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些弟子挨着話一句句作答,過了好一會兒沒聽到掌門繼續發問,于是一起順着視線扭頭望去。
溫荀正站在不遠處,看着師仙游慢慢走向自己。圍觀的弟子們也很快散開,各忙各的去了。
師仙游道:“話說完了?”
“說完了。”溫荀道:“我的劍匣一直由燈宵保管,我等會兒要去一趟玄玑別苑。”
師仙游嗯了一聲,似是放心不下,“記得早點回山,我會讓寒食去接你。至于你那兩位師兄之死,我也會盡快派人追查出兇手。”
溫荀道:“我這兒有了一條線索,不如這件事就交給我?”
師仙游看出他眸中的堅定與執着,也深知溫荀的脾氣,點頭道:“交由你追查可以,但你千萬要小心。從今日起,你便搬來觀雪殿與我同住。”
溫荀深吸一口氣,頓了頓,想說什麽話又忘了如何開口。
每晚和掌門住在一起?這發展會不會太快了?
二人正要并肩走出飲露峰的山門,這時,一名弟子從後面趕來。
“溫荀師兄!還有……掌門。”是個才入山門不久的弟子,跑太快被累得氣喘籲籲。
溫荀瞧着這名師弟眼生,問道:“師弟有什麽事嗎?”
弟子看了眼師仙游,愣愣地答道:“是昨日……滄浪峰主送了不少補品來飲露峰,說是給溫荀師兄補身體的。”
溫荀道了句多謝,說道:“先留着吧,過會兒我還要來找師父。”
弟子根本不敢擡頭去看師仙游,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
看着這名師弟轉身而去,溫荀禁不住好奇,問道:“你剛剛究竟和他們說了些什麽?為什麽他們都這麽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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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仙游如實道:“沒說什麽,你也看見了,我只不過簡單地問了他們幾個問題。”
溫荀有些不信,“是麽,只有簡單的幾個問題……?”
“嗯,他們怕我嗎?沒什麽感覺。”師仙游說着緩緩湊近,“那你怕我嗎?”
這裏是飲露峰的山門口,守門弟子就站在不遠的地方。
溫荀不好意思地拉開距離,也不去看他,帶着反問的語氣說道:“我為什麽要怕你,雖然你是玄玑掌門,但你同樣也是人。”
“你所言不錯,我是人,還是你的人。”
“……”
待走得遠了些,快到了正山山門。溫荀停下腳步,對他道:“你回去吧。馬上就是玄都奪魁,還需要你來主持大局。”
師仙游靜靜地看着他,深邃眼眸中全是眼前之人的倒影。
他擡手摸了摸溫荀的臉,慢慢向他靠近,意圖相當明顯。
不巧的是,這時有幾名弟子打此路過。
溫荀餘光瞥見有人,微微偏頭躲開,沒有讓師仙游得逞。
幾名弟子正自有說有笑,突然半路撞見這兩人,頓時收住了聲。“流岚峰弟子見過掌門。”
溫荀聽他們自稱是流岚峰弟子,沒來由多看了幾眼。這一看不打緊,竟愈發覺得這幾人有些面熟。
師仙游也看向他們,沉着聲問道:“昨晚是你們在西街巡夜?”
幾名弟子低頭回道:“是。”
師仙游繼續問道:“你們去過西街的酒樓?”
那幾名弟子臉色驟變,小心地看了看溫荀,卻始終不敢與師仙游對視。
聽到此處,溫荀終于拾回了記憶,想起這幾名弟子正是昨夜酒樓鄰桌的客人。不等他細想,身旁之人已經走到了他們的面前。
“下山去吧。”師仙游淡淡開口,“以後不必再出現在玄玑門。”
“掌門……”幾名弟子登時慌了神,急忙解釋,“弟子不是故意的,昨晚人太多,所以弟子才沒認出是溫荀師兄。”
“巡夜時擅離職守,試圖暗中殘害同門,還有什麽理由留下?”
