但最近氣溫下降厲害,厲永奎身上蓋着暖烘烘的鴨絨被,不免被捂出一身汗。
他睡得并不踏實,頻繁做着夢。場景不停變換,井下、酒店大堂、海邊、山頂、賭場……簡直走馬觀花。
有時他好像在追一個人,可怎麽都追不上,看見那人的背影變得幹癟,直至消失。
有時,那人會聽見他的呼喚,回過頭來。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連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來。
他只記得一雙眼睛在那人臉上綻開,半睜不睜,憐憫疏離,盯得他背後生寒。
他眼皮沉重地醒來,懵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身處不熟悉的空間裏。
他緩緩直起身,忽然呼吸屏住。
韓思農在他的對面,腦袋歪在臂彎裏,很安靜地睡着了。窗簾拉得不夠嚴,晨光從縫隙溜進來,躍上韓思農的臉頰,恰好似一道手掌寬,遮住了他緊閉的雙眼。他褪去人間的味道,像神一樣沉睡。
韓思農有許多面,是他貧瘠青春裏不敗的偶像,也曾是他延續十多年無悔的愛戀,他把他供上神壇。
無論時光變遷,他的愛恨增長與否,韓思農永遠只會是他看到過的最震撼的人。
聖經雅歌有雲,不要驚動我愛的人,等他自己情願。
他不敢呼吸,只希望這刻被長久地凝滞。
他還是會痛,常常在想,為什麽他們會走上狹路再相逢呢。
“爸爸——爸爸——”韓思農的兒子正在殷切喚他。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停在了房門外。厲永奎有些慌神,心裏對自己失望透頂。
不知何時,韓思農醒了過來,面孔轉向他,手指虛虛擱在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
友友們覺得節奏太慢嘛,但沒辦法呢,必須要一點點來,消除誤會,兩人重新發自內心接納對方,才能最後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