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溫荀沒見過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可又覺得那張臉瞧着有幾分眼熟。
院子的出口在右手方向,他自然而然地往右邊走去。
衣濯白滿是擔心的神色,問道:“我爺爺他……沒有為難你吧?”
溫荀搖頭道:“衣家主沒有為難我,他挺好。”
衣濯白舒了口氣,“那就好,阿荀,你今日是留在城內還是要上山?”
溫荀不知他問這個做什麽,如實回答道:“今年的玄都奪魁我并不參加,打算一會兒去指點燈宵劍法。”
衣濯白的嘴角頓時浮出一抹淺笑,良久才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有些話想與你說,可以陪我在子夜城走走嗎?”
正好溫荀也想問他醉酒後發生的事,便答應了下來,“可以,現在嗎?”
“嗯。”
沒等兩人邁出這院子,那名坐在輪椅上的男子不知不覺來到了門前。
男子身着藕色長袍,臉色蒼白,仿佛大病初愈不久。人一靠近,随之飄來一股淡淡的藥味,但并不算難聞。
同一時間內,一個面容冷漠的粉衣女子進到別苑,正是溫荀在客棧見過一面的冷煙羅。
冷煙羅走到輪椅男子的身旁,低頭喊了聲,“島主。”
于是溫荀知道了,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便是缥缈島主,也是冷家的家主冷惜別。
原主的記憶中有過此人的存在,當年原主生父溫醑與冷家前家主冷懸壺十分交好,兩家總有往來,而這個人也是原主的好友。
和溫荀的嫡長子身份不同,冷惜別是冷懸壺的私生子。因為這一身份,冷惜別從幼時便被帶離了冷家,也沒有修習藥修,而是拜入了玄玑門飲露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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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十七歲時,其父冷懸壺病故,失去雙腿的他才被接回了缥缈島。
冷惜別有一兄長名喚冷素問,于藥修上天賦極高,也随他的父親冷懸壺成為了藥神一脈的弟子。可惜天妒英才,在冷惜別回到缥缈島不久,其兄冷素問便因煉藥不慎而亡。
由此,作為私生子的冷惜別才登上了這冷家的家主之位。
前路被人攔去,兩人只能停下腳步。
衣濯白禮貌詢問,“缥缈島主有事嗎?”
冷惜別卻并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安靜地看着溫荀。他的眼神又冷又寒,身體看上去也非常病弱,卻生得一副絕美的面孔。
冷惜別想要說什麽,話還沒出口,便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他把沾上血的手帕小心掩好,像是生怕被溫荀看見一樣,然後輕輕問道:“你最近過得如何?”
溫荀道:“很好。”
冷惜別點點頭,咳了幾聲後才去看衣濯白,“聽說衣少主去了溫家提親……既然阿荀已經拒了衣家的婚事,衣少主又何必再苦苦糾纏。”
他說得很直白,讓衣濯白一時接不上話。
剛才确實是他爺爺衣絕弦找了溫荀過去談話,閑聊中提到的也是提親一事。
衣濯白有些沉不住氣,說道:“就算我與阿荀無法成親,但我也是他的朋友,何來糾纏一說,還請缥缈島主說個清楚。”
冷惜別道:“真的只是朋友嗎?”