“掌門,弟子知錯了!”
師仙游對他們的認錯充耳不聞,帶着溫荀默然離開。
溫荀遲疑片刻,說道:“他們畢竟是流岚峰的弟子,不打算跟流岚峰主說一聲嗎?”
“沒有殺掉他們,已是我最大的仁慈。”師仙游把他送到山門,臉上寫滿認真,“我說過,我不允許任何人傷你分毫。”
“嗯。”有那麽瞬間,溫荀感覺自己仿佛找到了答案。
下山之後,溫荀沒有直奔玄玑別苑,而是先去了花柳巷的秦樓楚館。
許是因為白日,青樓的大門緊閉,聽不到半點兒聲響。
溫荀敲了敲門,來開門的人是老鸨,在認出他後神色微變。
老鸨不敢得罪玄玑門的弟子,耐心地解釋道:“溫荀公子,我們這兒白日不迎客。”
溫荀道:“我知道,我想再看看那兩間客房。”
老鸨道:“那位飛白公子是頭次來我們這兒,我們什麽也不清楚。”
溫荀道:“我來就是為了追查他的死因,你們如果不想再惹上別的麻煩,最好的辦法便是配合玄玑門盡快查明。”
老鸨這才給他打開門,“溫荀公子既然都這麽說了,那便進來吧。”
“多謝。”溫荀一邊走一邊問她,“你們那天晚上,沒見過什麽奇怪的客人嗎?比如第一次來,或者聽口音不像玄都人。”
老鸨回憶着說道:“每晚來這裏尋樂的客人很多,像霁獨公子,大多都是熟客,沒見過什麽面生的客人。霁獨公子說飛白公子是他的師弟,不太會讨女孩子喜歡,讓我安排一個文靜的過去伺候。誰能想到……竟會送了秋紫的命。”
溫荀直接去了飛白慘死的那間客房,那日被霁獨打斷沒來得及仔細看。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飛白死在地上,老鸨口中的秋紫卻是躺在床上。
最關鍵的是,兩人的死因全然不同。
溫荀道:“那位秋紫姑娘的屍體呢?”
老鸨道:“已經裝進了棺材,準備今晚就下葬。”
“看來我得很巧。”溫荀沒有在客房裏面待太久,“可以帶我去看一眼秋紫姑娘的屍體嗎?”
“溫荀公子請随我來。”
溫荀跟着老鸨去了青樓的後院,在一間堆放雜物的屋子裏看見了那口盛放屍體的棺材。
老鸨走在前面,找了兩個仆人來幫忙。棺蓋一開,裏面空空如也,根本沒有秋紫姑娘的屍體。
“這……這是怎麽回事……”老鸨被吓了一跳,退後幾步,結巴道:“我是親眼看着秋紫進去的,怎麽會不見了……”
“沒人來過嗎?”
“沒人,大家都巴不得離得遠遠的。”
溫荀沉思了片刻,然後默不作聲地離開了秦樓楚館。
從發現秋紫屍體不見開始,他就感覺有一雙眼睛藏在暗處,也不知是什麽地方,悄悄地觀察着他。
直到出了青樓後,這種感覺依然沒有消失。
溫荀很清楚,有人在暗中尾随他。而這個人到底是誰,會不會是殺人兇手,這些他都不得而知。
他假裝并不知道,也不決定打草驚蛇,仍照計劃前往玄玑別苑,甚至故意走進偏僻的街道。
天陰,一陣風卷過地面。
溫荀擡頭一看,他的前面站了一個戴着鬥笠的黑衣人,就好像是在特意等他。
黑衣人提着劍,戴了一張狐貍面具,雙瞳一如幽深的洞穴。
溫荀猜出剛才便是這人在跟蹤自己,開門見山地問道:“我們認識嗎?”
