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chapter 79

有天午間,厲永奎給韓思農打電話,語氣難抑興奮,告訴他自己馬上就能去港交所敲鐘了。

韓思農不禁替他高興,誠摯恭喜了一番。厲永奎在對面猶疑了兩秒,而後邀他一塊兒去香港,順便再故地重游,逛逛澳門。

韓思農答應得模棱兩可。挂了電話,韓思農才想起來,韓炜也快回國了,時間真如白駒過隙。

這是兒子第一次回國過暑假,他想讓兒子有好心情,主動問了小夥子有什麽想做,或者想要的。

彼時,韓炜已經十七歲,正處于懶得同父母交流的逆反期,根本就不把韓思農的「盛情」當回事,在微信上回複老子「沒想好呢,回來再說」,十足的應付。

飛機延遲,過海關人又較多,遇上出關高峰,韓思農很是等了韓炜一段時間。

韓炜推着行李出來,原先雪白光嫩的臉蛋,好似有些曬黑。大半年未見,身高拔苗似地長了一截,隐隐接近成年男子的骨架。

“爸爸。”韓炜禮貌地叫他,眼神四處亂瞟,透露出不自在。

韓思農笑笑,他并不介意兒子的生疏有禮。

與其變成一個粗魯不受管教的野小子,他倒寧願兒子是一個沒有溫度、克制的公子哥。

坐上車,韓思農象征性地詢問兒子的近況。父子二人一問一答,例行公事的口吻。

“聽你媽媽說,你在寒假跟她一起去了趟瑞士?”

“嗯……”韓炜看向車窗玻璃,表情有幾分遲疑,然後又轉過頭來,“爸爸,你知道媽媽上個月訂婚了嗎?”

韓思農搖搖頭,雙手攤開在膝蓋上,表示自己一無所知。

“不知道。”

韓炜撅了撅嘴,臉色讪讪。

“你反對齊婼淺結婚嗎?”韓思農問。

韓思農連名帶姓稱呼齊婼淺,韓炜想不認真回答問題都難。

韓炜默了片刻,“爸爸,不是反對,只是太突然了,之前一點兒跡象都沒有。”

他停頓了一會兒,補充,“我知道媽媽有交男朋友,但我不知道她有結婚的意願。”

韓炜的表達,令韓思農怔了好幾秒。他一直還當韓炜是個小孩,不會去思考有關于大人之間的複雜問題,兒子有些随他,感情很少外露。

除了會對感興趣的玩樂事物,投以火辣辣的眼神外,韓炜簡直稱得上矜持高冷。但該幼稚純真的時候,韓炜也絕不會故作老成。

“你媽媽就算結婚了,依然會愛你,她對你的愛,和對別人的愛不一樣。”韓思農說,“你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能替代你。”

“那你呢?”韓炜盯着他,目光澄澈,“爸爸你以後也會跟別人組成新的家庭嗎?”

韓思農大概明白了兒子脆弱敏感的點,安慰地拍了拍兒子腦瓜。

“爸爸認為,婚姻并不是唯一的歸宿,以後的事情,我不能現在告訴你。但我向你保證,你永遠比其他人來得重要,你只會是爸爸唯一的孩子。”

話落,韓思農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掃了一眼屏幕,摁斷,打開微信,發去文字,安撫對方,稍後回電。

待韓思農操作完,發現韓炜此時斜靠在座椅裏,閉着眼,似乎睡着了。他不忍心打擾兒子,輕聲命令司機,将冷氣開小一點兒。

電話是厲永奎打去的,他準備訂兩人同飛香港的機票,所以向韓思農确定時間。

韓思農接近午夜才回複他。

厲永奎問韓思農想坐哪個時間段的航班,他來安排。韓思農在對面沉默了半晌,而後叫了聲「小深」。

厲永奎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預感,“有話直說韓思農。”

“我兒子回來了……”韓思農嘆了口氣,“之前太忙,我都忘記了他暑假要回國。”

從厲永奎角度,聽出的言下之意——韓思農要分出時間陪兒子,他厲永奎得寬宏大量,退居次位。

厲永奎不是掂量不清自己在韓思農那裏的份量,只是在某些重要時刻,他希望韓思農能稍稍傾斜,給他偏袒。

“我計劃待好幾天呢……”厲永奎握着手機深呼吸,然後,以商量的語氣道,“我不要求你和我從頭待到尾,我只是想敲鐘那天你在……一兩天的時間,勻一勻,總可以抽出來吧。”

“好。”韓思農簡短道。

厲永奎心中忽然冒出一絲傷感,“你一定會來的,對吧?我真得很想跟你一起分享成功,以前沒有機會,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我不想再錯失……”

“我知道了……”韓思農好似輕嘆了口氣,“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拗不過你了。”

厲永奎怔了怔,竊喜瞬間替代了愁緒。他大着膽子,問出多年來不敢問的,怕一出口,就被歸納為自作多情的問題,“韓思農,你其實很在乎我的,是不是?”

