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們是缥缈島的人。”說夢輕輕吐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溫荀,似乎想從他臉上尋見一點其他表情。
溫荀一言不發地聽着,在聽到那句話後,有那麽瞬間的驚訝。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原主竟是冷懸壺的血脈。如此一來,豈不是同溫家沒有半點兒關系?
三個人誰也不再開口,像個看戲人一樣望着那個方向。
冷素問幾不可聞地皺了皺眉,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道:“他不救你不是因為你是冷家養子,是因為你太自私太偏執,這樣的你待在溫荀身邊只會害了他。”
這些話和之前形容燈宵時一模一樣,但究竟是不是為了他,溫荀卻是不得而知。
“我自私?我偏執?你又能好到哪裏去?”冷還照忍不住冷哼一聲,揶揄道:“真是讓人難以想象,你居然會替那樣一個人說話。你難道忘了不成?如果不是他,你的親生娘親就不會去勾|引他的師兄,也就不會有你的存在。”
他顯然是在故意刺激對方,每句話都帶着紮人的刺。
聞言,溫荀一時屏息凝神。這段話無疑直接道出了冷素問的身世,他的生父不是藥仙冷懸壺,而是冷懸壺的師兄,藥神谷谷主徒然子。
他的腦海裏忽然冒出另一個身影,那是名滿頭白發的中年男子,也是東街藥廬的主人。當時冷素問稱他為‘然先生’,而其實,他的身份正是傳說中的藥神谷谷主。
冷素問面色蒼白,卻并未因他的話而動怒,“我不是替他說話,我是在替阿荀說話。倘若換作是我,也同樣不會救你。”
“你……”冷還照只吐出一個你字,嘴角的弧度不斷增大,笑聲格外刺耳,“你說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溫荀,到頭來你還不是設局害死了燈宵。”
兩人的談話聲斷斷續續傳來,飄進茶樓的窗戶。
窗前,立着三道人影。
“燈少莊主的事情我也聽說了。”說夢正想着如何寬慰,卻見溫荀擡了下腳步打算出去,他連忙問道:“溫公子這是要去哪兒?”
溫荀頓了頓,回答道:“說好了是來赴約,該是我現身的時候了。”
他擔心說夢會半途出來,補充道:“你們留在此處,我去去便回。”
另一邊,他們的對話仍在繼續。
冷素問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替自己辯解道:“燈宵不全是因我而死,就算他死了,也是他死有餘辜。”
冷還照不以為意道:“若是讓他知道那些事情皆是你所為,你猜溫荀會怎麽想?你覺得他是更在乎燈宵還是更在乎你?”
一個個問題猛烈地敲打着對方的心,他在等待着,等待着親眼目睹對方崩潰的樣子。
“不會。”冷素問十分堅定地說:“我不會讓他知道……”
話還沒說完,冷素問的神色瞬間變了。因為他看見冷還照正目不轉睛地望着一個方向,他也順着視線望過去。
然後,他看見了溫荀。
冷還照依然在反問,聲音卻愈加歡快了,“是嗎?”
冷素問慢慢轉過輪椅,沖着溫荀喊道:“阿荀……”
溫荀淡淡地嗯了一聲,在得知雙方的身世後,說不驚訝是假的。他緩緩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冷素問的表情僵了一瞬,急忙道:“阿荀,你聽我解釋。”
溫荀正準備說點什麽,一道明晃晃的白光險些迷了他的雙眼。
對面的冷還照拔劍向他而來,劍至中途,被另一個人截去。
“我不殺你,不代表我殺不了你。我不殺你,只是不想看見溫荀為你傷心。”冷素問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句話,手指運力将持劍的冷還照震退數步。
他慢慢地從輪椅上站起來,手心幻化出一柄長刀,蒼白的面容添了幾分愠怒。
溫荀站在不遠的地方,沒有上前。有些事情想要徹底解決,必須使用武力,這個道理他很明白。
動手之前,冷素問回頭看了看他,給了他一個異常堅定的眼神。
一直以來,冷素問都在以冷惜別的身份活着。為此,他不惜假裝雙腿殘疾,整日與輪椅作伴。所有這一切,都因為他想接近一個人,這人便是溫荀。
盡管冷素問的身體病弱不如常人,可他的刀法卻是相當熟稔。仿佛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讓冷還照尋不見一絲破綻。
“當初為了在溫荀身上施下秘術,耗費了不少靈力吧?”數十招之後,冷還照笑道:“你認為現在的你還會是我的對手嗎?”
冷素問不說話,臉色漸漸起了變化。
溫荀很清楚,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就目前來看,雖然冷素問招招處在上風,但越到後面越顯力不從心。
便在冷素問專心應戰之際,冷還照突然劍鋒一轉,霍然指向另一邊的溫荀。
危急之間,只見上空陡然升起一道結界。冷還照嘴角浮出一抹狡黠的笑,劍鋒再轉,目标竟是撐起結界的冷素問。
劍刃刺破心髒的剎那,結界四分五裂,化為尖銳的刀片刺向冷還照的後背。
縱他多麽聰明多麽狡猾,到底沒料到冷素問會留有後招,這一招便是——同歸于盡。
而在此前,一道白影搶先護在溫荀身側,時刻準備着伺機而動。
同時,兩人自長街另頭迅速趕來。
“阿荀,你沒事吧?”衣濯白剛問完這話,又被別鏡花擠到了身後。
無奈師仙游在旁,別鏡花也湊不到溫荀身前,只着急地問道:“荀兒怎麽樣?有受傷嗎?”
溫荀搖搖頭,說了句沒有。他的目光掃過他們,知道說夢和鹿銜已經從茶樓出來了。
冷還照悶聲吐出一口鮮血,臉上仍然染着淺笑,聲音則是帶着深深的自嘲,“是我低估了你,無論我怎麽努力,都不是你的對手……”
冷素問默而不語,拼盡餘力又送給他一掌,将冷還照連同他的佩劍一道震退。
他一只手捂着傷口,一只手撐着長刀。血流沿着他的指縫間滲出,根本無法止住,逐漸浸染了他的大半衣物。
“阿荀……”他動了動唇,艱難地喊出這兩個字,笑意在唇角徐徐漾開。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純粹地笑過了。
溫荀反握了握師仙游的手,與他對視了一眼。二人一句話都沒說,卻勝過千言萬語。
“你去吧。”師仙游說出這句話,慢慢地松手。
別鏡花和衣濯白沒有加以阻攔,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機會跟他說。
衣濯白先從溫荀身上收回眼,對師仙游道:“謝謝你。”
師仙游初是不解,之後才想起這人也是溫荀的愛慕者。他是不愛與生人說話的,開口反而更顯尴尬,所以到最後都沒有回複衣濯白。
他只是默默地關注着溫荀,眼裏仿佛只裝得下他一個人。
溫荀走到冷素問的面前,輕聲問道:“燈宵的死與你有關麽?”
冷素問用力站起來,保持着與他平視的距離,苦笑着反問,“我說無關阿荀會信麽?”
溫荀怔了怔,想說什麽又被他的話堵住。
“你不用說話。”冷素問的嘴角似彎非彎,刻意地縮回沾滿血污的手,“就讓我這樣靜靜地看看你,這樣……就夠了。”
時間恍若在此刻靜止,溫荀點點頭,眼睛一眨也不眨。
“好了,你走吧。”過了會兒,冷素問揮了一下手,忍着痛別過頭。
“嗯。”在溫荀轉身的瞬間,背後傳來一陣轟然倒地的聲響。
他知道,倒下的人是冷素問,也是冷惜別。
惜別,惜別,可有的人終究是要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