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溫荀忘了他是怎麽回到玄玑門的,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境是昏黃色的,遠遠的海面浮着一片島。
同上次一樣,溫荀在夢境中看見了原主,他正和一名同樣年紀的年輕男子立在船頭。
溫荀站在他們的背後,仿佛一個透明的人,沒有人可以看見他。
原主指着那片島嶼的位置,問年輕男子,“惜別,那兒就是缥缈島嗎?”
冷惜別悶悶地點點頭,看得出來他并沒有歸家的喜悅,“對,那裏就是缥缈島。”
他從小就被養父冷懸壺帶離了冷家,自幼在玄玑門長大,與他關系最好的人便是溫荀。因為他的年紀比溫荀大一些,所以溫荀還得管他叫聲師兄。
“好大的島啊。”原主發出一聲感嘆,又問他,“惜別,聽說你有個兄長?你這次回去,他知道嗎?”
“應該知道吧。”冷惜別随口回答了一句,默默地轉過身,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時,溫荀才真正地看見了他的臉,這是冷惜別的臉。
他想起霁獨曾經去過東街藥廬,由此可見,冷素問的确對虛幻之顏有所了解。同時溫荀也明白了,他會将冷惜別毀容的原因。
他總說燈宵偏執,說冷還照固執,其實真正偏執的人是他自己。
原主看出冷惜別的悶悶不樂,有意幫他開解,“惜別,你還在想玄都奪魁的事嗎?”
冷惜別扭過頭,口是心非道:“沒有。”
原主笑着去排他的肩膀,“沒事,這次我不也輸了嗎。玄都奪魁三年一次,三年後就又可以參加了。”
冷惜別嗯了一聲,眉頭微鎖。
他心裏很明白,只要參加玄都奪魁,他和溫荀便不再是朋友,而是對手。
不一會兒,溫荀跟着他們下了船。
缥缈島坐落于雪瓊海,遠看不過碧螺一點,近看俨然是座偌大的海島。聽說這裏四季如春,終年都看不見雪。而這片海之所以會喚做雪瓊海,是因為翻湧的浪濤恰似堆雪一般,海水又仿如瓊漿玉液。
在看見缥缈島的第一眼,一種熟悉感頓時撲面而來。直覺告訴溫荀,他來過這個地方。
這是冷惜別十九年來第一次回到缥缈島,因他作為養子的身份,幾乎沒有踏入冷家的資格。
冷家夫人出生自蓬瀛山,與冷懸壺屬于指腹為婚。兩人本無意願,于是自成親之日起,冷懸壺便已離家出走。
迎面走來一名身着藕色衣衫的男子,恰如芝蘭玉樹,面容帶着一絲疏離。
男子左右跟了幾名冷家侍女,緩步走到他們的面前。
他先開口說道:“惜別,歡迎回來。”
冷惜別卻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敷衍地點了點頭,對他的話不予理睬。
男子并未覺得尴尬,反而彬彬有禮地去和旁邊的人打招呼,“在下冷素問,是惜別的兄長,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原主這才反應過來是他在和自己說話,不失禮數地回道:“原來是惜別的兄長,我姓溫,單名一個荀字。”
這個時候的冷素問剛剛繼任冷家家主之位,在此之前,冷家掌權的人是冷夫人。次年傳出消息,說是冷夫人病逝了。
冷素問細細地咀嚼着他的名字,目不斜視地看着原主,重複地念了一遍這兩個字,“溫荀。”
或許從那時起,便已逐漸情根深種,變得難以自拔。
夢境到此戛然而止,這後面溫荀便回憶不起來了,好似一個片段,在他腦中投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不知為何,溫荀總感覺這段記憶更像屬于自己。一如隐藏在大腦深處的過往,被一點一點地挖掘出來,再以夢境的方式向他呈現。
第二天便是大婚之日,按照以往的習俗,出嫁一方需得回到自家準備,等待着娶親這方次日前往迎親。
在離開玄都之前,溫荀去了趟東街的藥廬。
原以為在發生昨日之事後,藥廬該是打烊關門了。出乎溫荀意料的是,門依然大開着,同平時毫無差異。
藥廬主人看見他,仍舊像往常一樣将他帶到後院,可惜下棋的位置已經空了,再也看不見那個曬草藥的人。
“然先生。”溫荀道:“我可以和你聊一會兒嗎?”
