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剛剛那幾道劍氣來得奇怪,不像有人躲在暗處。
不過須臾,空氣中的殺意便已消弭無形,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可靈狐的屍體正躺在溫荀的腳下,所有人都不曾看錯。
“不可能。”霁獨顯然不相信飛白的話,“掌門兩個月前才開始閉關,不可能這麽快出關,更不可能突然來飲露峰。”
“但這劍氣不同尋常,師兄還當小心。”
“溫荀做出這等敗壞門風之事,倘若真是掌門來了,也絕不會輕饒了他。”霁獨哼聲道:“師父送我的靈狐死了,我必須找他算個清楚。”
溫荀沒去管那交頭接耳的兩人,也不知他們到底說了什麽,目光落在靈狐的屍體上。
這只狐貍少說也是五階靈獸,對方卻在頃刻間取其性命。
由此可看,暗中出手之人絕不簡單。
濃烈的血腥味直鑽鼻孔,溫荀忽覺一陣反胃惡心,後退數步與靈狐屍體拉開距離。
霁獨以為他想離開,上前将他攔住,“休走!”
溫荀捂了下口鼻,壓下心中不适,不露聲色道:“我沒走。”
他特意從溫城回師門,沒見到師父涯真子又怎會輕易離開。
霁獨一改先前僞笑,換了語氣道:“我好心把師父送的靈狐轉贈給師弟,師弟不要便罷,又為何痛下殺手?”
溫荀知他故意颠倒黑白,內心不覺好笑。
在場的其他師兄弟俱是站在霁獨一方,到時候師父若是問起,又無人作證,他自是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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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荀不緊不慢道:“師父常說,飲露峰衆弟子中就屬霁獨師兄最講信義,是所有師兄弟中的表率。聽剛才那話,師兄是打算言而無信嗎?”
霁獨聽不懂他話中的彎彎繞繞,問道:“什麽意思?我幾時失信于你?”
溫荀道:“師兄既說了把這只靈狐送給我,那它的死活便與師兄無關。師兄對師弟這般咄咄逼問,莫非是舍不得送出這靈狐了?”
霁獨與飛白互看一眼,哪知對方竟會說出這話,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
他道:“溫荀師弟不是說了不要這靈狐,衆師兄弟可都聽見了。”
溫荀緩緩道:“我說的是不敢收,并非不要這靈狐。師兄弟們可都看見了,是師兄你主動松手放出靈狐的,難道不是要送給師弟我嗎?”
“溫荀,你……”
“這麽多人圍在這兒,新授的劍法都學會了?”
未待霁獨說完,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自人群外徐步走來。
來者正是溫荀的師父,玄玑門的飲露峰主涯真子。
他身邊跟了一男一女兩名劍童,像是才從別的峰脈回到師門。
霁獨看他來了,面露喜色,越過溫荀走到涯真子面前。
“回師父,新授的劍法都學會了。”霁獨一來便開始喊冤,“師父,這事您一定要替我做主。溫荀師弟失手殺了您送我的靈狐,還拒不承認,在場的師弟們看得清清楚楚。”
飛白擡了擡唇,配合霁獨的話點了點頭。
涯真子輕輕嗯了一聲,似乎并不決定追究。他的視線穿過霁獨,落在溫荀一人身上。
“回來了?”涯真子朝着書齋的方向走,話卻是對溫荀說的,“回來得正好,跟我進來。”
溫荀應了聲是,不顧周圍人的眼光,緊跟上涯真子的腳步去向書齋。
“師父。”眼看着書齋大門即将被劍童關上,霁獨兩三步邁上石階,“師父,溫荀殺了您送我的靈狐!”
涯真子的聲音輕飄飄地從裏邊傳出,“此事日後再說。”
“師父,還有一事。”霁獨大聲道:“溫荀身為飲露峰弟子,私下與人茍合懷了孩子!”
書齋內,師徒二人相對而坐。
一名劍童立在涯真子身側,另一名劍童則在給他們煮茶。
聽到霁獨在外面說的話,涯真子并未露出訝異,語氣不改道:“你們都回去。”
緊接着書齋外傳來一陣窸窣,弟子們不一會兒便已悉數離開。
等到腳步聲遠了,涯真子适才開口。
“這兩日為師都在忙着和其他峰主籌備玄都奪魁,沒來得及去溫城看你。”涯真子說着揮退了那兩名劍童,“你的事情,為師已經聽說了。雖說男子懷孕為世間罕有,但你也不要過于擔憂,不過是體質不同常人而已。”
溫荀道:“讓師父擔心了,我沒事。”
“都怪為師。”涯真子長長嘆口氣,“如果不是為師讓你匿名去無心殿做卧底,便不會發生如今這事,害你昏睡如此之久。”
所以,原主會昏睡這麽久,是因為去無心殿做了卧底……?
要知道無心殿可是寰界出了名的魔修勢力,與正派一脈向來水火不容。
涯真子讓自己的弟子匿名潛入無心殿,又是為了什麽?
