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 62
齊婼淺盯着那道抛物線,斷掉在韓思農腳邊。原來是只手套。
韓思農低垂着頭,盯着輕飄飄從他眼前落下的物體,一動不動,很專注。
“你都不順手關家門嗎?”齊婼淺眯眼笑着問,“原來什麽人都可以随便進出你家啊?”
韓思農怎麽聽不懂對方話語裏的諷刺,他擡頭,冷冷乜她一眼,只說:“你如果不想被我大晚上請出去,那我建議你少提問。”
齊婼淺鄙薄地搖搖頭,島臺中央擱着一盒餐巾紙,她抽出一張,揉成皺巴巴一團,向韓思農胸膛一擲,“喲,年紀長了,脾氣也長了!你最好給我講人話,放尊重點兒!”
氣氛驟然迸出了火星。
韓思農不發一語,彎腰撿起了被無端浪費的紙巾,走到垃圾桶旁,投進去,而後轉身對齊婼淺道:“早點睡吧,你眼周都長皺紋了。”
他不等齊婼淺反應,冷着臉,有失體面地走了出去。
齊婼淺氣來得快也消得快。她對韓思農早就不抱持感覺了,剛剛那會兒,純粹是為了故意添堵,她就是樂意看見前夫吃癟卻無法申訴的模樣。
她決定去睡覺,快走到門邊,忽而停住腳步,返回到剛剛韓思農站立的地方。
那只本該躺在地面的手套,已經不見蹤跡,可她明明也沒看見韓思農拾起來啊。真是奇了怪了。
厲永奎回到家,沒有急着開燈,只有自動感應夜燈在牆角熒熒發光。他躺進沙發中,想着在韓思農家裏撞見的情景。
齊婼淺回來了,還可以大大方方以女主人姿态出現在韓思農身邊。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是忍受不了的,嫉妒再次冒出了尖。他想自己離開時的風度一定很差,沒人會喜歡。
但何必在乎呢,那對男女折磨得他還不夠多嗎?
他在黑暗中躺了許久,直到起了朦朦胧胧的睡意,才撐着身子起來洗漱,上床睡覺。
Advertisement
幾個禮拜之後,氣溫下降,整街張燈結彩,春節氣氛驟濃。
厲永奎已經連續好幾天在合作夥伴的公司酒會裏打轉,喝得近來臉色發青。
今天,他又被人拖着,耽誤了好久,才從酒局裏脫身。他不太舒服,可又不至于吐,腦袋有些昏沉沉,穿梭在黯淡的走廊裏,尋找衛生間。
他擡頭尋找标識,卻被走廊盡頭的包廂裏隐隐傳出的聲音吸引。
很是喧鬧,而且洋溢着歡騰。他不由自主走近,半開的門後,有人在辦生日宴。
燈光明亮,一圈人圍住壽星,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男孩臉上沾了些奶油,表情恹恹,可很快,在收到生日禮物後,他又開心起來。男孩的臉,讓厲永奎不禁想起另一個人。
在他沒有遇見更年輕的韓思農之前,韓思農是不是就像這樣呢……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王子模樣,雖然陰晴不定,卻讓人忍不住想要去讨好疼愛。
他收回目光,剛轉身,一道并不厚實的胸膛就對上了他,阻礙退路。
“在看什麽?”那男人含着笑問,“都看入迷了?”
厲永奎愣了半晌,錯開男人戲谑的目光,小聲解釋,“沒看什麽,我在找衛生間。”
江城幾千萬人口,數以千計的飯店,時時刻刻在發生的聚會。他們仿佛有奇特的本事,不差一分一毫,在無法預料的拐角,迎頭撞上。如果不是存心的,那就是命運弄人。
韓思農不信,故意反問:“真的?”
厲永奎佯裝鎮定,轉過臉來,“怎麽,你認為我已經無聊到連你兒子都要跟蹤嗎?”
“那你就是承認以前在跟蹤我了?”
“你——”厲永奎無語,斜了對方一眼,皮笑肉不笑,“請讓一讓,你擋我道了。”
“他有那麽像我嗎?”韓思農忽然問。
厲永奎又是一怔。
他盯着韓思農的眼睛,試圖從裏面尋找不一樣的東西。韓思農只是朝他眨了眨眼。他就難以捕捉,韓思農真實的心。
韓思農鮮見地自顧自說:“我兒子跟我很不一樣,他比我容易快樂心胸寬廣,我很羨慕他。”
厲永奎不說話,一副絞盡腦汁的表情。
“又喝酒了嗎?”韓思農溫柔地問。
擅自将話題跳來跳去,厲永奎喝得微醺,腦筋真跟不上趟。
“你還和齊婼淺有瓜葛嗎?”厲永奎索性放棄掙紮,想到什麽問什麽。
“沒……”韓思農輕輕搖頭,“她來看孩子而已。”
厲永奎沉默下來。他們身後歡樂的聲音便開始放大。
韓思農建議,“換個地方說話吧。”
他們走到室外,下弦月挂在黑藍的夜空,空氣中有植物的清香,還有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苦味。
或許,那苦味,只是厲永奎一廂情願的幻覺。
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酒氣也下去了一半。
“為什麽不再找個伴?”厲永奎問,“是為了你兒子嗎?”