藥廬主人和善地點點頭,不僅給他沏了茶,還貼心地給他診了脈。
“溫公子的身體很好,孩子也很健康。”藥廬主人道:“過會兒我再給溫公子抓幾副安胎藥,溫公子一定要收下,這些是島主先前準備的。”
聽他提及冷素問,溫荀的內心浮起愧疚之意,他開門見山地說道:“然先生,晚輩冒昧一問,您就是藥神谷主嗎?”
藥廬主人對他的提問絲毫不覺驚訝,反倒是很爽快地承認了,“沒錯,我便是藥神谷主徒然子。”
溫荀卻對接下來的問題遲疑了,猶豫片刻才道:“那缥缈島主與您的關系……”
徒然子道:“便如傳聞所說。”
溫荀道:“晚輩知道了。”
“你難道不該更好奇你和我那位冷師弟的關系嗎?我以為你來找我是特意來問我。”徒然子猝不及防地引出另一個話題,“想必你已經從他們二人口中聽說了。”
溫荀順勢點頭道:“确已聽說,藥神谷主請講。”
徒然子徐徐道:“你的身世得從冷師弟離家出走說起,他和我一樣,從小便拜入了藥神一脈,成了我的師弟。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冷家的長子,是未來的缥缈島主。”
“逃婚之後,他回到了藥神谷。我問他緣由,他坦白地告訴了我,說他不喜歡女人。”
乍然聽到這句話,溫荀心裏咯噔一下,接着問道:“後來呢?”
徒然子慢慢回憶着,抿了口茶說道:“後來,他帶我見了一個男人,也就是你的父親溫醑。”
“冷家有一種秘術,可讓男子受孕生子。他不聽我的勸,執意對自己施下秘術,卻根本不顧後果。”
溫荀沉默了,聽到這裏,他大概能夠猜到結局。“所以,為了生下我,他們因此付出了生命。”
徒然子嘆了口氣,繼續道:“他真的太愛你父親了,我所能為他做的,實在少之又少。”
溫荀沒聽懂後面句話的意思,正想再問,卻見徒然子站起了身。
“溫公子稍待片刻。”徒然子走到對面的書架,從上面取下一個木匣子,放到他的面前,“這是素問讓我交給你的東西。”
溫荀沒有立即打開,而是問道:“藥神谷主既然知道他因為我做了這麽多不該做的事,為何不阻止他?他畢竟是你的兒子。”
徒然子忽地笑了笑,笑容裏透出幾絲凄涼,“有一個可以愛的人,對他來說是一件幸福的事。一個人的一生,很難遇上可以為之奮不顧身的那個人。就像我當年……若是我當年選擇早一點吐露心意,或許溫公子的父親便是我了。”
“您……”溫荀一時接不上話,只剩下滿臉震驚。
徒然子卻像個沒事人的一樣,笑着沖他道:“打開看看吧。”
“好。”溫荀應下聲,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的木匣子打開。
緊接着,他看見了一片紅色的花瓣,顏色分外鮮豔。
溫荀動作不緩不慢地取出那片花瓣,放在手心詢問道:“這就是他留給我的東西?”
徒然子點了下頭,吐出三個字,“虞美人。”
虞美人……
溫荀記得很清楚,流香小築的竹亭下種着大片虞美人。但那些明明是別鏡花為他種下的,為何冷素問會送他虞美人的花瓣?難道是在暗示什麽?
出于好奇和謹慎,溫荀輕輕地翻過花瓣的背面,卻意外地在那裏看到了一個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