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逼仄的暗室之內,溫荀的視線穿過燭光灑下的陰影。因為被血液浸浸染過,地上的字跡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這不是字。”寒食忽然開口,說道:“是符文。”

“符文是什麽?”溫荀道。

“是魔修一族曾經使用過的一種古老文字,也可稱作咒文。”寒食作了個簡單的解釋。

“可燈宵只修習過丹修和劍修,不可能會和魔修……”溫荀只把話說到一半,他的腦中很快冒出兩個字,那就是燈宵口中的‘代價’。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在此前,燈宵一定接觸過另外一個人。他無法排除的是,這個隐藏在暗處的人是否與魔修無關。

“溫公子?”寒食将他拉回現實,提醒道:“外面好像有人來了。”

“嗯,我們出去吧。”溫荀回過神,問他,“對了,你有法子把這些符文畫下來嗎?”

“有。”寒食道:“溫公子且先出去,這裏交給屬下即可。”

“嗯。”

溫荀端着燭臺出了暗室,人還沒走出房間,一抹竹青色的身影迅速闖入他的視野。

聽寒食說,在琴狩輸了第一場後,天音六閣便退出了玄都奪魁。而琴況本就無意參加,會來玄都主要也是為了見他。

所以,當溫荀看見琴況出現在玄玑別苑時,并沒有感到意外。

琴況雖和他的胞弟相貌一樣,其本身的氣質卻截然不同。與琴狩的懶散相比,琴況的談吐舉止更顯溫文爾雅,也讓人感覺更容易接近。

“有玄玑弟子說看見小溫荀來了別苑,沒想到這是真的。”琴況從頭到尾把他整個人看了一遍,松了口氣道:“這幾天我都在找你,你沒事就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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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少莊主的事情誰也沒料到是這樣的結局,小溫荀不要太難過,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跟我說。”在說完這些話後,琴況注意到從裏面出來的寒食,“原來是玄玑門的劍使。”

寒食立即拱手道:“寒食見過天音閣主。”

琴況知道寒食是師仙游身邊的人,他會跟在溫荀左右一定也是師仙游的吩咐。

“小溫荀準備離開了嗎?”琴況說着看向溫荀,聲音無比溫柔,“我能陪你走一會兒嗎?”

溫荀看了眼寒食,對他道:“你先去吧,我和天音閣主聊一會兒再來。”

琴況道:“不用這麽麻煩,劍使可以與我們同行。”

寒食沒有說話,把畫好的符文交到了溫荀的手上,随後轉身沉默地從他們面前離開。

“小溫荀不擔心被他知道嗎?”琴況這句話問得別有深意,這個代指也相當明顯。

“我為什麽要擔心。”溫荀的反問很無力,說話的時候也極力地避開對方的目光。“天音閣主不是說出去走一會兒嗎?”

“嗯。”一聲淡淡地回應,琴況看着與自己保持着距離的溫荀,略微失望道:“小溫荀和我越來越生疏了。”

溫荀不可置否,他不知道原主和他們每個人的相處模式,加上這段時間以來他幾乎都與師仙游在一起,難免會和其他人有所疏離。

外面的陽光很大,暖暖地灑在身上,過往商人的吆喝聲斷斷續續地傳進耳朵裏。

二人并肩走着,溫荀揣好那張符文,雙眼直視前方。從玄玑別苑出來之後,他們一句話都還沒說。

琴況道:“聽說燈宵帶你去了流香小築?”

“嗯。”溫荀醞釀了一會兒,問道:“天音閣主也覺得燈宵是個殺人兇手嗎?”

“有句話叫做眼見為實耳聽而虛。”琴況極為認真地回答,“我只相信我親眼看見的東西。”

溫荀從這句話中聽到了答案,抿了抿唇,吐出兩個字,“謝謝。”

“小溫荀客氣了。”琴況輕笑了一聲,恢複神色道:“我知道你不相信燈少莊主是兇手,但現在證據确鑿,溫阮的死也是事實,想要查明真相并不容易。”

“我知道。”溫荀垂眸道:“可如果不是我,燈宵也不會死。”

如果不是因為他,燈宵就不會選擇所謂的‘代價’。與其說他想盡快地查清楚真相,不如說是他想找出真正的幕後者。

“小溫荀不必自責,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選擇,燈少莊主不過是做出了他自己的選擇而已。”琴況試圖伸手去觸摸他的臉頰,又在他扭頭時将手縮了回去。

前面是一座橋,橫貫玄都南北,因而河流上游稱為玄北,河流下游稱為玄南。

橋邊圍了不少人,遠遠就能聽見他們的談話聲。

溫荀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些人吸引過去,也沒注意琴況說了些什麽,更沒注意到他的舉動。

“我們去那邊看看吧。”溫荀說完這話,率先走在了前頭。

琴況緊跟在他的身後,時刻留意着周圍的情況,生怕有人走得太急撞上他。

待兩人走近後才知道,原來是有人在河裏撈起來兩具屍體。

許是在水中泡得太久,兩具屍體都已發白,臉部也開始潰爛,甚至散發着陣陣惡臭。最讓人們驚訝的是,其中一人的穿着是玄玑弟子。

“又是玄玑門的人,這可如何是好?”

“最近不太平啊,一連死了這麽多人。”

“可不是,消息傳給玄玑門了嗎?”