黑衣人不說話,慢慢地拔|出劍來。他的劍刃又薄又亮,正對着溫荀的面門。
“你不想要仙玄劍訣麽?”溫荀冒着風險試探地說出這句話。
黑衣人果真停下了動作,依舊是一言不發,緊接着再次出手。
這次,溫荀知道對方動了真格,一個閃身避開鋒利的劍刃。他沒有随身攜帶佩劍,剛交手便處在下風,屢屢與利刃擦肩而過。
黑衣人出手又快又狠,招招直逼要害,使得溫荀毫無轉圜之機。他的目的很明顯,便是取了溫荀的性命。
眼看劍刃即将落下,溫荀下意識閉上雙目。但他并沒有等來黑衣人的殺招,相反地,他等來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溫荀猛然睜眼,抱住他的人已将黑衣人一掌擊退在數丈之外。
黑衣人在原地停了半晌,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對手,不作半分猶豫扭頭便走。
“多謝相救。”
溫荀欲從這人懷中抽出,不想對方抱得很緊,且一點兒松手的意思都沒有。
面前之人身形清瘦,一身竹青色長衫,穿着十分眼熟。因為戴了帷帽,讓人看不清相貌,只覺氣息清冷非常。
“吓壞了嗎?”連聲音都這麽溫柔,恍如春風吹過正在解凍的溪水。
“沒有。”溫荀回過神,“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等會兒就知道了。”青衣人微笑着說,“看這方向是玄玑別苑,我們可以同路。”
“好。”溫荀嘴上這麽答應,心下卻是滿腹疑惑。
就現在的情形來看,這人應該是玄玑門發帖請來的貴客。不過此人又同原主有何關系,為何會對他做出如此親昵的動作?亦或是他多想了呢?
青衣人松開懷抱,改為牽起他的手,“有我在,那人不敢再來。”
溫荀又說了句多謝,一邊走着一邊小心地問道:“你也是來參加玄都奪魁嗎?”
“可以算是。”青衣人說話不緊不慢,氣質更顯溫潤爾雅,補充道:“除了參加玄都奪魁,還為了來見一個人。”
轉眼來到玄玑別苑門前,守門弟子認得溫荀,卻并不清楚青衣人的身份,很快将他攔下。
溫荀向守門弟子解釋道:“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
青衣人沒有打算進去的意思,保持着微笑說道:“沒事,我想找一下天音閣主,麻煩你們幫我傳個消息,讓他出來見我。”
找天音閣主?是琴況認識的人?
溫荀主動道:“我與天音閣主算是舊識,剛才你出手救了我,我去幫你找他出來。”
青衣人道:“不用如此麻煩,你能在這裏陪我一會兒嗎?”
溫荀不知他這是要做什麽,點頭答應下來。
“勞煩把這些銀子一道送進去,說是他好友給他的禮物。”青衣人說着把錢袋放在守門弟子的手上,“另外這些就當是送給兩位的謝禮了。”
守門弟子沒有收下謝禮,回道:“公子在門外稍等片刻,我們這便去通知天音閣主。”
不過一會兒,琴況從別苑裏走出來。
他先是看見了溫荀,滿臉欣喜邁下臺階,緊接着留意到頭戴帷帽的青衣人。
“小溫荀……”琴況僅僅喊出這三個字,在看見青衣人後便把剩下的話全部卡住了,吞吞吐吐地問道:“你……你怎麽來了?”
青衣人啓唇緩緩道:“你順走我的請帖,還拿走我的琴和卷軸,你說我該不該來?”
溫荀滿腦都是問號,直到親眼看着青衣人取下帷帽,露出與琴況一模一樣的面容。震驚之餘,還有滿滿地不可置信。
怎麽回事?到底誰是琴況?還是說,最開始出現在月迷津渡的人并非天音閣主?而剛剛出手救他的人,才是真正的竹隐琴客琴況?
青衣人面向溫荀,笑得無比溫柔,“小溫荀,讓你受苦了,我這就來接你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