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在看見那道劍刃的瞬間,溫荀的手心起了一層不易察覺的薄汗。他沒有動,也沒有開口。只愣愣地盯着握劍的那只手,驚訝于燈宵突如其來的舉動。
燈宵想不到他會如此鎮靜,一邊笑着收回劍一邊說道:“如果有那麽一天,師父願意和徒兒一起赴死嗎?”
他把死字說得稀松平常,就像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
溫荀神色不改,緩緩回答,“死很簡單,但往往軟弱的人才會選擇用此來逃避。相較之下,活着的人更勇敢。”
燈宵在這個房間走了一圈,順道推開那兩扇窗戶,“師父說得不錯,活着的人更勇敢。”
他用手擦過琴案上的灰塵,語氣輕松無比,“那假如非死不可呢?”
溫荀被這句話怔住,已然猜到了什麽,追問道:“你的代價究竟是什麽?”
燈宵在他說出這話前走出去,走到小竹樓的陽臺上,雙手撐在那兒展望四周。這個位置很高,可以看見竹浪翻滾的潇湘竹海,還能看見一些本不屬于這片竹海的東西。
或人,或物。
上次那幾盆五顏六色的花卉幾乎枯萎,毫無生氣地垂着枝葉。
燈宵知道溫荀正在朝他慢慢走近,猝然轉過身面向他把他緊緊抱住,然後沖着竹海深處微微一笑。
“師父。”燈宵輕輕在他耳邊說:“你還沒回答我,如果非死不可,你願意和徒兒一起嗎?”
溫荀被抱得突然,他一直在琢磨着燈宵這句話,又不敢使他的情緒太過激動,只能盡量地讓他放松下來。
溫荀回答道:“你願意我陪你死嗎?”
“當然願意。”燈宵吐出這四個字,臉上帶着說不出的滿足感。他不緊不慢地松開懷抱,微笑着說:“師父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徒兒去去就回。”
溫荀眉心一跳,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竹門外。他萬萬沒想到燈宵會是這樣的回答,甚至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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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燈宵為什麽會突然離開?難道是有人出現在附近被他看見了?
從恢複本來的身體之後,燈宵變得比以前更加難測。會說的話他會說得很清楚很詳細,不會說的話他卻無論如何都不開口。
溫荀不再思索,緊接着下了竹樓,不祥的預感在內心不斷擴大。他剛剛邁出竹門,燈宵迅速折返回來,右手提着野山雞左手提着一桶水。
燈宵不動聲色地問道:“師父怎麽出來了?是來找我嗎?”
溫荀順着話點點頭,“你去哪兒了?”
燈宵放下水桶,瞥了眼廊下的那些虞美人,“去打了點井水,樓上樓下的花都快枯萎了。路上忘了備幹糧,師父一定餓了吧,正好一會兒把這只雞炖來給師父補身體。”
前後半炷香的時間不到,他的動作實在太快。
溫荀假裝不露嫌疑,想要去幫他又被燈宵止住。
“這種粗活交給徒兒就行。”燈宵體貼道:“師父回去坐着吧,外頭風大,別着涼了。”
溫荀應了句好,随燈宵去折騰了。這會兒燈宵忙裏忙外,沒工夫去注意他。趁着這個當兒,溫荀一頭鑽回了房間。
這裏既然是原主生前的住處,必定會有一些沒被他留意到的地方。可惜上次被說玄打斷,根本沒得及細看。
那條緞帶是衣濯白的,那把琴是琴況送的……
溫荀目光一掃琴案,落在後面的一排書架上。他又過去仔細挨着看了好幾遍,終于目光鎖定在了書架旁的那幅題字。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溫荀喃喃念了出來,越念眉頭越緊。
要知道這個寰界是原文作者架空的,而這上面的題字卻是白居易的詩作。按理說寰界的歷史和現世的軌跡完全不同,沒道理會在這裏看見唐朝的詩。
這其中好似隐隐藏有一條線,不斷撥動着溫荀的神經。他無法排除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個世界存在和他一樣的穿書者。而且,這個人與原主關系密切,極可能就是原主的七個前男友之一。
溫荀繼續打量這個房間,企圖在這裏找到更多的線索。他的注意被那張混亂的床吸引過去,随即走到床邊整理了一番。床上并未奇怪之處,連半點兒不尋常的痕跡都沒見着。
溫荀本決定放棄了,鬼使神差地翻了下枕頭,發現下面竟然壓了幾頁黃紙。就像有人特意放在那裏,等着他去翻出來一樣。
他看了眼紙張邊緣的撕痕,快速地摸出那本攻略日記,确定這正是從上面撕下的殘頁。為免被燈宵突然闖入看見,溫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都說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了就好好地做任務吧。為了給自己留下一份寶貴的記憶,從今天開始,我決定養成寫日記的習慣。”
“……允許我做個自我介紹。我叫溫荀,溫荀的溫,溫荀的荀。今天是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天,我的第一個攻略目标叫做燈宵。”
“……這糟糕的系統,居然叫我去攻略一個小孩兒!?不過據說這個燈宵今年年滿十七,因為某些原因才導致他永遠無法長大。”
“……唔,可燈宵還是未|成|年,別人不會把我當成變|态哥哥吧?改一下,改成十八,還是十九好了,我喜歡九這個數字。第一個目标先當徒弟養着,太小了不能下手!這是做人的基本原則!”