“你覺得呢?”韓思農反問。

厲永奎忐忑不安,卻佯裝鎮定,自問自答,“你在乎我,你很在乎我。”

韓思農沒有反對這個說法。

厲永奎先行飛去了香港,還有些籌備工作,需要他親力親為。終于忙得塵埃落定,他倒在床上輕飄飄地,開始強烈地思念起韓思農來。他忍着不去打攪韓思農。

這幾天,韓思農應該在陪同兒子度假。有好幾次,他都想打電話,聽聽韓思農的聲音,以慰相思,可還是克制住了。

畢竟,他也害怕,自己同韓思農的關系,會在他兒子面前,露出端倪。

手機震了震,助理發來微信。告訴他,搞定,并付了張房産證的照片。

他摁滅屏幕,雙手合十,擱在胸前,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

翌日,臺風登陸,刮了一天。厲永奎在心裏期盼,後天能風和日麗。這樣,韓思農的航班不會有延誤風險,敲鐘儀式上,他們可以雙雙出席。他等了這刻太久,久到都不敢回望傷痕累累的來路。

敲鐘這天,厲永奎起得很早。實際上,他并未怎麽阖眼,一是韓思農還沒來,到底有些擔心;

二是太過于亢奮。他一邊洗漱,一邊用沾着泡沫的指尖敲字,詢問韓思農是否落地。

按照原定計劃,韓思農此時應該進港了,為了節約時間,倆人直接在交易中心碰頭。

韓思農那邊沒有回複。厲永奎寬慰自己,可能剛落地,還未開機。又過了一個小時,他直接語音彈韓思農,韓思農照樣毫無回應。

厲永奎有些慌,昨晚,他還同對方确認了行程,互道過晚安。怎麽一夜之間,就杳無音訊了?

混亂不安間,助理又來敲門催他,載他去交易所的車子已經到達樓下。

上車後,助理與他對流程。他心不在焉,只是垂頭握着手機。

“你馬上查一下韓思農的航班有沒有check in……”厲永奎突然擡頭,打斷助理,“幫我确認一下他到底落地沒。”

助理端着PAD,愣了兩秒,而後忙不疊應好,手指已經劃向App。與此同時,厲永奎的手機震了,是韓思農。

厲永奎對助理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助理心領神會。

“對不起,小深。”韓思農率先就是道歉。

厲永奎恍惚了一瞬,下意識問:“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小炜昨晚突發急性闌尾炎,我連夜送他進的醫院,忙了一晚,一直沒注意到手機……我……實在走不開。”

仔細聽,韓思農的聲音的确充滿了疲乏。

“知道了。”厲永奎苦笑。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恰當的回答。韓思農是失約了,但他厲永奎,難道要去譴責一顆父親的心嗎?

韓思農說了聲「喂」,應該是在确認他有沒有在聽。

心髒猛地顫了一下。

“我快到了……”厲永奎語氣變得有些冷,“有什麽事,晚點再說吧。”

這是兩人複合以來第一次,他先挂了韓思農電話。

他站在臺上,整個人異常麻木地擺姿勢,承受四面八方的閃光燈。

他被強烈的、巨大的白色光束,頂得一動不能動。

他本以為,韓思農會站在臺下,為他鼓掌。這一次,他們可以位置調換,韓思農能夠由衷地欣賞他,不是安慰人似的,不輕不重地告訴他「了不起」。

他一點兒都不「了不起」。他所有的成功,都需要被韓思農認證。

那些光,絡繹不絕,筆直射進他瞳孔裏,以至于,他被刺激得想要流淚。緊接着,他覺得心髒絕望地抽搐了幾下。

他聽見有人說「好了」,然後慌不擇路,幾乎是跳着,跑下了臺。不少董事和股東,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很是不解。

“厲董。”有人在叫他,“你沒事吧?”

他的名號再次變更,變得更加高級,更加有權威。他想要的人,卻不能站在這裏,同他分享。他再怎麽洋洋自喜,頂着這些世俗的名號又有什麽意義。

一切都是白搭,韓思農不在,就是白搭。

他笑笑,那笑意有些無奈,還有些自我貶低。

“沒事。”他擺了擺手,從侍者端着的盤子裏,随手薅了幾杯香槟,脖子一仰,盡數灌進喉嚨。

也不知是因為喝得太急,還是酒精的辛辣,他嗆了幾下,眼角嗆出些淚。

媒體采訪結束後,一直在找他的助理,這會兒終于見着了他的人影,雙眼放光,颠颠跑向他。

“給我。”厲永奎肅聲道,手指勾了勾。

助理才剛在他面前站穩,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厲永奎在要什麽。

“房證在哪兒?”厲永奎有些不耐煩了。

助理拍了拍腦袋,“我帶着呢,稍等,厲董。”他從公文包裏剛捏出硬皮本本的一角,厲永奎就一把搶了過來。

助理吓了一跳,強裝冷靜。他觑見厲永奎面色不虞,正欲張嘴詢問,厲永奎卻兩指夾着房證,頭也不回地走了。

厲永奎出了交易大堂,直接走到了門口那個卧着銅牛的噴水池邊。

他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費了一番勁,将硬皮本撕扯開。外皮很硬,固執地不肯粉碎,內頁脆弱,沒兩下,就被他撕得沒了原樣。

這張房證,上面的地址是他在澳門買的一棟房子,朝向很好,可以看見海,有漂亮的後花園,大概正如韓思農在夢中所描述的那般。

那一年,韓思農在澳門送了他一塊表。如今,他總算有能力,可以成百上千倍地奉送給他。

厲永奎随手一撒,那些破掉的紙張,像柔軟的棉條般,晃晃悠悠,飄進了水中,輕易就被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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