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鲶魚效應

“啪嗒”一聲,文件夾猛地掉落在地上,響聲在寂靜的時盡律所裏顯得異常突出。

馬華之連忙撿起來,假裝沒有看到周圍傳來各種嫌棄的目光。

距離自己實習生轉正已有一個月。

他接手了呂偉的案子,卻沒想到對手竟會是裘風,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輸得一塌糊塗,不僅讓呂偉淨身出戶,這狗男人還因婚內出軌和性騷擾石錘倒賠了幾百萬進去。

某種程度上,他這第一戰在業內成為了一種奇談。

馬華之坐在工位上,低頭翻着亂成一堆的卷宗和一些文件,他連看都不想看,餘光都在走神。目光流轉時,不小心瞥到了裘風辦公室旁的位置。

那裏曾坐着辛季安。

怎麽形容這個死對頭該比較合适呢?

馬華之一個高材生滿腦子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

最後他想出來了,辛季安是一個不會再和他有任何交集的人。

是他曾編排過的人,曾羨慕又恨過的人,曾較勁的人。

也是并肩作戰過的人。

只是沒了他在的一個月,自己沒有過上想象中舒适的日子,反而成了沒有勁頭的鼠輩。

這種關系就像是在沙丁魚群中放一條鲶魚,只有鲶魚在水裏游來游去,才能刺激到沙丁魚存活。

馬華之現在是一只瀕死的沙丁魚,畢竟他想打響第一槍在業內立足,也成功地失敗了。

但他莫名地知道,辛季安不會在暗地裏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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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華之頓了一下。

他沒想到自己對這一點會這麽堅定。

一口咖啡入胃,暖得他有點睡覺。

胡思亂想中,他開始想象辛季安可能聽到這個消息做出的反應。

也許就像是平常一樣,淡淡地一瞥便什麽也不說了,他不是那種幸災樂禍的性格。

如果關系好的話,會細心地安慰你,和你一起複盤,找不足。就像他們剛一起成為實習生的時候,曾有過這麽一段時間。

是的,辛季安和他成為過朋友。

只不過後來一切都變了,總而言之,他被嫉妒和自卑侵蝕了。

馬華之翻了一頁卷宗時,王斌突然出現在眼前。

“馬華之,來一下。”

他跟着男人走到辦公室裏,琢磨着他語氣裏的不悅。

直到關上門,馬華之都沒有想出來自己會惹王斌生氣。

畢竟他這段時間勤勤懇懇,沉默寡言,像是以前的辛季安,在律所裏透明得惹人注目了。

但馬華之做不到辛季安那樣,沒有勇氣和膽量把孤立變成特立獨行。

“王哥,是有什麽事嗎?”他站在辦公桌前,低頭對上王斌的審視。

王斌确實非常不開心,可以說是很生氣。

原因也很簡單。

“你是不是跟別人說,你能留下來是因為我和裘風對你偏心?”王斌眯着眼睛打量他,“你是缺心眼?編這種瞎話除了能滿足你的虛榮心,還能幹什麽?”

馬華之一愣,面色倉皇:“我沒有說...”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确實和人炫耀過。

那個人是辛季安。

他聽見自己問:“是辛季安告的狀?”

“辛季安?人家哪有空關心你啊!”王斌一聽,語氣更重,“他在天州混的風生水起,踏踏實實地,幾個小案子完成得都很優秀,不像某些人,想一口吞大,反而一塌糊塗。”

馬華之把頭低得更深。

“對不起,王哥,我錯了。”他沉默一會,說,“那種話我只跟辛季安說過。”

“保不準有人從旁邊聽呢。”王斌搖搖頭,“總之,你被人拿住話茬了,以後總會被人說一句是走後門的。用小聰明得來的東西都會不長久的,馬華之你要記住這一點。”

馬華之咬了咬牙。

他猛地回憶起自己對辛季安的造謠,以及裘風對辛季安說過的話。

“真是天道輪回。”他喃喃自語,擡頭時雙眼也沒那麽有神了,“王哥,以後我會努力的。”

“算了。”王斌不想再說什麽了。

如果馬華之真想努力,改掉最近走神無力的毛病,那他沒算白說,而就算馬華之就此擺爛,被那場失敗打擊得無地自容,以至于不想打官司了,那時盡也有規定,這裏從不養廢人。

總之,廢話多說無益。

他頓了頓,剛想讓青年回去,突然想起來什麽。

“裘風辭職了,你知道嗎?”他問。

馬華之終于有了慌亂的表情,擡頭訝異道:“真的嗎?什麽時候的事?”