系統!?
溫荀愣了愣,繼續看下去。讓他意外的是,原主和他一樣喜歡九這個數字。
“……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第一次做師父,怪不好意思的。”
“……這個小徒弟真聽話,喊他往東他就絕不往西!”
“……今天小徒弟受到其他峰脈的弟子欺負,有機會我一定去把那幾個人教訓一頓。敢欺負我溫荀的徒弟,吃了熊心豹子膽!”
“……今天偷偷溜下山,運氣不好被掌門師叔逮了個正着。這個掌門難道感覺到我不對?一直盯着我看了好久。不過給小徒弟買了他喜歡的糖葫蘆回去,又能偷着樂好幾天了。”
“……今天是燈宵的十八歲生日,過兩天他就得回鳳麟山莊舉行成人禮,作為師父的我是不是該準備點什麽禮物呢……”
“……什麽情況!?我明明還沒開始,怎麽系統就提示攻略成功了?小徒弟竟然背着我春心萌動了!??”
又是系統……
後面的內容幾乎大多是瑣碎的日常,有的只剩下片段,屬于燈宵的那幾頁從攻略成功後戛然而止。
溫荀握着紙的手在微微顫抖,他感覺頭一陣發暈,趕緊扶着床柱站穩。
“師父,在休息嗎?”門口響起燈宵的敲門聲。
溫荀慌亂地把那幾頁日記藏好,不小心落在了腳邊。他急忙彎腰去撿,這時玉鈴铛順着袖口滑出來,發出一串清脆的鈴響。
所幸溫荀搶先抓住了玉鈴铛,揣回了原來的位置。
在燈宵即将推門而入前,溫荀先一步走去打開門,假裝做了個打哈欠的動作。
“休息了一會兒,沒睡太沉,又醒了。”溫荀撒起謊來臉皮都不帶紅,“忙完了嗎?辛苦了。”
燈宵展顏一笑,“給師父做飯,何談辛苦,倒是師父可不要嫌棄徒兒的手藝。”
溫荀莞爾道:“不嫌棄。”
師徒二人談笑融洽地來到樓下,石桌上擺了幾樣簡單的配菜。燈宵鑽頭進了廚房,把炖好的雞湯端上桌。
在這種遠離鬧市的僻壤之地,能尋來這些食材已是實屬不易,更何況親自下廚的人還是燈宵。
“師父,小心燙,讓徒兒來給你盛湯。”燈宵與昨日相比顯得有些反常,時而天真如孩童,時而陰鸷如魔鬼,令人全然不可捉摸。
溫荀點點頭,接過湯碗用勺子攪了攪。他的大腦雖已被那幾頁日記所占滿,可想起燈宵所說的話,又冒出一股寒意。
是不是燈宵意識到了什麽?想拉着他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那他……會在這湯裏下毒嗎?
燈宵擡擡眼,笑着問:“師父在想什麽呢?還是不合胃口?太燙的話放着涼一會兒。”
“嗯。”溫荀時刻保持着警惕,并順着他所言把湯碗放下,懸起來的心也跟着落了下去。
“師父且放心,徒兒不會在湯裏做手腳。”燈宵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卻是始終笑眯眯的樣子,“來客人了,可惜徒兒忘了多做一份,師父你說怎麽辦?”
驀地聞言,溫荀側目往竹門的方向望去,卻見一襲紫衣的說玄正朝他們徐步走來。
他想起了那只玉鈴铛,頓時明白了說玄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是他意外給他傳了信。
說玄在離他們一丈之外的地方停下腳步,面色難辨地掃了眼燈宵,不悅地皺了皺眉。
他早該知道,這個外表如小白兔一般的燈少莊主不簡單。
說玄沉聲道:“你帶他來這裏做什麽?”
燈宵玩味笑道:“這裏是師父住的地方,我難道不能來嗎?”
“你是殺人兇手。”說玄冷冷道:“你認為本尊會允許你帶他離開嗎?”
“不會,但我知道你也不會動手。”燈宵突然拔|出劍架在溫荀的脖子上,“因為我無法保證,是無心殿主的劍快還是我的劍更快。”
說玄的眉頭愈皺愈緊,言語間依舊是底氣十足,“你不會殺他。”
“你錯了,只有師父死了,才會永永遠遠、徹徹底底地屬于我一個人。”燈宵笑了笑,笑容分外蒼白。
他轉過頭面向溫荀,問了同來前一模一樣的問題,“如果非死不可,師父願意和徒兒一路共赴黃泉嗎?”
溫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一字字地回答,“我不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1.下章燈宵要領便當了,打個預防針~
2.這幾天出行的小可愛記得戴好口罩哦,勤洗手飲食清淡,盡量少去人多的地方~
注: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白居易《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