他明明是在反問衣濯白,眼睛卻始終都落在溫荀身上。
衣濯白不服道:“我與阿荀是什麽關系又與缥缈島主何關,缥缈島主既是阿荀的故友……”
“我并非是他故友,我們的關系阿荀最是清楚。”冷惜別打斷衣濯白的話,也不管他此刻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我雖然離開了玄玑門,但好歹也在飲露峰待過很長一段時間。這麽算起來,我與阿荀便是同門。論年紀,阿荀還管我叫聲師兄。”
溫荀以為他會說出什麽不堪的詞語,聽到這兒暫時松了口氣。
這個冷惜別的脾性比掌門還要難以捉摸,讓溫荀不敢輕易開口,他醞釀一陣兒才說道:“衣老家主人很好,并沒有給我帶來困擾,我與衣公子的婚事是因為我想再作考慮。”
聽他說及考慮二字,冷惜別面色愈冷。
像是很不喜歡溫荀替衣濯白說話,冷惜別自己推着輪椅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侍女冷煙羅留在原地,在看了眼溫荀後才跟了上去。
“阿荀……”衣濯白欲言又止,“剛才是我誤會了。我知道缥缈島主與你從小一起長大,你們的關系定然非同一般,他會關心你也很正常。”
“沒事,不是說出去走走嗎,走吧。”嘴上說着沒事,而其實溫荀整顆心都在七上八下。
在沒有讀取原主的記憶前,他單純懷疑原主與冷惜別有一層關系。可等他完全憶起原主那段年少過往,溫荀又一次陷入沉思。
單單從記憶來看,原主與冷惜別自小相識,說作竹馬也不為過。
兩人一起拜入玄玑門,一起上了飲露峰,一起修習劍法,一起準備玄都奪魁。
冷惜別比溫荀年長,早先獲得奪魁的參賽資格。可在那一年,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他失去了雙腿,也注定此生與奪魁無緣。
當年的那場意外中,冷懸壺面臨兩難處境。他本有救下冷惜別的機會,最後卻選擇救了故友的兒子,也就是溫荀。
冷惜別為此對他的父親恨之入骨,連冷懸壺閉眼之前都沒有去看他。因為私生子這一身份,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人生的絕望。
而對于溫荀,他好似從未有過怨恨。
此時的溫荀大概明了,原主會那麽執着于玄都奪魁,并不是單單為了溫家,也并不是單單為了自己。
原主放不下的執念,是他對冷惜別的愧疚和虧欠。
眼看着冷惜別與他侍女的背影遠去,兩人一道出了院子。
這時,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人越走近聽得越清。
跨門一看,一片白衣如雪,來的全是玄玑弟子。
溫荀先是在人群中看見了流岚峰主,緊接着又看見了堂弟溫阮。
溫阮也看見了他,視線往他身上看來,大概是詫異他會和衣濯白在一起。
流岚峰主姓林,名叫林瘦骨,是個中年男子,年紀比涯真子小不了多少。他的人和他這名字一樣,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
昨日去洞仙窟時,在背後嘲諷的人也是他。
見到溫荀,林瘦骨立馬激動地上前,一來便追問他燈宵的去向,“溫荀,你的徒弟呢?”
溫荀不知他們來此的目的,留了幾分警惕,“林師叔找我徒弟是做什麽?”
林瘦骨瞋目而視,“他殺了我門下的弟子,你說我找他做什麽,還不快把人交出來。”
衣濯白看見溫荀皺了皺眉,出口問道:“流岚峰主這麽說話,是有什麽證據嗎?”
林瘦骨道:“有人在那晚見他出現在了流岚峰,衣少主說這算不算證據?那可是女弟子的住處,我倒想知道燈少莊主為何會出現在那裏。”
溫荀不急不慢道:“弟子想見一見林師叔口中的人證。”
林瘦骨揮手讓溫阮來到面前,說道:“這就是人證,溫阮身為溫家家主之子,總不可能故意出言誣陷。”
溫荀看向溫阮,與他的目光相對,“阿阮,你那晚果真見過燈宵出現在流岚峰?”
“見過。”溫阮一邊回憶一邊說道:“那天晚上是我送凋昙師姐回去的,後來我有些事情想不清楚,所以又折了回去。但想到那是女弟子的住處,便止住了腳步,然後就看見了一個身影。當時沒看太清,只覺那人個子很矮,不像是流岚峰的弟子。”
聽完這話,溫荀不以為意道:“林師叔單憑身形就做出判斷了嗎?也或許不是那人長得矮,而是故意屈身行走呢?而且,燈宵那夜與我待在一起,客棧老板娘可以作證。”
這時,人群中冒出一個聲音道:“那天晚上,我也碰見了燈少莊主。”
溫荀看見說話的人是他的飛白師兄,不由感到驚訝。盡管他不喜歡霁獨,但對這位飛白師兄也不算太反感。可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會站出來指證燈宵。
林瘦骨連忙問飛白,“你且說說,你是在哪裏見到了燈少莊主?”