韓思農遲疑了一會兒,反問:“人一定非要跟另一個人湊對嗎?”
厲永奎被噎住,尴尬地咳了一聲,“不,随便問問。”
“那你呢,小深……”韓思農眨眨眼睛,禮貌地笑着問,“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嗎?”
明知顧問。韓思農最擅長的殘忍把戲。
厲永奎想,他母親的頑固不化基因,終歸是延續進了他的身體裏,他的生命以及他無處可歸的愛戀,都受此影響。
“怎樣才能打動你?”厲永奎問,“你教教我吧。”
韓思農很明顯愣了幾秒,然後笑得越發不可收拾。
“厲永奎。”
“嗯……”
“我們不年輕了,馬上就四十歲了。”
“我知道。”厲永奎頓了頓,“很多東西都變了,但我們都有不少錢了,不用再擔驚受怕了,不是嗎?”
“你确定嗎?”
“你敢嗎?”厲永奎不甘心地盯着他,“你敢試試嗎?”
韓思農盯着厲永奎,想起那一年他在辯論臺上,一臉清剛,不動聲色地擊敗對手。
厲永奎不是愛笑的人,但并不令人覺得黯淡,大概本來就散發着不同尋常的光彩吧。
時光其實挺無情的,他和厲永奎都發生了不小變化。即使旁人覺察不出,他們本身還是能發現那些微妙之處。
厲永奎對着他,雖然還會驚慌氣憤,但不再歇斯底裏。他對着厲永奎,還是會偶爾驚嘆,驚嘆他負隅頑抗,不到黃河不落淚。但他還未做好準備,沒有那個愚妄的信心。
此刻,他只是在微笑,用以掩飾自己的不确定。
把厲永奎的詢問和期盼再次擋在外面。
厲永奎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但頃刻,他眼底的落寞,換成了韓思農欣賞的堅定。
他把愛情當難關來攻克,這是多麽值得褒揚的百折不撓精神啊。
他也最擅長給自己催眠,用精神勝利法捱過了這些年歲。
韓思農也是奇怪,從不徹底戳穿他,甚至還擺出理解他為何執着的樣子。
如若在感情上分階級,韓思農便是那俯就的富人,他就是那拾荒的窮人,在廢墟裏踽踽而行,撿着稀碎的垃圾。
不敢奢望富人丢出真金白銀來喂飽自己,只要能最低水平的喘氣果腹,已經喜出望外。
“韓思農,在這個世界上,你找不到其他人,會像我這般容忍你。以前,我順着你,是因為我舍不得你……
後來,你強迫我放棄你,是因為我真絕望了。現在,我站在這裏,還能對你好顏好色,是因為我自控力很強。”
厲永奎臉色深沉,目光更深,“我說服過自己去恨你,但我做得不好,面對你,還是會有許多不合時宜的念頭。就像你顧慮的,我們都不年輕了,應該更加務實,沒必要較勁地懲罰自己……
但你能保證嗎,人真能欺騙自己,循規蹈矩一輩子?從沾上你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不可能回頭,沒有回頭路。”
即使降下天上所有的甘霖,也确實洗滌不幹淨他們共同走過來的路。
愛是枷鎖,愛也是責罰,愛更是勇氣。
厲永奎停頓了一下,盯着韓思農問:“你有狠心辜負我那麽多次,卻連一點兒勇敢也沒有了嗎?”
大概真如厲永奎所說,他折磨人很在行,是因為害怕被人折磨。如果真站在岔道口前,他一定會選擇看起來更為安全、沒有荊棘的那條道。
他不敢東張西望,試圖粉飾心中的罪惡感,妄過太平餘生。
厲永奎跟他真的是很不一樣的人。厲永奎一路進化,即使被打倒了,也可以剌剌不休地站起來,再次對抗這個世界。可他呢,只會對這個世界不耐煩、厭倦。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然後開口,“厲永奎,你有沒有想過,我現在很乏味了,不是你想要的那種人了。”
“真的嗎?”厲永奎翹起一邊嘴角,眼底的情緒很是倔強,“我都還沒有試過,沒驗過貨,怎麽知道,你到底有哪裏變了?”
韓思農不再往臉上堆砌虛僞表情,他聳聳肩,“我很難取悅的。你真想試試嗎?”
厲永奎其實早做好了準備,再次迎來一場拒絕。他想沒關系,大不了被韓思農再扼殺一遍,他應該習以為常。
聞言,厲永奎詫異了片刻,而後松懈地笑起來,“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韓思農也跟着他笑,“那我們從什麽開始做起呢?”
五一假期快樂,可以擁有小星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