“這會兒正是玄都奪魁,估計他們不會這麽快趕過來。”

溫荀穿過議論紛紛的人群,來到了最前面的位置。他通過發冠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人是飲露峰的弟子,而另一人的身形也十分眼熟。

可是不知為何,這人的臉部被劃了很多條傷痕,以至于看不清此人的長相。更仔細一想,這個人的死狀和溫阮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難道只是巧合?

“讓一讓,大家請讓一讓。”不到一會兒,幾名滄浪峰的玄玑弟子趕來了這裏。

他們先是看到了琴況,緊接着又看到了溫荀,依禮喊道:“天音閣主,溫荀師兄。”

溫荀聞聲點了下頭,看着他們前去處理屍體。

“直接搬回葬喪閣嗎?”眼看屍體快要被搬走,溫荀忍不住問了一句,“我能不能再看看?”

幾名弟子面面相觑,放下擔架後紛紛退了一步,“死的應是飲露峰的弟子,溫荀師兄認識嗎?”

溫荀皺了皺眉,他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但因屍體面目全非無法證實。“瞧着眼熟,可在水裏泡了這麽久,已經認不出了。你們先擡回去吧,我會把這件事告訴我師父。”

在屍體被擡走之後,人群也很快散開,原地只留下了溫荀和琴況二人。

溫荀松開捂住口鼻的手,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他的眉頭依然緊皺,直到有一只手輕輕揉過他的眉心。

“天音閣主……”溫荀吞吐地說出這四個字,怔怔地直視着琴況的雙眼。

面前的人與他離得極近,淡淡的竹葉清香撲鼻而來。

琴況微微低頭與他視線相接,聲音溫柔得快要讓人沉溺其中,“不要皺眉。”

“嗯……”溫荀輕輕地應聲,不自在地拉開距離。“那兩具屍體,我好像哪裏看見過。”

琴況放下手,說道:“小溫荀應該是發現,有個人的死狀和溫阮一樣。”

溫荀點頭道:“嗯,我懷疑……溫阮的屍體已經被送回了溫家,我想回一趟溫城。”

他僵硬地換了個話題,沒繼續把懷疑後面的半截話說出口。

最開始溫荀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剛剛看見屍體方才恍然大悟。

如果他的猜測無誤,這兩具屍體便是那日燈宵殺掉的兩人,其中被毀容的即是死去的霁獨。

作為原文的主角,溫荀不相信溫阮會死得這麽随意。連霁獨都能想出魚目混珠的法子逃過一劫,很難保證溫阮不會這樣。倘若如此,整件事情就會出現新的轉折,便可證明燈宵是遭人構陷的。

琴況柔聲道:“我送你回去。”

溫荀搖了搖頭,道:“你是玄玑門請來的貴客,我只是玄玑門一名普通的弟子,這個時候你還是留在玄都比較好。”

琴況道:“你忘了,除了天音閣主外,我還有一個身份。”

溫荀疑惑地掃了他一眼,想問又咽了所有的話,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琴況慢慢向他靠近,湊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的另一個身份就是,孩子的父親。”

在不知不覺間,那人已經牽住了他的手,生怕他會突然溜走似的,緊緊握着不放。

“走吧,我知道你回溫家是為了什麽。”琴況緩緩道:“燈少莊主成了殺害溫阮的兇手,又害溫夫人受了重傷,溫家主不會像以前那樣善待你。”

到了這時,溫荀才明白了琴況的用心,他這是擔心自己一個人回溫家被欺負。

可溫荀依然不太習慣同其他人距離太近,他慢慢抽出手來,點頭說了句謝謝。

溫城。

還沒進到家門,溫荀就從家丁那兒打聽了溫家的情況,得知溫夫人仍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溫家大宅外,門口貼着挽聯,哀樂聲回蕩在寂靜的宅院。

溫荀進去和溫伯碰了面,又在去靈堂的路上遇見了溫瓊,他連忙出聲喊道:“二叔……”

溫瓊穿着一身雪白的喪服,回頭看見溫荀帶着琴況回來,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他禮節性地喊了聲,“天音閣主,有失遠迎,還請不要見怪。”

琴況道:“溫家主請節哀。”

溫瓊這才把目光放在溫荀的身上,說道:“既然帶了客人回家,就先進來吧。”

他們到靈堂給溫阮點了香,期間琴況為了給溫荀制造機會,故意将溫瓊從他的面前支開。

“我這次随溫荀來溫家,是有一件事想問問溫家主。”琴況說着問道:“溫家主可否借一步談話?”

不過兩天時間,溫瓊卻仿佛老了一二十歲,他沒有任何猶豫地答應下來,“可以。”

這麽一走,靈堂內轉眼便剩下了溫荀和溫伯。他剛剛點完香,聽那腳步聲像是走得遠了,适才緩緩地轉過身。

“公子。”溫伯欲言又止,“燈少莊主的事情老奴已經知道了,公子不要太過傷心。”

“嗯。”溫荀自認為沒把情緒寫在臉上,可每個人都在安慰他,“溫伯你過來一下,幫我一個忙。”

溫伯忙道:“有什麽需要老奴幫忙的地方,公子盡管說。”

溫荀指了指靈堂內的棺木,說道:“麻煩溫伯幫我把棺蓋打開。”

“這……”溫伯愣住了,訝然道:“公子這是打算做什麽?”

溫荀神色不變地回道:“查看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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