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chapter 77
蘇素來探望韓思農,被厲永奎攔在了病房外。她瞪着他,擺出随時要同他撕扯的架勢。
厲永奎并不怯,深知怎樣才能打擊到這個女人。他輕描淡寫地告訴她,韓思農不想見她。
蘇素不信,在門口大聲地叫韓思農小名。房內無人回應,她周身的怒氣便更濃烈了,連帶着雙眼也急紅了,空氣焦灼。
“你不要忘記了,我随時可以替他起訴你故意傷人。”厲永奎警告她,“韓思農告訴我的事實,很有說服力,再結合驗傷報告,你可跑不了!”
蘇素覺得情況急轉直下,便開始扯着厲永奎胳膊,哇哇大哭。
厲永奎嫌惡地掙開她,告訴對方,如果再繼續撒潑,就要叫保安來,直接趕她出去。
蘇素悲從中來,可又面對厲永奎這般強勢,實在沒轍,決定暫時偃旗息鼓。
她離開時一步一回頭,依然沒死心,表情不屈,沒有失落者的那種倉皇。
厲永奎盯着她遠去的背影,面色凝重。盡管他自己也偏執,可他始終無法理解,為何血脈相連的控制欲會如此腐朽,愚昧到了邪惡的地步。
韓思農對厲永奎十分明晰地闡明過,不起訴蘇素。當事人都放棄了,他厲永奎再堅持,就有了幹涉意味,越俎代庖。
厲永奎擱下手頭上的要務,只通過電話發號施令,做好了要陪韓思農一起養傷的打算。
嚴英後來又來了一次,韓思農對厲永奎使眼色,厲永奎識相地把空間留給兩人。韓思農同嚴英商量完工作事宜,話題無可避免繞到了厲永奎身上。
“你們這算舊情複燃嗎?”嚴英實在是太好奇了,畢竟兩個大男人處對象,現代社會也不算稀奇,可身邊親近之人鬧這一出,真是前所未聞。
韓思農臉上的神情一陣變換,卻遲遲不答,嚴英怕自己唐突了,立刻找補,“我就是關心你啊,沒其他的意思。你不想聊這個,我們就聊點別的。”
“不算。”韓思農垂下眼,從嚴英的角度看,對方好像在盯着掌心發愣。
然後,嚴英聽見韓思農繼續說:“他離不開我的,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嚴英不明所以,但還是按捺住了繼續追問的好奇心。
韓思農出院前,厲永奎無意得知了韓庭也在這間醫院住院。
那天,他一時大意,下錯樓層,只顧着低頭回複微信,并未發現走廊的陳設起了變化。
向前走了一段,他才回過神來,正準備返回電梯時,突地停住了腳步。
這條走廊的盡頭有扇開窗,天氣若是晴朗,陽光便會肆無忌憚地灑進來。
他在光的強烈延長線中,看見了兩個人。他認出來了,那是一對母子,他熟悉的母子。
他們好像在小聲議論什麽。蘇素拽着韓思農慢慢下滑,彷佛失去了全身力氣,退化成低等的軟骨動物。
韓思農僵直地站着,站在陽光裏,看不清表情,卻奇異地堅定安寧。
一個在拼命地崩潰,一個在努力地愈合。
隔了片刻,蘇素松開兒子,踉跄地站了起來,走到一間病房門口站定,朝韓思農的方向張望。
韓思農貌似在思考,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更為安靜沉穩的氣場,近似于殉道者。他垂下頭,又仰起,而後走了過去,同蘇素并肩,一塊進了病房。
上述的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只有十來分鐘,厲永奎大概是唯一且未被注意到的看客。
他沒有偷窺到秘密的驚詫和羞赧,相反生出一種強烈的預感,韓思農應該會讓造孽的停止造孽了。
他悄悄撤退,後來打聽出了,韓庭住在那間病房,情況很不好,危在旦夕。
韓思農拆線的時候,厲永奎一直在旁盯着,無比緊張。
他沒有看太清那塊兒傷處,韓思農也不願意給他看清。在一晃而過的瞬間,他只覺得那裏顏色新鮮,像是枯而後榮的粉嫩新生,覆蓋在原先快要枯木朽株的皮囊之上。
他努力往積極的方向想,憑借着這道疤,韓思農再也不會回頭,終于能從那破爛腐敗的親子關系裏解脫。
蘇素拼了命也沒能留下來韓思農。她的愛太自私,比他厲永奎的自私。
正式出院那天,厲永奎收拾東西。韓思農沒有避諱他,脫下病服。厲永奎不經意瞥了一眼,手上的動作驟然停止——
他終于看清了韓思農腰上的那截傷疤,沒他想象的猙獰,像一條肥胖歪扭的小蟲,有些貪心地趴在韓思農瘦瘦的腰肢。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抱住還未來得及穿好衣服的韓思農。溫熱赤裸的後背,陷入他的懷抱。他很小心地不去碰到韓思農的傷處。
“怎麽了?”韓思農帶着笑意問。
“以後,就是我和你了。”他将臉埋向韓思農後頸,聞到潔淨的氣息。
這氣味煥然一新,像是把他倆都重新洗滌了一遍。
韓思農沒有說話,柔柔拍了下他的手背。
他去吻韓思農的發梢,吻得又柔又輕,生怕因為過重過急,就碎了這刻柔情。
他和韓思農的接下來的日子,還有很長,一定很長。厲永奎堅信。
韓庭沒有熬過秋天,韓思農就收到了他的死訊。死了也好,終于能從殘破不堪的軀殼和冥頑不靈的意識裏解脫。
韓思農不覺得自己絕情狠心,至少,他還願意露一面,出席喪禮。
厲永奎知道消息後,很是擔憂,想要陪同他一道回去。他禁不住厲永奎的央求,并且思量過後,覺得厲永奎出席也确實無妨。
嚴英頗為震驚,話裏話外都在問,你這真是打算認真了,要把厲永奎扶正?