“就今天。”王斌心煩意亂,王牌說走就走,股份也送他了,幹脆利落,是裘風幹出來的事。

馬華之還在恍惚,又聽王斌說:“今晚他請客吃飯,他的散夥飯。地點在“點燈”,你回去跟大家說一聲吧。”

“好。”

他輕聲應了下來,把這件事傳了下去,下了班打車去“點燈”的時候,卻還感覺踩在夢裏。

裘風離開“時盡”,不僅對整個律所來說,是件天大的損失,對他而言,也算得上晴天霹靂。

畢竟馬華之也曾在雜志上,在法庭觀衆席上,都見過意氣風發所向披靡的裘風。

一定程度上,他曾被這一幕幕與裘風相關的畫面,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足跡。

但現在一切都沒了。

烏雲密布的天空壓了下來,他一邊擡腳邁進了飯店,一邊想起早上的天氣預報。

上面說,今晚将有冬季少見的特大冰雹。

裘風到的很早。

一身黑色西裝,冷淡又貴氣,像平時一樣坐在座位上,讓人難以靠近。

馬華之進門的時候,裘風還朝他微微點頭示意。他連忙回了過去,自從轉正之後,裘風就沒再怎麽搭理過他,這樣的示意已經算少見的。

馬華之慌亂之中找位置坐下了。

屋內挺安靜,不少人都沉默着不說話,這導致着隔壁的歡聲笑語大多都傳了過來。

熱鬧得跟這裏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在一片吵鬧裏聽到了“辛季安”這三個字,後面跟着些“大冒險”,“唱歌”等字眼,似乎是在玩酒桌游戲。

沒想到竟然這麽巧,隔壁就是天州的團建。

意識到這一點,屋內更加寂靜,甚至能聽到辛季安微弱的歌聲。

唱的像是孫燕姿的《克蔔勒》。

“還是找得到你

挂在天上放光明

反射我的孤寂

提醒我

我也只是一顆寂寞的星星”

馬華之攪了攪茶杯的熱水,偷偷擡眼去看裘風。

他一貫冷漠的面容,此時卻顯得柔和,嘴角微微有了些弧度,像是專心聽着什麽。

答案不言而喻。

馬華之垂下眼眸。

其實裘風辭職的消息早在幾天前就有人說了,不過原因倒是各不相同。

有人說是和王斌鬧掰了,這一條在“時盡”裏廣為流傳,而馬華之也成為事件中的一員,因為那兩個人關系斷裂在呂偉的官司後,于是他被理所當然地孤立了。

有人說裘風要自立事務所,有人說他要離開平蕪市。

也有人說,他要去“天州”,原因是他在追辛季安。

這一條流言在業內,尤其是在“時盡”,都顯得是那麽荒謬和瘋狂。以至于很少有人相信,畢竟他們覺得裘風和辛季安完全不對付,畢竟天州是個規模很小的律所,除非裘風瘋了。

現在看來,也許不是不可能。

這頓飯在王斌到來時便開始了,飯局也慢慢活絡起來,不少人喝了酒。王斌喝得最多,三句話不離讓裘風留下來,但得到的只有男人淡淡一笑,無聲拒絕。

直到快散席時,裘風才在聚光燈下喝下一杯水,開口時語調平淡,穩重,一如他本人:

“時盡和各位對我來說,都是我需要感謝并且學習的一切。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道路盡頭也會是新的方向。”

說到這,氛圍也有些傷感了,裘風一頓,微微揚起嘴角:“我的離開微不足道,還會和在座的朋友們在法庭上相見的。”

“噗嗤”一聲,不知道誰笑着嘀咕了一句:“那還是不要再見了。”

這下大家又都笑了,傷感一掃而空。

馬華之在角落裏抿了最後一口酒,離開的時候并沒有和裘風道別。

只是在飯店門口等車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混在人群裏,遠遠地看着裘風。

他舉了一把傘,将大家一一送走,态度謙和。

但他沒有要走的意向,直到“點燈”裏又出來一群人。

人影憧憧,談笑聲紛雜,男男女女唱着小曲兒圍在飯店門口。

在這群令人豔羨的熱鬧中,馬華之看到了辛季安。

他圍着圍巾,被大衣包住,臉上帶着喝了酒的淡淡緋紅,看到裘風時并沒有驚訝,反而被同事們推向前,靠近裘風。

人群的起哄裏,裘風笑了,溫柔地低頭為他打傘。

辛季安有些不适應的樣子,将臉埋在圍巾裏,沒怎麽說話,沒有和裘風靠得有多近,但也沒有抗拒。

暖黃路燈下,天氣冷得讓人們不自覺地抱團取暖,于是暖意濃濃混在寒風裏。

“天州”的女老板焦萌又跟他們聊了幾句,随後讓辛季安上了裘風的車。

很快,兩人被大家目送着離開。

王斌喝得爛醉,還不忘跟裘風的新東家調侃,說你們偷了我們的王牌。但焦萌沒理會這醉鬼的無理取鬧,笑得合不攏嘴,畫面倒也挺和諧。

遠遠的,馬華之收回視線。

過了一會,他擡頭看了一眼“點燈”的牌匾。

男人一時恍惚,不知下一個辭職的會不會是自己?

門前人影漸隐,雜亂聲消失不見。

牌匾後,是風雲變幻的寂靜夜空。

馬華之緊了緊外套,冒着雨奔跑在街道上。

腳步踩在水花裏,濺到腿上,他全然不顧。

要下冰雹了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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