溫荀面色不改,順着涯真子的話道:“這怎能怪在師父身上,再說,我現在不是已經醒來了。”
“當年玄主與無心殿設下賭局,後因賭約輸了仙玄劍訣。現今的無心殿主手段狠辣,你想潛伏在他身邊取回劍訣,又豈是那般容易。”涯真子自責道:“怪為師當時沒勸住你,讓你只身去冒險,否則也不會出現如今這樣的局面。”
“其實……就算沒有仙玄劍訣,為師相信你也一樣能奪魁。”
從涯真子的這段話中,溫荀理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三年前,原主在玄都奪魁中敗給了蓬瀛衣家,對此一直耿耿于懷。
三年後,原主受到師父涯真子的指點。為了能在玄都奪魁中勝出,匿名潛入無心殿偷取玄玑門的秘籍仙玄劍訣。
沒想到的是,這其中出現了意外。原主不僅因此昏睡一個多月,還莫名其妙地懷了孕。
這是不是可以說明,原主的這個孩子極可能與無心殿主有關?難道說……孩子的親爹是個魔修?!
看着沉默的溫荀,涯真子接着道:“你如實告訴為師,你同無心殿主之間究竟怎樣了?”
溫荀皺了下眉,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孩子很可能真是無心殿主的。
造孽啊。
“為師知道你現在情緒不佳,你不想說為師也不逼你。但你要想仔細了,錯過今年的玄都奪魁,又要再等三年。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三年。”
“這事為師也有責任,不該将事情看得太過簡單。你姑且放心,你二叔對此并不知情,不會将你與無心殿主聯系在一起。”
聽到這兒,溫荀大致明白了。
原主去無心殿做卧底偷取劍訣一事,只有他和他師父二人知曉。
涯真子嘴上說是為了幫助原主奪魁,事實又果真如此嗎?
涯真子繼續道:“但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你懷孕的事情已鬧得盡人皆知。這時間一長,為師也幫不了你,你須得盡快做個決定。”
溫荀聽完這話,終于出聲回道:“多謝師父,師父的話徒兒都記下了。”
“上回我去溫城看你時,碰巧遇上你那堂弟溫阮。他是流岚峰的弟子,林師弟對他極為看好。為師當初給你出這麽個法子,也是為你着想。這家主的位置一旦到了他人手上,想要收回來可并非易事。”
涯真子一直在打量他,像要把他給看出個窟窿似的。
溫荀道:“師父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徒兒一定不會辜負師父的期望。”
“你明白便好,仙玄劍訣本就是屬于玄玑門的東西,我們拿回來也是天經地義。”說到此處,涯真子突地話鋒一轉,“你這次趕着回來見為師,可是仙玄劍訣到手了?”
溫荀哪裏知道什麽仙玄劍訣,他回飲露峰根本不是為了這件事。
不過就眼下來看,事情好歹在進展,關于孩子親爹的消息可算有了眉目。
溫荀猜出了對方的心思,不露痕跡地作出回答,“好像……到手了。”
涯真子聽到好像二字,微微皺眉,“玄都奪魁迫在眉睫,這種緊要關頭可容不得馬虎啊。”
溫荀道:“徒兒清楚,徒兒只不過昏睡太久,暫時忘了放在什麽地方。師父可還記得,是在何處發現我的嗎?”
“是在潇湘竹海。”涯真子道:“當時為師以為你行跡敗露,才會昏迷在玄玑門的邊緣地界。但你身上又無一處傷痕,權衡之下我便将你送回了溫家。”
“多謝師父相救之恩,徒兒這就回去仔細找尋,有了消息一定第一個告知師父。”
涯真子端茶的手一滞,“這麽晚了,你又身體不便,何不就此留宿一夜。”
溫荀說着站起身,“師父說得不錯,現在四處都是我的傳聞,于飲露峰極為不利。霁獨師兄的靈狐才莫名慘死在我面前,只怕在山上待久了,更加引起衆師兄弟的不滿,徒兒不願讓師父為難。”
“你有這份心,為師十分欣慰。”涯真子嘆了口氣,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為師相信,你的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走吧,我派人送你一程。”
溫荀拜別了師父涯真子,連夜下了飲露峰。
這一趟不算白跑,總算是知道了原主昏睡前的經過。
但出乎溫荀意料的是,這個孩子竟然會和魔修扯上關系。
盡管涯真子對他說了會保密此事,可溫荀心裏清楚得跟明鏡一樣。
原主師父會說這話,無非是因為還不知道仙玄劍訣的去向。
此事一旦暴露,玄玑門衆人肯定不會留下這個孩子。所以,溫荀選擇了連夜離開子夜玄都。
子夜城之所以喚做子夜城,是因為這座城到了子夜最為熱鬧。
原文對子夜城有這麽一段描寫,說是在子夜時分仰望天穹,會看見一彎月白色的星河。
溫荀到達山腳正值亥時,還沒到子夜時分,看不見所謂的星河。
他謝過送他下山的弟子,徑直去往家丁歇腳的客棧。
去客棧途中,溫荀感覺到有人在尾随自己,刻意放慢了腳步。
雖已入夜,街上的行人依然很多。
溫荀穿過人群拐入一條不起眼的小巷,等尾随者跟上來後,準備一舉将其拿下。
但溫荀萬萬沒想到,尾随他的人竟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少年生得清秀文弱,整個人縮在鬥篷裏。在看見他後,雙眼一亮。
看上去是原主的熟人,而溫荀并不認識。
他反射性地脫口問出,“你是誰?跟着我做什麽?”
少年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看在溫荀眼裏十分惹人憐愛,“師父父不要我了嗎?我是燈宵啊,師父父最疼愛的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