飛白如實回答,“是在流岚峰的山門,當時正值半夜,弟子途經流岚峰,還因時辰太晚差點認錯了人。燈少莊主說他是迷路了,我便給他指了個方向。”
“哦?我有一點好奇,三更半夜你又為何會出現在那裏?”
衆人尋音望去,說這話的人并非溫荀,而是流離谷主別鏡花。
飛白道:“弟子天資愚笨,只能趁着師兄弟們休息的時間練劍,想着勤能補拙,才會那麽晚遇見燈少莊主。”
別鏡花在飛白和溫阮之間看了兩眼,越過他們二人走到溫荀的身旁。
他根本沒有去看衣濯白,而是反過去問林瘦骨,“流岚峰主僅憑兩個人證,就做出燈少莊主殺人這個結論,是不是有些欠妥?據我所知,燈少莊主拜入玄玑門不過三年,與玄玑五峰并無太大往來,更與那名女弟子連面都沒見過吧?”
在看見別鏡花後,溫阮緊緊地盯着他,好似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他忍不住開口道:“凋昙師姐與燈少莊主見過一面,那時兄長也在,就在子夜城內。”
溫荀知道他的話無假,溫阮所說的正是他與燈宵初見的那一夜。
他道:“這之後我便與燈宵去了客棧,燈宵當晚與我住在一起,不可能上流岚峰行兇。”
林瘦骨道:“連飛白師侄都看見了他,這難道有假不成?溫荀師侄,我知道燈少莊主是你的徒弟,但這并不是你包庇他的理由。還是說,這一切都是他受你的指使?”
聞言,衣濯白立即道:“流岚峰主,沒有證據不可妄言。試問燈少莊主不過少年的身體,力氣又怎敵得過成年女子。而溫荀作為他的師父,更不可能做出這種事。那家客棧的老板娘我也認識,流岚峰主不信自可去問她。”
別鏡花斜睨了林瘦骨一眼,跟着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你可以懷疑燈少莊主,但絕不能懷疑溫荀。”
林瘦骨說不過這兩人,也确實沒有拿得出手的證據,只得暫且作罷。
“好,但我相信燈少莊主出現在那裏絕非巧合。若我能夠證明他是兇手,溫荀就必須把人交出來,否則別怪師叔不留情面。”
等林瘦骨與那些玄玑弟子離開之後,溫荀向二人說了聲多謝。
別鏡花立馬扶住他的手臂,“不要對我說謝字,我剛才說那些并不是為了幫他,而是不想看這麽多人欺負你。”
衣濯白站在一旁,搶過別鏡花的話說道:“阿荀不必擔心,這件事交給我就行。一會兒我便讓人徹查此事,一定會還給燈少莊主清白。”
溫荀不經意地松開手,道:“謝謝你們,不過我既身為燈宵的師父,這件事便與我脫不了幹系。我現在就去找他,抱歉衣公子,來日再約。也多謝別谷主,方才出口替我說話。”
衣濯白略感失望道:“沒關系,還有機會。”
別鏡花則是笑吟吟道:“誰敢欺負荀兒,我別鏡花第一個饒不過誰。燈宵是你的徒弟,他如果做錯了事,必定會牽連到你。到了那個時候,荀兒可不要念及師徒情誼,當斷則斷。”
溫荀遲疑着點了點頭,與他們說完便徑直去找燈宵。前院的動靜這麽大,燈宵不可能沒聽見。
可讓溫荀感到奇怪的是,燈宵所住的院子裏靜悄悄的,連腳步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有人在嗎?”溫荀輕聲問了一句,沒有聽到回答又繼續往前走。
他舉手準備敲門,發現門竟是虛掩着,一推即進。
溫荀不确定這裏是不是燈宵的房間,正欲出門離開,卻聽屋內有人輕輕喊了一聲師父。
這聲師父沒了平時的少年氣,卻又與燈宵的聲音極為相似。
“師父,你別走。”
溫荀怔了怔,聞言轉過身去。
他先是撞見了那雙淺金色的眼眸,接着又看見了一名與燈宵眉目相像的男子,像極了長大成人的燈宵。
溫荀抽了口冷氣,故作淡定地吐出幾個字,“燈宵……是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 燈宵:這才是我的這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