韓思農覺得他說法有失偏頗,厲永奎好歹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怎麽會在乎「正不正」這種問題,他倆現在這樣,頂多算是互相陪伴。
嚴英遺憾地搖了搖頭,戲谑道,我看厲永奎倒是很在乎「正還是不正」。
韓思農笑笑,不想再争辯下去。
氣溫驟然下降得毫無征兆。從機場出來,兩人不約而同接連打了幾個大噴嚏。
他倆各自揉了揉略紅的鼻尖,相視一笑。坐上車後,厲永奎靠近了些,膝蓋抵住韓思農的膝蓋,小聲建議,“要不要先去商場買件外套?”
“你冷嗎?”
“不是,我怕你凍着了。”
“就待兩天回去,不用了。”
“行吧……”厲永奎撇撇嘴,裝作看向窗外,手卻沒老實,偷偷摸過來,握住了韓思農的手,“反正你說了算。”
韓思農垂下眼,嘴角微微揚起,任他握着。
韓庭死了,并不能阻止活着的人繼續快活。韓思農來送他最後一程,只是出于義務。
按照正常白事流程走,繁文缛節太多,韓家也不是那種熱衷敲鑼打鼓氛圍的。
索性只設置了靈堂,以供吊唁。鑒于蘇素和韓庭的社會親友關系,登門悼念的人也不少。蘇素迎來送往,疲乏不已。
她看見韓思農和厲永奎一起進門,一副坦蕩磊落的模樣,毫無悲傷。
韓思農的目光掃過來,他們其實是同時看向對方。
她的臉比上次更加蒼老了,深刻的皺紋消耗了她所有的美貌。美人遲暮,大概是最為殘忍的逝去。
她的視線,無可避免在厲永奎身上走了一趟。這男人依然厚顏無恥,都敢登門入室了。
“出去。”蘇素陰沉着臉,對厲永奎厲聲道,“這裏不歡迎你。”
厲永奎張了張嘴,韓思農卻比他搶先開口,“你放心,我上完香就走,絕不多待一秒。”
本末倒置了。她只是想趕走厲永奎,哪知這不争氣的兒子,硬是要忤逆她,拉她面子。
蘇素感到胸腔一陣酸疼,她已經無力再耗下去了,指着門的方向,“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你們一塊兒滾吧。”
“可以。”韓思農擡腿,徑直走了出去。
厲永奎猛地回神,亦步亦趨跟着他。
蘇素「哇」地一聲,跌落在地,不顧樣子地恸哭起來。保姆和還留在靈堂裏的賓客,都湧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想要扶她起身。
她在空氣中胡亂揮着手,阻礙其他人的攙扶,似乎就想這樣癱軟在地,長趴不起。
大夥圍在她周身,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那嘶鳴出來的痛苦,的确撼動人心。
不由得想要去可憐這個失去了丈夫的女人。
有人開始小聲嘀咕,交頭接耳,她的兒子呢。那個活躍在財經頭條,大名遠揚的董事長兒子呢,怎麽還沒到。
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旁人的閑言碎語,蘇素哭得更響亮了些。
韓思農沒有在韓庭的告別式現身,但他和厲永奎仍然在此地停留了兩晚。
厲永奎觑着他的臉色,也不敢多問什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陪在他身邊。
第二天傍晚,韓思農情緒忽然高漲了些,提議要不要一起去吃燒烤。他們去的是一家很有名氣的燒烤店,在韓思農父母家附近。
厲永奎心忖,到底還是放不下,到底還是沒有心安。他希望自己想錯了。
進到店堂,服務員熱情地迎過來,帶他們上二樓包廂。落座後,韓思農将菜單推向厲永奎,這一次,他讓厲永奎作主。
厲永奎受寵若驚,連忙接過菜單,一面仔細研究起來,一面向服務員發問。
“我去個衛生間。”韓思農忽然說。
厲永奎點點頭。
韓思農走出去,在長廊上站了一會兒,不時有服務員領着客人,同他擦肩。
他讓出道,站在樓梯口,向下張望。
他在一樓瞥見了幾張跟了他和厲永奎一路的陌生面孔,這些人看起來不太好惹,戾氣極重。或許是多疑,或許是太過于謹慎,他隐隐不安起來。
就在他揣測之際,那些人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他們一個跟在另一個身後,像組織有序的工蟻,爬上了樓梯。
韓思農站在樓梯口,他們故意錯開他,眼神卻同他交彙了幾秒。然後,那些人往他之前出來的包廂走去,敵意濃重。
他聽見砰地一響,大概是包廂門被撞開了,同時,他的腦袋也嗡地一響。
他扯過一個循着聲音上樓,挂着一臉茫然的服務員,焦急地大喊,“報警,快報警!”
說完,他便向包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